蔣憲宇的樂觀情緒也感染了在場的衆人,大家開始暢談自身的各種優勢,表示這一次的投標中方有絕對的勝算,而四套大化肥能夠帶來的利潤之大,也是令衆人興奮不已的。
按照冷飛雲、吳仕燦他們與各家企業商量的結果,這四套大化肥設備將由北化機和新陽二化機擔任總包,其餘幾家國有大型化工裝備企業共同提供關鍵設備,大量技術含量較低的輔助設備和一些不太重要的壓力容器則交給全福機械公司等一干民營企業去製造。這些民營企業近年來發展很快,無論是設備條件還是技術實力,都與過去不可同日而語。
不過,與那些老牌的國有大型企業相比,民企的積澱還是差了一些,尤其是因爲時下國人對於民營企業多少還帶着一些輕視,許多高學歷的技術人員寧可在國企坐冷板凳,也不樂意到私企去工作,這也影響了民企技術水平的進一步提高。
對於與民營企業共同承建阿根廷化肥項目,有些國企幹部心裡是有一些芥蒂的。但時勢弄人,各家國企手上都有項目在做,無法調集足夠的資源來完成阿根廷項目,因此只能請民營企業幫忙。裝備工業公司在雙方之間做了大量的工作,總算是讓他們互相能夠接納對方了。馮嘯辰對此並不着急,他相信,通過幾個項目的合作,國企終將學會如何與民營企業合作,雙方互相取長補短,其實對各自都是有好處的。
衆人在會上也提了一些存在的困難,馮嘯辰現場辦公,一一做出安排,大家都是點頭不迭,對馮嘯辰的安排表示了滿意和服從。
與一干國有大型企業的幹部們開完會,薛暮蒼又把阮福根等承接分包任務的民營企業的負責人帶進來,馮嘯辰同樣與他們親切交談,對於他們的一些顧慮給予答覆,這些也不必細說了。
好不容易把幾方的人員都打發走,會議室裡只剩下了裝備工業公司的幾個人。時間也已經到了吃午飯的時候,薛暮蒼沒有安排大家去食堂用餐,而是讓辦公室的人員給大家打來飯菜,一干人便坐在會議室裡,一邊吃飯,一邊聊了起來。
“嘯辰,剛纔大家都在,有件事我不方便說。咱們競標阿根廷大化肥項目的事情,現在出了一個變故,如果不處理好,這件事恐怕就要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看到其他單位的人都離開了,吳仕燦一掃剛纔在會議上的樂觀表現,陰沉着臉對馮嘯辰說。
馮嘯辰一凜,連忙問道:“怎麼,出了什麼變故?”
“化工設計院那邊傳來消息,說日本化工設備協會向他們發了一個傳真,聲明對中國的合成氨工藝授權許可證,不能用於中方在海外建設的項目。”吳仕燦說。
“許可證?”馮嘯辰的臉也黑了。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有關阿根廷項目的事情,馮嘯辰最擔心的,就是專利許可的問題。
中國企業手裡掌握的大化肥設備製造技術,是從日本企業那裡學來的。有關技術訣竅的內容,中方已經完全掌握了,而且在此基礎上還形成了一些擁有自主知識產權的技術。但日方轉讓的合成氨工藝是受專利保護的,中方在國內建設大化肥廠,即便是百分之百國產化,也要向日方交納一筆專利許可費,否則就涉及到侵權了。
合成氨工藝是整個合成氨技術的基礎。所謂工藝,就是你用什麼樣的方法來製造出合成氨,它包括一整套化學反應方程式和相應的流程。在世界上,製造合成氨的工藝有很多種,分別是由不同的企業提出來的,並以此命名,例如什麼德士古水煤漿氣化工藝、謝爾煤氣化工藝等等。這些企業擁有這種工藝的專利權,其他企業如果要基於這種工藝來製造合成氨裝置,就需要向擁有專利權的企業申請專利許可,並交納專利費。
一個合成氨工藝可能很複雜,也可能很簡單,但不管是簡單的還是複雜的,都是各企業花費了很大投入研製出來的。有了工藝,隨後便是流程的設計以及能夠實現這種流程的生產設備的設計。同樣的工藝可以使用不同的設備來實現,每種設備又有各自的專利,甚至於設備上一個閥門的佈置方法、一個活塞的形狀,也都能夠產生出專利,最終便形成了一個龐大的專利體系,把後來者擋在大門之外。
中國企業從日本引進大化肥設備製造技術的時候,也引進了大量的專利。這些專利有的是直接買斷的,甚至有些還是日方免費贈送的,但也有一些專利是採用許可證的方式獲得的。對於採用許可證獲得的專利,對方可以限制許可證的數量,也可以對專利的使用範圍進行限制,當然,技術的受讓方也有自己的權利,這些內容就非常細了,需要有一個律師團隊才能夠弄明白其中的奧妙。
在過去的十幾年中,北化機、新陽二化機以及各級化工設計院、高校傾注了大量的精力,對大化肥設備中的技術進行消化和創新。對於日方全部轉讓的技術,中方主要是進行吸收,使之成爲自己能夠掌握的技術。對於日方不願意轉讓的技術,中方一邊交納專利費進行使用,一邊自己開發替代技術,到目前爲止已經取得了許多突破,可以擺脫對日方的依賴了。
但作爲全部技術核心的合成氨工藝,中方卻始終沒有一個替代方案,這就決定了中方要製造大化肥設備,必須向日方申請許可證,得到日方允許後,才能夠根據這項工藝進行設計。在最早曹志遠說起阿根廷項目的時候,馮嘯辰心裡就存着一個疑慮,不知道日方會不會在工藝許可證上做文章,事實證明,他的擔心是完全有道理的,日方果然用這個辦法來卡中方的脖子了。
“池谷製作所的銷售總監內田悠也給化工設計院打了電話,聲稱日方向中方授權的合成氨工藝是屬於池谷製作所的,他們授權這項工藝,僅允許我們在國內使用,不允許在國外使用。如果不能得到池谷製作所的授權,那麼咱們就無法承接阿根廷的這四套大化肥。”吳仕燦解釋道。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馮嘯辰問。
吳仕燦說:“我是昨天晚上聽到的消息。咱們的大化肥設備,一向是交給化工設計院進行設計的。昨天他們接到池谷製作所的電話,通知他們不能用池谷工藝進行阿根廷項目的設計,於是就連夜打長途過來與我商量了。”
“蔣處長他們知道嗎?”
“我還沒向他們透露,我想,這個問題還是先你彙報一下再說吧。”
“這可真是釜底抽薪啊。”薛暮蒼在旁邊感嘆道,“他們不向我們發放許可證,我們就算能夠把設備造出來,也沒法交付。有了這一手,咱們的價格優勢、服務優勢,都用不上了。”
“這就卡脖子啊。”馮嘯辰說,“關鍵技術掌握在別人手上,人家隨時都可以卡我們的脖子,這種滋味可真是不好。”
吳仕燦說:“這個隱患其實早就存在了。不過我們過去只考慮到了進口替代,和日方簽訂合同的時候,強調的是我們在國內使用池谷工藝,日方不得阻撓,也不得任意提高許可證的費用。但我們沒有想到,我們最終是要參加國際競爭的,而且競爭的對手恰好就是日本人。他們在這個時候不卡我們的脖子,倒反而奇怪了。”
馮嘯辰點頭道:“沒錯,當時咱們只是考慮自己建設化肥廠的問題,沒想過要和日本企業爭奪國際市場。不過,如果咱們當時就提出國際市場的許可證問題,恐怕日方就不會向我們轉讓技術了,他們也不願意給自己培養競爭對手的。”
“對,這也是一種策略吧,至少在當時是沒錯的。”吳仕燦說。的確,當年要求日本人轉讓技術的時候,日本人都是滿心不情願的,只是看在中國市場豐厚利潤的份上,纔不得不屈服。如果當時中國就提出國際市場的問題,日本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轉讓這些技術的。
馮嘯辰問:“老吳,關於這個問題,你有什麼考慮?”
吳仕燦說:“現在有兩個想法。第一,與池谷製作所進行談判,付出一些代價,換取他們同意向我們提供國際市場許可。”
“我覺得不可能。”薛暮蒼說,“他們在這個時候提出這個問題,用意是很明顯的,那就是知道了我們要參與阿根廷項目的競爭,所以用許可證來卡我們。涉及到10多億美元的業務,他們是不可能讓步的。咱們也不可能給出更好的條件來與他們交換。”
吳仕燦點點頭,表示認同薛暮蒼的判斷,接着說:“既然這一條行不通,那就只有第二條路了。”
“什麼路?”
“咱們自己搞一套工藝。嘯辰,你記得嗎,咱們其實早就做了合成氨工藝方面的儲備,現在也到了把它拿出來使用的時候了。”
馮嘯辰眼睛一亮:“你是說,王宏泰的釕觸媒工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