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5年3月。
李弘心情一直都不好。
他無法忘卻風雪的那雙眼睛,他不知道在風雪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但他知道那件事一定令風雪痛苦不堪。他經常一個人站在城樓上,望着銀裝素裹的雪山,望着白皚皚的雪原,精神恍恍惚惚的,鬱鬱不樂。
直到十幾天後,燕無畏的手下陸續回到盧龍塞,李弘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風雪要出嫁了。她要嫁到彈漢山,嫁給鮮卑國的大王和連。
李弘驚呆了,巨大的失落感讓他無所適從,他的心就象被掏空了一樣,異常的難受和痛苦。李弘突然之間失去了歡笑,變得沉默寡言起來。
在幫助魏攸和陳達兩位大人處理完俘虜交接的事之後,兩位大人告辭離去。隨即小雨向李弘提出要回徐無城。李弘叫來小懶,叫他帶上十幾個士兵,護送小雨回家。李弘一直送到三十里之外。小雨堅決不要他送了。
“大哥,你回去吧。”
李弘對小雨喊自己大人非常反感,說了幾次之後,小雨也就改叫他大哥了。李弘覺得聽起來很親切,好象小雨真的就是他妹妹一樣。
李弘點點頭,沒有做聲。三四個月的時間,朝夕相處,雖然在一起的時間不多,但因爲彼此特殊的出身,一個孤兒,一個失去記憶,在這個世界上都沒有了親人,他們同病相連,隱隱約約都把對方當作了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大哥和風雪姑娘是生死之交嗎?”小雨突然問道。
李弘沒有做聲。前幾天,李弘和小雨閒聊時,李弘因爲心中苦悶,不知不覺就說了這件事。想起在草原上逃亡的幾天時間,他和風雪爲了照顧那些女人和孩子,爲了逃避追殺,花了許多力氣。如果真要說起來,也可以是生死之交了。
他點了點頭,不解的望着小雨。
“如果生死之交的朋友有危難,大哥會去救助嗎?”
李弘再次點點頭。他明白小雨的意思,苦笑了一下,無奈地道:“風雪這次嫁給和連,不論出於何種原因,它都牽扯到鮮卑國的穩定,中部鮮卑與彈漢山的關係,牛頭部落的生存,內中情形不言自明。風雪如果不嫁,其後果勢必嚴重,肯定影響到中部鮮卑各部落的利益,大帥和彈漢山的親密關係,牛頭部落上萬人的生命。以風雪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姑娘,誰會去關心她的命運和感受?她如何敢不嫁?我又怎能去救她?”
“可大哥很痛苦。”
“風雪也很痛苦。她現在就是給機會讓她逃,讓她自殺,她都不敢,這直接關係到她的親人,她的族人的生存。風雪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我除了眼睜睜的看着,還有什麼辦法?明知道應該去做的事卻不能做,怎能不讓人痛苦?”
小雨非常同情地望着李弘,輕輕說道:“如果這影響到大漢國的安危,大哥會怎麼做呢?”
李弘毫不猶豫地答道:“破壞。”
李弘突然明白了小雨的意思。一段時間以來,他天天沉浸在失望和失落的悲苦中間,完全失去了自己的頭腦。小雨的話猶如一刀劈開了遮住太陽的黑雲,金色的陽關霎時間驅散了心中的陰霾。李弘鬱積在心中的憂傷和愁苦忽然間不翼而飛。他笑了起來。
“謝謝你,小雨。”
小雨欣慰地笑了,“只要大哥高興就好。”
李弘沒有做聲。他望着小雨清麗脫俗的絕世容顏,望着她恬靜幽雅的眼神,心中不禁默默唸叨:只要你高興就好。
大雪開始慢慢的融化,許多地方裸露出黑色的原貌。山野間,草原上,白一塊,黑一塊,煞是好看。
拓跋鴻駐馬站在一座小山丘上,極目四望。往前就是畫虹原,望右就是耶溪,往左就是汲湖。從畫虹原往東北方走上五天,就是白山山脈。但如果從已經結冰凍實的汲湖上走過去,只要三天就可以接近白山。
拓跋鴻是拓跋鋒的胞弟,拓跋部落的四大豪帥之一。這次奉命帶着三百騎兵參予護駕大王和連的迎親隊伍。
大王和連準備在下月初,春季會獵大會上迎娶風雪。每年一次的春季會獵是鮮卑國的頭等大事,鮮卑東中西三大部的重量級人物全部到場。一是給大王進貢,二是商議鮮卑國的一些軍國大事,三是通過會獵聯絡各部落之間的感情,選拔人才。今年和連內握實權,外有三大部首領慕容風,彌加,拓跋鋒的鼎力支持,鮮卑國的各部勢力再次凝聚,隱約再現當年大王檀石槐統御下的強大氣勢。
拓跋部落在一個叫豹子的手下連番受挫,損兵折將,拓跋鋒氣恨難平,把所有的仇恨都算到了慕容風頭上。他想去報復牛頭部落,又擔心慕容風會從中作梗,於是靈機一動,向大王和連推薦了鮮卑草原上最美麗的女人。和連帳內女人成百上千,哪裡在意這麼一個小女人,但在拓跋鋒的極力吹捧下,尤其可以據此更好的控制慕容風,也可以趁機拉攏牛頭部落,分化慕容風集團內部的勢力,這令和連色心大動,隨即派人說親並且定下了迎娶之日。
慕容風喜愛風雪,待其視爲己出,在大草原上人所皆知。和連雖然貴爲鮮卑國大王,但慕容風從心裡反感和連的爲人,根本就不會把風雪嫁給這種垃圾。是以慕容風聞信大怒,知道是拓跋鋒存心報復自己惹出來的事。但在這件事情上,他卻無法提出反對。啞巴吃黃連,有苦自知。
若明確提出反對,那就是明確告訴鮮卑國的各部落,慕容風根本就沒有把大王和連放在眼裡,這和舉起大旗反叛沒什麼本質區別。數不清的部落因爲慕容風的舉動而誤以爲兩人關係依舊水火不容,隨即一些極度不滿和連的部落會因此而暴亂。
慕容風現在非常痛恨拓跋鋒。去年要不是被迫無奈請他出馬相助,哪裡有他拓跋鋒的出頭之日。不料這個陰險小人不但不思報答,反而睚眥必報。最令慕容風不能忍受的就是他在鮮卑國各處散播關於風裂的事。還有那個荒淫無恥的和連,自己挽狂瀾於即倒,保住了他的王位,他卻立即好了傷疤忘了痛,自尋死路。慕容風對可能影響鮮卑國重新強盛的人,從不姑息,尤其是那種小人,他吃小人的虧吃得太多了。隨即他產生了剷除拓跋部落,除掉和連的念頭。兩個不知死活的人此時都在得意洋洋,渾然不知已經被慕容風恨到了骨髓裡,必定要先除之而後快了。
赫連勃驅馬走來。他是彈漢山衛戍部隊的副首領,一名萬夫長,和連的心腹,負責此次迎親的護衛工作。
“豪帥認爲走那一條路更合適一些?”赫連勃笑着問道。拓跋鴻趕忙在馬上行了半個禮,小心翼翼地說道:“天氣正在逐漸轉暖,我擔心汲湖的冰變薄,行走時不安全。大人您看還是彎一些路,走畫虹原如何?”
赫連勃笑着望了他一眼,眼睛裡閃出一絲嘲諷,“好吧。你的部隊在前面開道,我的人押後,裂狂風大人保護車隊。”
裂狂風騎在高頭大馬上,緊緊靠在風雪的馬車旁邊。刀疤帶着兩百人護衛在長長的車隊四周。
“騖梆,烏豹兩位大人就象發了瘋一樣在邊境各處圍剿馬賊,大帥肯定又有行動了?”闕昆策馬走在裂狂風身後,對騎在黑豹上的柯比熊大聲說道。兩個小傢伙吵鬧着要到彈漢山參加春季大會,看姐姐出嫁。裂狂風喜愛兩人,一起帶上了。柯比熊的小臉凍得紅通通的,鼻涕淌個不停。
“你知道個屁。大帥肯定怕馬賊打劫我們,所以才命令手下到處清剿他們。你看看,現在姐姐和這麼多車貴重的嫁妝,多值錢啊。”柯比熊不同意他的話,馬上反駁。
闕昆哀嘆一聲道:“看姐姐不高興的樣子,還不如讓馬賊把姐姐搶走了好。”
“大草原上沒有哪個馬賊有這麼大勢力的。這裡有這麼多士兵,七百多人,誰能搶走姐姐。”柯比熊也哭喪着一張臉,可憐兮兮地道。
“現在知道這麼說。上次叫你和我一起去盧龍塞找豹子大叔,你爲什麼不去?”闕昆不高興地說道。
“你別傻了。你沒有看到姐姐從盧龍塞回來後,就不哭了嗎?姐姐親自去找豹子大叔,大叔怎麼可能不來救她。我們再跑去幹什麼,路上找罪受哇。”
闕昆不再說話。他望着右側連綿不斷的小山,望着白茫茫的山林,突然對柯比熊說道:“你說豹子大叔會來救姐姐嗎?”
柯比熊小腦袋一晃,搖頭說道:“你就是不相信我。豹子大叔馬上就會出現了。你知道我爲什麼要跟來嗎?”
闕昆擔心的四處看看,隨口說道:“你不是說要到彈漢山去嗎?”
“你真是白癡。我知道豹子大叔要來救姐姐。姐姐都給豹子大叔搶跑了,我們還去什麼彈漢山。”
“那是爲什麼?”闕昆奇怪了。
“我要把黑豹還給他。等我長大了,我要憑自己的本事從大叔手上把它搶過來。”
“哈哈……”闕昆看着柯比熊一臉的認真,突然大笑起來。
“你笑什麼?”柯比熊生氣了,大聲叫起來。
“哈哈……,豹子大叔在盧龍塞,把胖子素利大人,闕機大人,連那個烏丸部落的汗魯王都抓住了,熊霸大叔要不是跑得快,連熊霸大叔都要被他一鍋端了。你,你還要打贏豹子大叔,哈哈……,你太搞笑了。”闕昆笑得在馬上打跌,後來實在忍不住,全身都趴在馬背上,狂笑不止。
柯比熊小臉氣得更紅了。他憤怒的大叫起來:“不要笑,我一定會做到的。”
闕昆望着他,只是一個勁地狂笑。
柯比熊實在無法忍耐,舉起馬鞭抽了過去。
裂狂風聽到兩個小孩在後面爭吵,心裡一陣陣的難過。
父親風裂的事他隱隱約約聽到了不少傳言,但慕容風不說,慕容風身邊的人不說,他無從得到證實。但他相信自己的父親,決不會做對不起鮮卑國,對不起伯父慕容風的事。即使傳言是真的,只要伯父慕容風在,牛頭部落就不會有事。但一旦慕容風哪一天不在了,牛頭部落怎麼辦呢?
風雪要逃跑。他和弟弟裂暴雨只好把最近傳遍鮮卑國的流言告訴了風雪。風雪去了一趟火雲原,見到了慕容風,回來後她就再也不提逃跑的事了。風雪要去盧龍塞,最後見見豹子,也給兄弟兩人苦苦阻止了。如果要是讓人知道了,牛頭部落的人與大漢國的豹子有聯繫,尤其還在盧龍塞大敗之後的敏感時期,那對牛頭部落就更加不利了。
風雪整日在談月谷以淚洗面,好不可憐。兄弟兩人陪在左右,也是心內悽然,愁苦不堪。直到熊霸來到了談月谷。
熊霸望着兄弟兩人愁眉不展,憂心忡忡的樣子,突然放聲大笑起來。
然後他說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