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當戶坐在城頭,翹着二郎腿,一手舉着書,一手拿着酒杯,身後站在身穿甲冑的阿爾法和貝塔。
別說在城外幾百步的匈奴人,就算是城下的將士恍惚之間也把他當成了樑嘯,心裡莫名的多了一份信心,多了幾分勇氣,再兇猛的敵人也不在話下。
匈奴人怎麼了?樑嘯可是百騎襲營,一箭把烏單射成閹人的神箭手。右賢王人再多,又能怎麼樣,他還能攻進要塞不成?只要他敢來,就揍得他滿頭包,把他射成閹人。
李當戶對此很滿意。他扮樑嘯,主要目的倒不是鼓舞士氣,而是要讓右賢王搞不清狀況,好爲樑嘯爭取時間。將士們因此士氣高漲,是個意外之喜。
危須人先攻了上來,一千士卒,幾乎是危須能抽掉出的所有機動兵力。他們舉着盾牌,扛着雲梯,聲音很大,步子很小。他們中的不少人不久前曾經跟着樑嘯來到達阪城,見識過樑嘯的“等弓鳴”,也見識過樑嘯身邊勇士的神奇箭術,生怕自己也成了箭下鬼。
可是,步子再小,也有到達城下的時候,弓箭手首先停下腳步,向城上射箭壓制。
城上除了戰旗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什麼聲音也沒有。將士們有的蹲在城垛下,有的躲在盾牌後,對城下射上來的箭視而不見。因爲沒有強弩,危須人的箭射到城上時,已經沒什麼威力可言,有的甚至還沒到城上就力盡而墜。
訓練有素,見識過百步斃敵神射的人豈會把這些箭當回事?
城上的士卒甚至有些鄙視,他們無視了城下的弓箭手,耐心的等待着攻城步卒的接近。
見城上沒什麼動靜,危須人猶豫了片刻。乍着膽子,互相鼓勵着,扛着雲梯衝了過來。
城上依然悄無聲息。就連戰鼓都敲得有氣無力,彷彿睡着了一般。
危須人摸不着頭腦。卻不敢停下,衝到城牆邊,架起雲梯,開始向上攀爬。
李當戶舉起了手,輕輕一揮。傳令兵立刻揮動手中的令旗,鼓手甩開了手臂,敲響了戰鼓。原本節奏疏緩的戰鼓突然炸響,宛如驚雷一般。在要塞上空迴盪。
“射!”一聲怒吼,藏在城牆後面的將士站了起來,弓箭手們不顧危險,將身體探出城牆,有的乾脆跳上了城牆上,拉弓搭箭,對着城下正要攀城的危須士卒猛烈射擊。
近在咫尺,事發突然,危須士卒根本沒來得及反應,就遭到了密集箭雨的重創。不過四五丈的距離。就算他們身上穿了皮甲也無濟於事,而對於連續刻苦訓練了幾個月的箭手來說,這麼近的距離再射不中。他們乾脆自己跳下城牆摔死算了。
慘叫四起,血花四濺,危須士卒紛紛中箭倒地,損失慘重。他們驚惶失措的慘叫着,抱頭鼠竄,四散奔逃,再也顧不攀城。可是,逃命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這短短的五六十步遠。成了他們的生死界線,有一大半的士卒被射殺在城下。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人逃出了射程。
負責掩護的弓箭手大驚失色,連忙還擊。掩護已方士卒撤退。
城上的弓箭手立刻還以顏色,進行覆蓋式壓制。他們居高臨下,原本射程就佔優勢,又訓練多時,只等着這一刻殺敵立功,一個個射得又快又急,手中的弓弦如琴,彈奏出一曲鐵馬金戈。
短短十餘息時間,一通鼓尚未結束,雙方就分出了勝負。
危須箭手損失過半,力不能支,只能倉惶撤退。
城下扔下了三四百具屍體,鮮血橫流。
首戰告捷,城上一片歡呼。弓箭手們舉起弓,發出得意的狼嗥。
遠處觀陣的危須王、尉犁王面色如土。他們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對手,可是敗得如此徹底,如此迅速,還是超出他們的想象。雖然還沒有清點人數,但是粗略估計一下,也知道發起第一波攻擊的危須士卒至少損失了三成,卻連城頭都沒碰到。
要想攻下這座要塞,得死多少人?別人的損失不說,他們的部下肯定早就死光了。
危須王、尉犁王派人向右賢王請示,右賢王雖然覺得損失有點大,卻沒太當回事,勒令他們繼續進攻。危須王、尉犁王無奈,只得再次發起進攻。
一天的戰鬥結束,危須王幾乎全軍覆沒,只剩下十幾名衛士。尉犁王更慘,被流矢射中,當場陣亡。
夜幕降臨,右賢王收兵回營,聚衆議事。看着神情委頓的危須王,被強迫從徵的各國首領忐忑不安。達阪不是龜茲,漢人也不是龜茲人,強攻達阪的代價慘重。對付這樣的要塞,圍而不攻纔是上策,右賢王強令各國將士攻城,居心叵測,根本就是借刀殺人。
每個人都覺得後脖頸涼嗖嗖的。
右賢王卻毫不介意,指指龜茲副王白霸。“明天你們上。”
白霸頓時冷汗涔涔。可是面對右賢王陰冷的眼神,他卻不敢有任何遲疑,只得硬着頭皮領命。不期然的,他看了一眼東方朔。東方朔笑了,笑得很輕蔑。白霸無地自容,後悔莫及。
樑嘯找了一個山洞,將希格瑪放了進去,她的弓箭和那口視若生命的烏茲寶刀放在手邊,然後用石頭將洞口堵得嚴嚴實實。
他拔出短刀,在洞口的石壁上刻了一個希臘字母,又寫了一個希臘名字:阿爾卡帕。那是希格瑪的本名。
希婭跪在一旁,眼睛腫得像桃子,卻還是抑制不住淚水。
“走吧。”樑嘯拽起希婭,看看四周。“從現在起,這條山谷就叫阿爾卡帕。等打敗了匈奴人,我會回來,給阿爾卡帕和所有陣亡的將士立一塊碑,讓後人記得他們的犧牲。”
聽以阿爾卡帕這個名字,希婭更是淚如雨下,痛哭失聲。樑嘯拽起她,大步向前走去。
衆人沉默地跟了上去,繼續向前。
數日後,他們到達務塗谷。
務塗谷在東天山的北部,卻是主峰的南坡。這裡遠離戰場,又隔着大山。山南的戰鬥對他們來說遠在天邊。除了被匈奴人強徵走了不少戰士,奪走了不少牛羊之外,沒有什麼太大的影響。
戰鬥或者死亡,搶劫或者被搶,對他們來說都是很正常的事。月氏人來了,他們臣服於月氏人,匈奴人來了,他們臣服於匈奴人。如果更弱小的部落來了,就將其吞併。
這就是他們的命運。生或者死,都是上蒼的安排。
樑嘯翻過山坡,一座大湖出現在他的面前,大湖已經結了厚厚的冰,有幾個孩子穿得像個小狗熊,正在冰上玩耍,歡笑聲在湖面迴盪。有人在冰面上打了個洞,正在釣魚。在高聳的雪峰下,灰褐色的岩石上,一道被凍住的瀑布像一柄巨劍,矗立在湖邊,等待着能拔出它的勇士。
大湖旁的草地上散落着上百帳篷。帳篷中透着點點火光,散發着溫暖的氣息。幾隻羊散落在草地上,扒開地上淺淺的積雪啃食草根,牧羊女搖晃着馬鞭,哼着自由自在的歌謠。
這座湖就是樑嘯這次奔襲的目的地,務塗谷的南端。
這邊風景獨好,可是樑嘯的心情一點也不好。一個多月的長途跋涉,三十多人凍死、摔死,幾乎人人凍傷,他最疼愛的希格瑪凍死,付出這麼慘重的代價,他可不是來這裡欣賞風光的。
他是來殺人的。
“希格瑪,弓來。”
希婭愣了一下,連忙跟了過來,將弓和箭囊遞給樑嘯。樑嘯見是希婭,愣了一下,剛想問希格瑪哪兒去了,忽然意識到希格瑪再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樣,響亮的答應一聲,從他背後跳出來了。
樑嘯眉毛微挑,眼中迸發出森森殺意,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殺!不分男女老幼,全部殺光。”
希婭愣了一下:“主人,女人和孩子也殺?”
“殺!”樑嘯惡狠狠的說着,解下了羊皮手套,掛上弦,輕撥弓弦。“車師人依附匈奴,全部該死。”說完,他抽出兩枝箭,搭在弦上,向山坡下奔去。
希婭看看荼牛兒,荼牛兒無奈的搖搖頭。“走吧,他現在心裡有火,誰說都沒用。你還按以前的命令傳下去,青壯殺掉,老人、女人和孩子留下。”
希婭鬆了一口氣,將命令傳了下去。
衆人轟然應喏,跟着衝上山坡,三五成羣,撲向還沒有意識到危險降臨的車師人。
樑嘯衝在最前面。他一邊伏着身子奔跑,一邊盯着遠處的情況。羊羣先發現了情況,紛紛擡起頭,牧羊女也感覺到了異常,站了起來,手搭涼棚,四處觀望。
還沒等她看到樑嘯等人的身影,樑嘯便飛身躍起,半空中射出一箭。
羽箭破空而至,飛過一百餘步的距離,一箭正中牧羊女的胸膛。牧羊女驚叫一聲,仰面便倒,鮮血從她的嘴角和胸口溢出,瞬間染紅了她的羊毛襖和身下的白雪。
“殺!”樑嘯雙目赤紅,低聲嘶吼着從牧羊女的身邊掠過,從牧羊女失神的眼前掠過,留下一片抹不去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