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嬌坐在椒房殿只屬於她的主位上,看着殿內久違的陳設感慨一笑,對大寒道:“出去了那麼久,回來住了這十幾日還覺得不習慣呢。”
大寒一面爲陳嬌布膳一面笑道:“陛下讓人整修椒房殿的時候特意囑咐奴婢,一定把屋裡的陳設原模原樣的記下來,不然娘娘回來該不習慣了。現如今這紗帳都是按照原來的樣子特意讓淮南國進貢過來的,娘娘反倒還是覺得不習慣。”
陳嬌恍然道:“原來這帳子換了新的,你不說我都不知道,費那些麻煩事。”
“是陛下吩咐的,奴婢只能照做。”大寒將肉糜輕輕放在陳嬌面前道,“娘娘,今早陛下起身時特意讓奴婢問問您,堂邑侯府的老夫人過世了,咱們這一屋子豔色要不要換掉?”
宮中歷來忌諱喪事,若不是國喪平日絕對不允許妃嬪宮人因爲自己家中的白事在宮中服喪。劉徹若不是在意陳嬌的心情,絕不會爲她考慮到更換椒房殿陳設這種小事。
“確實太過鮮豔了,應該換顏色淺一點的紗帳陳設。”趁陳嬌看着滿屋鋪天蓋地的紅色嘆了口氣道:“不過太皇太后年紀也大了,忌諱這些,你只命人給我裁幾套素淡的衣服平時在殿裡穿着算是我對府裡太夫人的孝心,至於其它的陳設,你就把這紅色換做淺一點的暖色吧,春日本也應當用些清麗暖和的色調。”
大寒一一應承下來,又問陳嬌什麼時候接見後宮妃嬪的朝覲,陳嬌只說家中有喪事,祖母的一月孝期不過連太皇太后和太后那裡她都不便去請安更別提讓後宮那些妃嬪上門了。她把這事推到了十天之後。
第二天大寒按陳嬌的吩咐去織室殿選擇淡黃的紗帳,將椒房殿全新的紅色帳子都換了下來,這本不是大事可偏偏就出了披露。
“皇后娘娘。”長信殿的掌事倉雨在陳嬌面前行了一個大禮恭敬的說,“奴婢奉太后娘娘的旨意來探望娘娘。”
她回宮的第二日太皇太后和薄太后的賞賜就已經送過了,今日薄太后又命倉雨前來必定有事,絕不僅僅只是來探望她那麼簡單。
陳嬌跟下人說話不喜歡拐彎抹角浪費時間,她以手支額靠在軟枕上直接問倉雨道:“倉雨姑姑請起,太后娘娘的心意我心領了,就是不知道太后娘娘還有沒有什麼其他的事?”
“事情,倒是有一件小事。”倉雨擡起頭走又看看立在兩旁的侍女。
陳嬌不耐的揮退侍女道:“姑姑有話快說,吞吞吐吐反倒讓人着急。”
倉雨見周圍沒有他人才膝行幾步近前對陳嬌道:“娘娘,這幾日宮人都知道織室殿爲您趕做了新的紗帳圍簾,娘娘殿中也已經換了淺色的帳子,這事兒本也尋常,可有些人知道娘娘家裡出了白事難免把這兩件事聯繫在一起。太后娘娘說太皇太后年事已高,萬一有些混話傳到長樂宮恐怕她老人家不喜歡,所以太后私下讓奴婢告知娘娘,娘娘年輕,這房中的陳設還是鮮亮點好。”
“哦?宮人都知道織室殿爲我趕製新帳幔?”陳嬌笑了一聲,起身揚眉道:“什麼時候宮裡人都那麼閒了,關注起椒房殿的陳設了!姑姑直說吧,是不是有人到太后娘娘面前嚼本宮的舌根了。”
倉雨連忙陪笑道:“娘娘,宮中人多口雜,太后也是聽了一些玩話,她心裡惦記着您,怕陛下和太皇太后誤會了娘娘就不好了。”
陳嬌哼笑一聲道:“本宮出宮兩年,這未央宮後宮就沒有一個掌事的嗎?看來這未央宮真該好好整頓整頓了。”
她說完就讓大寒給倉雨賜賞,對她道:“姑姑回去代我好生感謝母后,她是爲我好,我心裡知道。”
倉雨退下後陳嬌將小寒招進來道:“給我好好查查,這幾日掖庭十四殿還有誰在織室殿做過東西。”
小寒打聽事情毫不費力,去了一個時辰便回來並告道因爲春日一到各宮都有新的衣裳陳設讓織室殿代勞,就掖庭來說織室殿就接了竇夫人、尹良娣、王美人和王良娣姐妹。
陳嬌聽罷脣角一勾,似笑非笑的對大寒道:“吩咐下去,明日一早讓有了封號的各宮妃嬪到椒房殿來朝覲。”
第二日一早椒房殿正殿外的御階下一羣盛裝的美人早早就奉旨前來朝覲。
“姐姐,你說皇后娘娘長什麼樣子啊?”王嬌兒閃着兩隻又大又漂亮的眼睛問身旁的姐姐美人王鳳兒。
王嬌兒在這一羣麗人中年紀最小,看起來不過十四五歲,卻梳着最精緻漂亮的髮型。她一身淺粉色的織錦交領宮裝,前髮梳成兩髻,髻發周圍插着兩圈指甲大小的紅色絹花;後面的黑髮結成一束,其中幾縷攢成細辮夾雜期間,在髮尾處用紅色的絲絛扎住,瓔珞流蘇垂下來格外漂亮。
“一會你進去了不就知道了麼。”王鳳兒對妹妹疼愛的笑說,“一會進去了你可不要亂說話,聽到沒。”
王嬌兒眨眨眼睛,那一雙半月一樣的大眼睛彷彿會說話一般,天生就帶着讓人喜歡的笑意。
王鳳兒叮囑過妹妹一側身便看到了淺紫色水緞交領長衣的薄玉,微笑上前欠身道:“薄姐姐。”
薄玉的穿着與往日相仿,長髮結成一束,梳的一絲不苟,耳着一對珍珠墜,紫緞衣上左右各掛玉佩香囊一隻,裝束簡不失大方。
“妹妹。”薄玉欠身回禮,聲音略小,語調卻十分婉轉溫和。
兩人剛寒暄了兩句就看到遠處一行人簇擁着一個衣着豔紅首飾華麗的美人走了過來,正是半年前被封爲夫人的竇曼文。
薄玉旁邊心直口快的尹良娣看着遠處的竇曼文就翻了個白眼不屑道:“正主都回來了,她還張揚的什麼勁啊,做了一年協理宮事的夫人還真把自己當皇后第二了。”
薄玉帶着幾分責備的拉了尹良娣一下壓低聲音道:“菱悅,不要再背後議論竇夫人。”
尹良娣小聲不服道:“我就是看不慣她得勢翹尾巴那樣。原先荀麗專寵的時候她還是柔柔弱弱知書達理的樣子,跟誰都推心置腹,呵,自從荀麗一死也不知道她從哪裡打聽來了陛下的喜好,每天都是濃妝豔抹穿什麼都挑大紅色,睡了幾回龍榻就跟變了個人似的,驕矜高傲那樣兒,走路鼻孔都要對着天了。當我們不知道呢,不就是模仿皇后的樣子麼,現在皇后回了宮看她還囂張到幾時。”
“菱悅,噤聲!”薄玉使勁向尹良娣使了個眼色,用力的拉住她的手,“她是她你是你,椒房殿前別惹禍上身。”
尹良娣嘴巴刻薄,卻十分敬佩萬事恭謹有禮不驕不躁的薄玉,她斜了竇曼文一眼咕噥道:“薄姐姐也是有太后扶持的人,何必這樣忍讓她,以後日子長着呢。她之前在背後黑我,害我受罰,看我以後抓着她的把柄讓她也嚐嚐被皇后掌嘴的滋味。”
此時竇曼文已經走到了她們面前,王氏姐妹連忙上前行禮,薄玉拉着不太情願的尹良娣也行了一禮,只是尹良娣早就跟竇曼文撕破了臉,行禮也十分潦草。
竇曼文眼皮一挑看着尹良娣風涼的說:“尹良娣你的宮規也不知是誰教的,用這樣潦草的規矩覲見皇后娘娘,你不怕掌嘴嗎?”
竇曼文之前因爲一點小事設計尹良娣,讓劉徹做主在人前掌尹良娣的嘴十下,從此以後兩人勢同水火,竇曼文有竇家撐腰,尹良娣也有聖寵,她們倆早就誰都看不慣誰了。
“竇夫人管好自己便是。”尹良娣說完故意誇張的上下打量了竇曼文一圈嘖嘖笑道,“喲,竇夫人你這身衣裳穿的真喜慶,雖然按月例今日陛下朝會後要去你殿裡可你也別光顧着陛下喜歡啊,現在全長安城都知道堂邑侯府剛辦完太夫人的喪事,你今天就穿成這樣來見皇后,不怕給娘娘添堵啊?”
竇曼文吃了一憋正要回嘴,便有侍女從椒房殿出來請她們入殿。
“呵,這下可好,有些人現在就是想回去換衣服都來不及了,呵呵。”尹良娣掩脣故意笑了兩聲,眉眼一番,帶着侍女率先走向了正殿。
“你——”
竇曼文哼了一聲十分氣惱,皇后回宮之前尹良娣雖然恨她卻也不敢這麼明目張膽的嘲諷她,畢竟那時她是實際上的後宮控制者。
“夫人,夫人別生氣,咱們快進去吧,不敢讓皇后娘娘等啊。”竇曼文身邊的鄭、宋兩位良人勸道。
鄭、宋二人本是清涼殿侍女出身,被劉徹寵幸一次之後得到天大的賞賜封爲良人。可是她們既沒有王氏姐妹那樣過人的美貌又沒有薄玉竇曼文那樣的家世,更沒有荀麗那樣的盛寵,她們只能小心翼翼的做他人的附庸,之前荀麗得寵她們就跟着荀麗,後來竇曼文得勢她們就跟着竇曼文,現在皇后回來了她們更好好伺候皇后,唯有如此才能在這後宮保住卑微的一席之地。
竇曼文見鄭、宋良人都對皇后的傳召趨之若鶩甚至想先她一步進入椒房殿,她就氣不打一處來。她這個被人尊敬奉承的“後宮之主”當久了還真有點飄,現在皇后剛一回來尹菱悅就這麼囂張,那些往日捧着她的人還會一如既往的對她畢恭畢敬嗎?
這幾日竇曼文只要想到這裡就有些心虛,更有些心慌了。
“妾身拜見皇后娘娘。”
陳嬌身穿一件顏色素淡的芙蕖刺繡拖擺曲裾端正的坐在主位上,看着階下伏地叩首的數位嬪妃面色淡淡的說了一句“起身,擡起頭來說話。”
“謝娘娘。”
衆位美人都面帶微笑的擡起頭看向主位上這位從未謀面的大漢皇后,心中各有想法。
陳嬌掃了一圈目光最先定格在還有些稚嫩的王嬌兒臉上,藉着又看了一眼她旁邊的王鳳兒,開口道:“你們是中大夫王信送入宮中的王氏姐妹。”
“喏,妾身王鳳兒,這是妹妹王嬌兒。”王鳳兒
“嬌兒?鳳兒?”陳嬌眉梢一挑嗤笑一聲道,“你們這名字是誰取的?”
“回稟娘娘,妾身的名字是王大人所賜,小妹原名叫做凰兒,是有一日陛下醉酒喚妹妹嬌兒,妹妹說陛下叫錯了名,陛下只說嬌字好,所以妹妹才斗膽不避娘娘的名諱,往後就被賜叫嬌兒了。”
王鳳兒說完王嬌兒立刻道:“娘娘,妾身和姐姐在閨中就聽說過陛下與娘娘金屋藏嬌的佳話,想來那日必定是陛下醉酒想起了娘娘,才賜了妾身這個名字。”
陳嬌聽完姐妹兩人的話忽然笑了一聲,看了她們片刻才說:“鳳兒,凰兒,恩,王信中大夫的心,可夠大的,恩?”
聽皇后這語氣王氏姐妹就覺得如芒在背,尤其是王鳳兒,全身都有些發涼,連忙告罪道:“妾身知罪,娘娘寬恕。”
“行了,也不是你們的過失。”不耐煩的擺擺手,“本宮名諱在前,‘嬌’字在這宮中任何人都不可再用。你們做不成鳳凰,所以這名字也不能用了,至於叫什麼,杜鵑黃鸝百靈翠微,這世上的鳥多了,隨你們去。”
“喏,妾身明白。”
陳嬌一上來就改了王氏姐妹的名字,其他嬪妃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忽然覺得這美豔冷傲的皇后有些讓人畏懼。
“本宮今日叫你們來一事見見你們,而來也是要跟你們說一聲,本宮不再宮中時,太后定了月例值表,你們每人都有固定侍寢的一日。這一條是太后爲了給皇家開枝散葉提出的辦法,從前還好,只是一年過去現在陛下厭了這種規矩,所以從今日起,本宮廢除月例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