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七章

迷迷糊糊中, 額頭上有順清涼感,我在無意識中抓住一直溫暖柔軟的手,把自己的臉貼了進去, 嘴裡胡語:“瑪雅……媽媽……”

被抓住的手停止掙扎, 頓了一秒鐘後, 輕輕撫摸我的臉頰, 非常溫暖。讓人想到了落雪天裡的家, 有溫暖的壁爐和清甜的白粥,坐在皮椅子裡,邊看媽媽在廚房忙碌地背影, 邊喝甜粥。

“媽媽……媽媽……粥……”

額頭上的清涼去了幾秒鐘,又被新的冰涼覆蓋上, 摸着我臉頰的手溫柔的抽出我掌心, 爲安撫我的不安, 有柔水般的聲音說着什麼,好溫暖啊。

夢中去了哪裡, 醒來後是不會記得的,只殘存着暖暖的暈圈,留在眼皮上。

我看到的是美麗的少年酷拉皮卡,他坐在窗子邊,胳膊支着下顎在高望天空。被陽光籠罩的側影, 一如我那強大的團長。

他們的氣質很相似, 我可以感覺的到。沉默中的酷拉皮卡, 正是閱讀中的團長;微笑的酷拉皮卡, 正是打壞主意的團長;露出殺氣的酷拉皮卡, 正是站在我們這些蜘蛛之前的帝王——庫洛洛•魯西魯。羣魔之首,暗夜世界最霸道的主人。

相較於我那深藏不露的團長, 酷拉皮卡給我露出的東西就太多了。也是,他現在還太年輕了,就像大河我一樣,我們都太小了。

然而世界沒有給我們多餘的機會去蓄勢,很多事情,不會等待我們長大才衝來。當幼小的身體站在迅猛的洪水前避無可避時,只能張開雙臂,用意志迎接它。

貪心不足蛇吞象——在死亡與隨波逐流間,我選擇吞沒洪水。

世界爲我而生,黃昏晨日,綠水大地,高遠的晴空,奔涌的大海,捲雲的風——“纔不要,就那樣被吞沒掉!”

“吞沒什麼?”酷拉皮卡聽到我的聲音,轉回頭來看我,“醒了,感覺還好嗎?”

我坐在被褥間,長髮瀑布般散在腦後,鋪了一背。身上已被換了乾淨的棉步睡裙,兩隻小拳頭緊握在袖子裡,我倔強的皺起一個小疙瘩,說:“不要被命運吞掉,要搶回我的瑪雅。”

“你的瑪雅?”酷拉皮卡一條腿疊在另一條腿傷,他細長的手指支在下巴上,面容迤邐,“改造人海神?”

點點頭,我認真對他說:“瑪雅是大河的媽媽,我們一起度過了快樂的時光,她愛大河,大河也不能沒有她。但她離開了,被壞人帶走了……”

聽到壞人這個詞語時,酷拉皮卡的有些笑意,笑意中含着諷刺。

“……我將去搶奪她,她是我的。”

酷拉皮卡的聲音裡有了些冷漠:“她是自由的,屬於她自己的。”

這話讓我感到了羞怒,我抓緊袖子,堅定的說:“是我的,是我媽媽,她愛我!”

“愛不是剝奪他人自由和光明的理由,如果因爲愛就可以犯下滔天罪行的話——這種愛只能被抹殺!”酷拉皮卡的情緒有些不好,“因喜愛而去搶奪,把愛用做暴力的通行證,極盡所能來滿足自己的私慾,僞善,殘酷,噁心。”

噁心,他說大河噁心……“你才噁心!你才噁心呢!”一把扯起牀被,腳後跟一蹬,身體內的氣噴薄出,我就以絕對速度衝向酷拉皮卡,像顆被高速投射的網球般撲進他懷裡,瞪大眼睛,“大河不噁心!”

兩隻小手扼住他纖細的脖子,我坐騎在他腰上,他仰躺在地板上,冷靜的審視突然攻擊的我。眼中的東西像極了我的團長,無形中令我感到了畏懼和煩躁。更加用力的掐住他,我兇狠的危險:“閉上眼睛,不準這樣看我!”

他的呼吸還沒緊促起來,依然平緩,我想他應該是有練過這一套,就不甘心的鬆開了雙手,該去按住他的肩膀,手指抓緊皮肉裡,漬着滾熱的血扣住他的肩胛骨。

一般的人對於這種殘酷的鎖縛痛不能受,包括大河我都會掉眼淚。在我認識裡,只有S叔那種討厭的傢伙纔不會痛,還有團長也不會痛,但此時,酷拉皮卡安靜的看着我時,我知道,他不痛。

因爲他像團長吧,所以不痛嗎?

“真是像呢,”我鬆開自己的手指,心裡因爲對團長的畏懼,而連帶着面對卡拉皮卡時也不敢太沖了,“酷拉皮卡,我要把你介紹給我的團長。”

讓他給你的點教訓……

“很榮幸。”他露出乾淨的笑容,右手撐着地板坐起來,拍小孩子一樣拍拍我的毛頭,“大河是因爲什麼而加入旅團的,說說看。”

挨着他坐下,我被他摸得挺舒服的,就靠到他膝蓋上蹭了蹭,“沒有特別原因,信長說加入我就加入了,我聽他的。”

“自己的想法呢,有想過什麼嗎?”

“嗯,我想當蜘蛛俠的啊!”噌的的坐起來,我眼中含着鬥志和希望,“我要當英雄,像我爸爸那樣的英雄,懲奸除惡,維護世界和平。”

那個諷刺的笑意又出現了,令我感到不舒服……“酷拉皮卡不準笑,你不相信我的實力嗎?”

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他反問我:“有思考過自己現在做地是什麼事情嗎,你知道幻影旅團是幹什麼的嗎?”

“當然知道了,”我拍了拍胸脯,“我們是臭名昭著的強盜,在強盜這行裡的聲威,就和揍敵客在殺手行業裡一樣,非常厲害,特別出名。”

對於把驕傲寫在臉上的我,酷拉皮卡沉默的端起了杯水,抿了一口。

我說:“我已經想好了,救回瑪雅後,就和信長三個人,我們去到世界各地旅行,一邊修行,一邊和各地的強者們決鬥,還要像蜘蛛俠一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大河是很厲害的,一拳頭就可以幹掉壞人,瑪雅也好厲害,永遠都會愛護大河。”

放下水杯,酷拉皮卡沒有說話。我有些口渴,就拿起他的水杯咕嚕嚕的喝了幾口,“酷拉皮卡有什麼打算,一直都做保鏢的工作嗎?要不和大河結婚吧,咱們四個人去旅行,走遍全世界,好不好?”

我拿大大的眼睛看他,充滿希望的看他。

“我還有自己的責任。”

“什麼責任,保護□□老大?”

“不是……”他的語氣很堅定,“爲我故土的沉睡而消減惡人,爲世界的光明而吞噬黑暗,爲正而毀滅負。”

“那麼成功後呢?”

“成功之後……”他臉上有美麗的笑,“和大河結婚吧。”

和大河結婚……我激動的跳起來,心裡漲起來地滿足感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下雪時吃到了媽媽口袋裡的糖,她給了我兩顆,把腮幫子塞地鼓鼓的,從喉嚨甜到了心裡。

抓起酷拉皮卡的手,我挺起胸脯:“酷拉皮卡,和大河走吧。”

“……去哪裡?”

“白露宮!”

“怎麼?”

“酷拉皮卡有邀請函吧,”仰頭看他,“有吧,羅維哈生日宴就在今晚,酷拉皮卡有邀請函對吧,我們去吧。”

天藍色的眼睛靜美的注視我,他說:“大河想要參加晚宴?”

堅定的點頭,我抓緊他的手,“要去接瑪雅,我知道她在那裡等着我。”仰起頭看他,“帶我去,我會保護你。”

他眉梢動了動,“被你保護……”反握住我的手,有些無奈的口氣,“……好吧。”

套上一條海藍色的吊帶蓬蓬裙,接過酷拉皮卡遞來的白大衣,我穿地整整齊齊的站正對酷拉皮卡面前,問他:“怎麼樣,乾淨嗎?瑪雅喜歡可愛的大河。”

“很好。”

鼓勵的看我,他彎腰爲我撫平立領,順手拉過我,走出酒店。

街上下着濛濛小雨,一輛硃紅色的馬車等在酒店門口,酷拉皮卡給了馬伕小費,我們撐傘坐進去,關上鐵皮門,向着白露宮駕去。

那裡將會成爲戰場。

透過鐵藝車戶可以看到街上的景象,我注視路過的一切,在看景,又在想心事。信長現在好不好,是不是出來找大河了?會不會很生氣,很不痛快。信長,找到瑪雅後就立刻回去,再也不分開。再等等大河吧。這是最後一次……

.

馬車停在白露宮前。

白雪色的王宮前車水馬龍,一排排衛兵整齊列隊,紅色軍裝、金色劍柄,麥穗帽子,還有低伏頭顱的白色獵犬。穿黑衣的貴婦們矜持的挽着丈夫的臂,高跟鞋踏上鋪着紅毯的階梯,蕾絲的扇子輕擺,年輕的姑娘跟着母親進入宴會。

生日晚宴在白露宮的楓丹大殿舉行。我們經過安檢後,就順利進入王宮內,改乘坐宮內半開式馬車行了兩彎路,停在浪漫洛可可風格的楓丹大殿門口。

接過酷拉皮卡的手,我踩着兒童跟鞋下了馬車,擡頭注視雪白色火樹暗紋的拱形大殿門,兩邊是紅色衛隊,隊末和王宮門口一樣有白色獵犬;視線向裡延伸,錯過司儀,可以看到觥籌交錯,蒼白與森黑,裙角翩躚,朱樺轉動——門外森嚴的暴力設施映着門內的奢華景觀,世界的權欲就在這間的線上被暴露出來了。

“酷拉皮卡,”握緊他的手,我注視着這華美的一切,“我將去解放這個囚籠。”

說完,也不管他要說什麼,已經迫不及待的拉緊他走向門內。

在司儀處過了示箋上禮的公式化手續後,酷拉皮卡和我走進宴會。穿過紅藍衣裙間,我們走到白色長形餐桌前,在自己的座位上落座。等待了五分鐘左右後,一份精緻的晚餐有序的呈上了餐桌。在酷拉皮卡的示意下,我拿起刀叉安靜的用餐。

餘光觀察到後方4點鐘的方向上是羅維哈所在的主桌,坐了六個人,四年兒女,其中有兩個人我認識:藍乃、佈雪。剩下的兩個男人,一個禿頂,渾身有煞氣,看起來四五十歲左右;另一個戴眼鏡,不時看看懷錶,面容很斯文。我沒辨認出哪位是羅維哈,或者說他們中根本沒有羅維哈。

他是牧師,又是科學家,還是此城的城主,三重特殊身份必然會給他不同常人的氣質。不可能是簡單的武夫,也不可能是愛看懷錶的文人。

酷拉皮卡有趣的看我,輕聲說:“羅維哈從來沒有在公開場合出現過,不用瞧了。他是本城城主,據消息常年呆在實驗室裡,偶爾會在城樓頂的天台上散心。”

“被重兵把守嗎?”

“嗯,守衛在宮門口和店門口的都是普通衛兵,真正的改造人軍團都守在羅維哈身邊,呈三環包圍,築起鋼鐵要塞。而海神就在要塞中,我們必須進入王宮內部。”

“我先借口不舒服嗎?”

“嗯。”他優雅的應聲,雙手已經放下刀叉,轉身來查看我,音量微微提高:“大河,感覺不好嗎?”

小臉擰的皺巴巴,我兩隻手抓住他的胳膊,面色不好的說難受。

酷拉皮卡立刻叫來侍應生,說明情況後,我們提前離席。

在一位服務人員的帶領下,我們進入二樓的休息室。送走服務人員後酷拉皮卡就關緊門,他在我耳邊莊重的問:“大河,你相信我嗎?”

我認真的點頭,說:“我相信酷拉皮卡。”

“白露宮中羅維哈居住工作的地方被稱爲內宮,被改造人軍團嚴密包圍着,海神就在內宮,我們現在潛入去見她。但是,需要先拿到鑰匙,大河,你願意協助我嗎?”

“願意。”

我說完,又補充,“只要能救出瑪雅,要大河去死也可以。”

他目光有些疑慮地看我,見我眼中堅定,又繼續說:“鑰匙在內宮第二圍,一般情況下都可以順利潛入到那裡。但取鑰匙的時間只有10分鐘,我推算出8點40到50這十分鐘一過後,改造人軍團就會到達……最低時間,我最低需要13分鐘。這十三分鐘你能爲我攔截住嗎?”

毫不猶豫:“能。”

“好,出發。”

……

悄無聲息的敲暈門口那些最低等的衛兵,我們進入了內宮的第二圍外口。像是迷宮一樣,高大的牆壁呈圓形圍住了內部。令我想到了童話中圈禁公主的圓形城堡。

站在牆下,我對酷拉皮卡說:“13分鐘,我一定守住。”

他信任的看我一眼:“我會取得鑰匙。”

“爲了成功後和大河結婚,酷拉皮卡加油!”我向他舉起了小拳頭。

眉梢動了動,他有些無奈:“……知道了。”

“去吧,酷拉皮卡!”

說完,我背對他,像一個磐石般站立在他身前,給他一個堅強的背影:沒有人能穿過大河這堵牆壁。

酷拉皮卡握緊拳,指間的鎖鏈微動,夜風吹來撫起他的金髮,黑暗中的天使少年,擡手取下了他的黑色隱形眼鏡,露出紅蓮的雙眼,他亦背到而馳。

我看着前方的夜空,又高又遠。酷拉皮卡的腳步身越來越遠,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是真心信任他,但在他問的那一刻,我確實信任他。

直到他的腳步完全消失,我纔拿背心裡的老虎頭手機,發電子信息給團長:鎖鏈手進去了。

掌心握碎手機,我冷眼看向前方:紅色軍裝的改造人兵團,黑色的獵犬,死神般向我走來了。

大河守衛在這裡,並不是因爲信任酷拉皮卡,而是因團長的命令。

他令我誘騙鎖鏈手酷拉皮卡進入二圍。而他本人,在兩天前就已經潛入白露宮內部了。我不清楚酷拉皮卡是否是知道我的意圖,但我清楚,他像我的團長,不可能真心對大河。什麼結婚,他比我更清楚,那只是在無法觸及憧憬中的未來的情況下的一種夢想,可以說一說,真心的想一想,卻清楚的知道不可能。

“酷拉皮卡,我要把你介紹給我的團長。”我說這話時,酷拉皮卡回答我的是什麼?

他說:很樂意。

團長會他個教訓。那些事情我聽信長說了百八十遍,1999年友克鑫之戰中,窩金、派克諾坦戰死,西索背叛,團長庫洛洛•魯西魯被綁後失去念力……

他當然樂意。我想他或許已洞穿了我的目的,是在將計就計而已。

或許也不是呢。

信長說,殺了鎖鏈手。

但是抱歉了信長,大河不能殺他,因爲,團長要親自動手……

甩手丟掉手心的碎渣子,銀亮的手機屑在黑暗的夜空中劃出了一串鑽石之色。

大河守衛在這裡,既是遵守與酷拉皮卡的約定,也是在盡作爲幻影旅團戰車的責任。

“13分鐘,我一定守住。”

不是爲你,酷拉皮卡。

是爲我的團長,爲他給予我的承諾:我和你一起尋找瑪雅。

敵人終於走進了,他們嚴正以待。

小腿微曲,上身前傾,全身的肌肉繃緊,我兇狠注視着前方走來的紅裝軍隊,對着他們金柄的劍暴喝:“大河•哈查馬,奉命守衛此門!都上吧!”

握在劍柄上的手同時動起,整齊的拔出了大劍,“非法入侵者,死。”聲音洪亮,震動了黑沉沉的夜。

——這場狂殺之戰,終於被正式拉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