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15 春江,藤餅

三月三,薺菜花賽牡丹,女人不戴無錢用,女人一帶糧滿倉。

天兒還沒亮,金氏就將昨日採的薺菜洗淨,捆紮成一小束,放入雞蛋、紅棗、風球,再撒上兩三片生薑,煮上了一大鍋,小火煮着。自去洗漱了,末了,還在發間插了一小搓的薺菜花。

到了二月,山上的雞屎藤長出了新葉子。前幾日,錢家人摘了不少的雞屎藤葉子,磨碎與面和麪和在一道兒,做成了雞屎藤面。濃濃的湯頭,獨特的雞屎藤味兒,格外受錢家人的歡迎。

“這都有好幾年沒吃着這個味兒了——”錢來順滿足地道。

小時候,每到了二月,劉氏就會上山,順帶地摘回一些雞屎藤葉子。那時候,錢家的日子很是煎熬,錢來發一門心思地念書,幾次落榜,原本還算略有富裕的日子,都有些緊巴巴的。

劉氏只得想着法子省着過日子,不過又得顧着錢來發兄弟倆的身子,可別因着沒吃好,把身子給拖垮了。每年的春天,劉氏都能大大地鬆上一口氣,每回上山都能滿載而歸,和錢來順一道兒。

在錢來順小時候那會兒,永安縣仍是有三月三吃雞屎藤的習慣,不過近年來,不知爲何,漸漸地少有人吃了。山上的雞屎藤長得格外的茂盛,錢家人不需多久,就能將帶來的籮筐都給裝得滿滿的。

錢來順已經好久沒有吃得這麼飽了。

自打嚐到了出攤子的甜頭,錢來順不由地想得有些多了。

“你說咱三月三那日,將攤子擺到春江邊上去,你們說如何?”錢來順越想越是那麼一回事兒,那日不用擺攤的攤錢,又是全城人都會到春江的岸邊。

一呼百應。

昨日,整整忙了一晚,做了雞屎藤餅,還有雞屎藤面。

孔氏自打得了要出攤子的信兒,卯足了勁兒用雞屎藤面切成細長條,還有些竟是做成了小貓耳的形狀,憨態可掬,倒是適合小孩兒舀着吃。

隔壁的如家客棧,有個專門的小廚房,給投宿的客人提供飯菜。金氏早一日就與柱子娘說好了,借了個做小餅子的模子,怪好看的,印出來的小餅子都是立體的小魚,隻手掌心的那麼長。

這還是柱子小時候,本就是早產了半月有餘,自打斷了奶後,竟是挑食地緊,每日就靠着小半碗的薄粥度日,人精瘦精瘦的。柱子娘爲了哄柱子吃飯,每回都將燒好的米飯摁到模子裡去。柱子覺得新鮮,就着粥油,倒是能吃掉“半條魚”,光是各式的小模子,許家怕是能找出十幾個來。

足見,柱子娘喂子的心酸歷程。

錢來順又是借爐子,又是借鍋碗的,天才剛亮,父子倆就挑着擔子,到春江岸邊,去尋個好位置去了。

與錢來順想的一樣的,光是看着春江岸邊的密密麻麻的攤子就知道了,想來,原本擺在西市的攤子都已經聚在了春江岸。

錢來順將擔子卸下,估摸着擺個一兩張桌子也儘夠了。“大金子,你將爐子的火給生上,一會兒,我用馬車將桌凳都給搬過來。”錢來順揉了揉有些發疼的肩膀,久不使力,這麼些路挑着擔子,都有些難熬了。

“二十個銅板,快交了攤位費!”

一轉頭,就見着一衙役抖着好幾串的銅板吆喝着,語氣有些不耐。“你們都給我將銀子準備好了!”指了指還沒放下攤子的。

錢來順沒帶銀子!

“差爺,這兒擺攤也要銅板的?”錢來順客氣地問道,搓着手,暗悔早知就該打聽了清楚的。

“嗯?你這是想不給了?”

錢來順慌得直襬手,“哪能呢,哪能呢,我就是出門急,還沒來得急帶銀子,若不然這會兒我就去拿了銀子來?”

“嘿!這一早我還是頭回見着你這樣子的!走走走,你這佔了倆位置,銀子不帶,就想佔位置?你當我們這些差老爺都是給你們白做活的?走走走!”甭管錢來順如何求說,衙役都不肯鬆口。

“我事兒多着呢,沒瞧着都等着我收銀子!別等我來砸攤子,我去收下家的,你們自己收拾利索了!”衙役抖着一串串的銅板,往下走了。

大金子也慌了神了,“爹,那咱如何,要不我先跑回去一趟?”

“不成,若是一會兒差爺回頭,怕是真會來砸攤子的,這會兒收銀子沒空搭理咱。”錢來順自是沒少跟衙役打交道,不過就是這麼些年了,只是交着最低的保護費,那些個衙役自是理會都不曾。

一貨郎挑着擔子,走在錢來順擺好的爐子前,“我說大哥,沒付攤位費就將這位置給我挪出來,佔着茅坑不拉屎,可是不厚道的!”

錢來順佔了倆個位置。

鐵口直斷。

一穿着道士袍,扛着鐵口直斷的幡子,笑眯眯地望着錢來順。“福生無量天尊,老道有禮了!老道掐指一算,道友還是離了此地爲好。”

錢來順有些呆愣看着那個幡子,今日準是出門沒看黃曆。

永安縣,甚少有出攤子的道士,操着一口地道的道士語。

“福生無量天尊,道友這是想算上一卦?莫急莫急,等老道將攤子擺穩咯!”老道依舊是笑眯眯地道,絲毫不催促錢來順趕緊搬離,還貼心地讓出了一條小道兒。

等錢家重新排上了位子的時候,春江的岸邊也逐漸有了遊人。

架起了路子,鍋子裡的骨頭湯咕嚕咕嚕地冒着泡兒。

“雞屎藤湯麪,雞屎藤餅子,十年難得一見的老東西咯——”若不是擺的位置偏了,錢來順也扯不開嗓子喊。原本這活兒是二銀子做的,只是這小子居然學會坑爹了,只道,“咱爹這個一家之主都在了,我自然是跑跑腿了——”拉長了音調,三玉兒不得不想多了,他爹這是又一不小心得罪了他二哥了?

一大早的,永安縣的百姓都從四處趕來春江岸邊,用柳枝條蘸着春江水,從頭到腳甩些春江水,爲沐浴去災。

本就是飢腸轆轆的,日子稍稍寬裕些的人家,都會選擇到攤子上,吃點兒餛飩包子等各色餐點兒的。

“老闆,來兩碗那雞屎藤面,那兩種的各一碗啊,甜湯水和鹹的各一碗。”

待三玉兒脆生生地介紹了自家的麪點兒,惹得那大叔很是感慨了一番,“這可是好些年都沒在永安縣吃着雞屎藤面了……我家小兒都不曾嘗過呢,一定要吃,一定要吃!”

高個子大叔帶着一小兒一道兒來的,那六七歲左右的小兒皺巴着小臉兒,“爹,這面兒有雞屎味兒嗎?那能吃得下去嗎,我不要吃,我要吃肉包子!肉包子!”

死活都不肯吃雞屎面兒。

高個子大叔偏又是執拗的性子,自認爲的好東西就非得讓兒子嚐嚐,死活都得揪着兒子的手,摁到凳子上坐着。

恰巧頭一鍋的魚餅出了鍋,小兒瞧得新奇,就着一碗骨頭湯,將雞屎藤餅吃了個乾淨。

頭一開張,生意就跟着來了,大多都是男人揪着小娃兒,來嚐個新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