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宸黑着臉下了大轎,稚兒跟暉兒兄弟兩個正跟丫鬟在花園裡頭躲貓貓。稚兒淘氣,不想叫人很快找到。就拉着暉兒的手,穿出垂花門到了二進院。
“爹。”稚兒眼尖一下看到父親,馬上跑過去拽住諸葛宸的衣襬。暉兒拽住了另外一側衣角:“爹,抱我。”
一肚子火氣沒處撒的人,看到兩個兒子跑出了內院,放在平時不過是說兩句,叫人小心當差不要讓兩個兒子出世就算了,這次卻是沉下臉:“誰是跟公子的人?”
“是奴婢。”沒看到兩個孩子,想着淘氣卻又不敢大意的大丫鬟跑了過來,諸葛宸陰沉的臉叫人膽寒了一下:“丞相。”
“這是什麼地方,怎麼讓公子跑到這兒來了?倘或出了事,誰擔待?”諸葛宸也不管有多少人在旁邊,甚至還有外書房等候的朝中官員都在周圍看着,陰沉着臉狠狠說道:“素日規矩寬了,就連當差都不謹慎起來?要是有絲毫不妥,先揭了你們的皮”
從沒見過諸葛宸發火的大丫鬟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原本笑得眉眼彎彎的暉兒膽怯了一下,鬆開手看了眼一邊的哥哥:“哥哥,我們進去。”
“好。”稚兒也鬆開手,兩人都不知道平時不論什麼時候,都不會呵斥兩人的爹爲什麼會臉黑黑,而且還要罵人。
諸葛宸也不像平時那樣,要去牽着兒子的手。只是冷着臉到了外書房,幾個要述職的外官惴惴不安跟在後面,諸葛宸進門以後臉色陰沉一語不發。
“丞相。”有人試探着上前,把手裡的東西放到手邊:“這是方纔從吏部的呈折,只等丞相看過無誤,便能下發全國。”
“放那兒。”諸葛宸甕着嗓子答應了一聲,這就讓人生了警惕。但是誰也說不出,爲什麼諸葛宸會在發這麼大脾氣。宰相腹中能撐船,就是說身爲宰相必定要有容人之量,決不會爲了些許小事,而大發雷霆。說不定正是有了很要緊的事情,纔會讓他大失常態,要不也不會氣成這樣。
不過還好,沒有繼續發脾氣。官員們陸續上前,把手裡的事情一件件回說明白。諸葛宸木着臉聽着,不置一詞。這些事情也不想準備即時做出定論,在人發火的時候說的話往往破綻百出,甚至會有很多事情都是錯的。如果說了,所造成的後果幾乎是不可更改的。
“娘,爹生氣了。”暉兒一臉委屈,一步挨一步到了花廳。管雋筠正跟來賴嬤嬤說完幾件要辦的事情,兒子委屈莫名的神情還是第一次看見。
“是你跟哥哥闖禍了?”還沒聽說他會當着兒子的面發火,他說過要是當着孩子的面發火,日後孩子學着這樣。所以就算是再生氣,對着孩子都是一副慈父面孔。
“不是不是。”稚兒趕緊搖手:“我跟暉兒躲貓貓,後來不想叫人找到,就出了二門。以前也去過,爹都沒有罵過人,爹說要是再這樣,就要揭了人的皮。”稚兒比暉兒大,說話的時候,就把做爹說的每一句話給複述了一遍。
“都要揭了人的皮?”管雋筠眉毛微微挑起,肯定是有人讓男人嘔了氣,要不然是不會說出這話的。
“嗯,爹是這麼說的。”暉兒也趕緊附和着,說明哥哥說的話確實是爹說過的。
“嗯,那你們也有不對,上次跑出去的時候,娘也說過,二門外是不能出去的。那裡不像是咱們後面,有那麼多人,一個不慎出了紕漏怎麼辦?”躬身抱起兒子,管雋筠把大的這個拉到身邊坐下:“以後可不許再往外頭去了,等你們大了有多少地方去不得?爹生氣,也是爲了你們着想。”
“我們以後都不往外頭跑了,可是爹會不會再要揭了人的皮?”稚兒坐在一邊搖晃着兩條小腿,抓起一枚蜜海棠丟進嘴裡:“娘,揭了人的皮好嚇人。”
“娘跟你爹要說說,以後都不能這麼說話。”兩個小子平時天不怕地不怕,看來還是保護得太好了。所以有人撂了狠話,多少都有些從內心膽寒的樣子:“哪有動不動就揭人皮的。”
“嗯。”這纔算是把兩個孩子安撫了下來,暉兒大眼睛轉了轉:“娘,爹發脾氣好嚇人。暉兒跟哥哥都不敢再淘氣了。”
外面打過了二更,還沒看到人進來。兩個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嚇壞了,都沒敢鬧騰太久,就由乳孃帶着去睡覺了。問過外面的人,大約是外頭商議大事的人都已經退盡了。想了想,要是不去問問發生了什麼事,肯定是不得安生的。
讓如意提着食盒跟在身後,自己手裡提着一盞羊角燈走在迴廊上。管雋筠時不時打量着少來的外花園,跟裡面的精緻小巧大不相同,全是軒昂壯麗的花木,兩株木芙蓉鬱鬱蔥蔥的,花骨朵正在蘊量着。似乎等到了時候,就要一展繁榮。
書房裡亮着燈,擺擺手讓如意接過了羊角燈,自己拿起食盒推門進去。諸葛宸換了件輕便的長袍坐在書案後面,皺着眉頭看着手裡的邸報。兩個巨大的蠟燭照耀着整間屋子,沒有一點遺漏的角落。
“誰?”諸葛宸擡起頭,看到熟悉的笑容:“怎麼到這兒來了?”
“聽說丞相還沒用飯,今天有新鮮的小菜,就拿了來。”看他臉色還不錯,不像是兒子嘴裡說的爹都要殺人的樣子,有些放心。不管是爲了什麼發脾氣,能夠消氣就行:“把手裡的事兒先放放,用過飯在忙也不遲。”
“好。”放下手裡的筆,接過滾燙的手帕子擦過手才坐下:“你今兒倒是閒得很,平時我回來早了還見不到你的人影子。”
“丞相忙,我也忙就不成話了。總要一個人少些事兒,要不哪像個家?”擺下兩雙碗筷,絲毫不提午後的事情。說多了就成了真,而且真要是跟這個家有干係的話,他一定會說。這些是兩人從南中回來,決心分開住之前說好的。如果有任何妨礙都不好,至少不能讓兩人覺得不踏實。這是個家,是不可分割的整體。不止有彼此,還有孩子。因爲兩人都沒有父母,雖有兄弟姊妹,真正要朝夕相對的卻只有彼此。
“這酒不賴,比先時的好多了。”抿了一口沁涼的酒,就是有些火氣也消失殆盡。換做平時的話,說不定還要兩人戲謔一番。不過今天實在沒有這個心思,裡頭牽涉的人太多。還有他的哥哥,不問不行,問多了也不行。
“我叫人鎮在井裡一天了,肯定要比前些時候的好。”管雋筠也抿了一口,難得他有這個興致,不能敗興:“就是爲了晚上叫你喝了解解暑,這個冰鎮蓮藕也不錯,是莊子上剛從來的白菱藕,就是兩個孩子晚上都吃了不少。只是擔心吃壞了肚子,沒敢叫他們盡興。”
“有件事我要跟你說說。”諸葛宸也沒有吞吞吐吐:“你在心裡要有個底,說大可大說小也小。只是你三哥那個性子也該收斂些,明知道是有皇后家的事情在裡面,還在任意胡爲。”說着就把一直壓在手邊的那封未封口的信遞給他:“管晉捷到軍中去的事情,是人人都知道的。可是張繼保去,就不是人人都知道。他偏要上道摺子,在皇上面前替張繼保請封。這不是當面打嘴是什麼?幸虧是我壓下來,否則真的送去了,封還是不封?真是要當面給皇帝難堪,告訴他他的內侄就在軍中。所有人都只爲側目,這個皇后的侄兒該有多大的官職,還是大將軍的侄兒官職大?是真的不知道這些事該怎麼做,還是不知道所有要人教給他?”
管雋筠被男人連珠炮似地問話說得一愣一愣,接過信慢慢看完。想要笑又怕讓男人看得心裡不痛快,停頓了一下看着他:“是你不明白還是他不明白?”
“怎麼不明白?”諸葛宸盯着女人半晌:“我看錯了還是別的?”
“三哥確實要向皇帝請封,不過真正要的就是壓制住管晉捷。所以才把張繼保給推了出來,這是當面給了皇后臉面,皇上封不封是他的事情。不封,無非是背後說皇后一頓,少年人不能有太大的爵位,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封爵也不過是照顧外家,並不爲過。一切都是皇上定奪,你操的哪門子心?害得下午把兩個孩子嚇得夠嗆,都要揭了人的皮了。”忍不住嬌嗔道:“弄得暉兒一個勁兒地跟我說,娘,揭了皮怎麼辦呢?”
“都是我擔心這件事鬧起來無法收場,難道我還有什麼別的心思?”諸葛宸接過信重新看了一遍,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來,不過很快就停住了:“這還是其次,因爲還有件事是他不得不小心的:突厥回來的人說,突厥可汗要大舉西征,也就是說最多是三日以後就要開戰,這就不是他玩得了這個文字遊戲的時候了。到時候沒有真本事拿出來的話,可就沒人可以保全任何人了。”
被他鄭重其事的樣子震懾了一下,管雋筠下意識點點頭:“我想我三哥還是知道輕重的。不會叫人太爲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