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鎖昀看看面前的人,再看看手裡的信,沉吟半晌:“是我二哥要你到軍中來的?”胡煒一向都是管昕昀身邊最親近的侍衛,別的人可以瞞得住。但是他不會瞞着胡煒,甚至有些時候超越了所有的家人。
“是,二爺吩咐屬下來給三爺請安。再把這封家信交給三爺,說三爺一看就明白該怎麼做了。屬下來之前也到相府去過一趟,小姐說家裡的東西也都打點齊備了。所以屬下一起從京城帶了來。”胡煒跟京中的兄妹兩接觸更多一些,面前這個放浪不羈的三爺,有點不像是管家兄妹中的一員。
“嗯。”管鎖昀看看他拿來的單子,復又看看後面那些大大小小的箱籠,點點頭沒說話,忽然又是停頓了一下:“你到相府去過,諸葛宸說什麼了?”就不信諸葛宸看了那封信會無動於衷,這個人貴爲宰輔,有時候有些小家子氣。甚至有時候還不如妹妹沉得住氣,其實說到頭並沒有跟諸葛宸接觸太多,多半是從管昕昀或是妹妹的隻言片語中知道這個人的。
“丞相未曾說過什麼,屬下到相府去的時候,只有小姐跟兩位小公子在。丞相上朝去了,小姐說丞相最近多半很忙。有時候回府已經是掌燈了。”胡煒略微沉默了一下,他家是管家世代的近身護衛,父祖那一輩就開始兩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了,如今跟相府的榮立都是四品御前帶刀護衛,也是因爲跟這兩家人密不可分的。
只是因爲從來都是跟在管昕昀和管雋筠兄妹身邊,對於遠在邊塞的管鎖昀也只有當年殘存的記憶,而不是這麼多年相處得來的經驗。管鎖昀的放浪不羈,管昕昀從來不說半句,兄弟間的默契或者就是這樣。
“是這樣。”好像是有着無限的疑問,但是很快打住。因爲值守在外的校尉,匆匆掀起幃帳進來:“將軍,探馬來報。突厥可汗衲顏寫下戰書,不日就要與我朝大軍交戰。還口出狂言,要拿將軍首級敲開我朝大門。”
管鎖昀已經失笑起來,這話還真是有趣,口出狂言要捉拿主帥不說,居然還要提頭來見。看來真是棋逢對手了,有時候有了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比之於有多少夥伴都要有用。因爲有了對手才能給自己無限的動力,最後超越了對手。
“好啊,你叫人告訴他,本將軍就等着他來。不論結果如何,都是可以相逢一笑的。”管鎖昀揚起一側眉毛,眉目間神采飛揚。似乎等待這麼多年以後,終於可以厲兵秣馬,在疆場上把這麼多年所有的努力能夠付諸一試。並不是只有管昕昀所承襲的世襲爵位,纔是爲人所矚目的。或許真正依靠一刀一槍,在沙場上拼回來的,只屬於他一個人的榮耀纔是無人能及的。
“是。”校尉很快退了出去,管鎖昀看了眼站在一側的胡煒:“你覺得如何,我這麼說合適?”看樣子像是再跟胡煒商量事情,但是胡煒仍舊是從這話中聽出了不可違逆地自信,他真的跟管昕昀不一樣。每逢這種時候,管昕昀都是深思熟慮,掂量再三,最後做出的決定幾乎是完美無缺。只是作爲一個主帥,想得太多以後,未免多了些豪氣。
“三爺所說,屬下再無不從。”胡煒按捺了一下自己的心緒,看來管鎖昀比他哥哥要簡單得多,卻也叫人擔憂,豪氣太甚,做一個軍人可以,將領似乎就有些失去了運籌帷幄的穩重了。
“你下去準備吧,或者明日就要兩軍交戰了。”管鎖昀擺擺手,胡煒刻意所爲的奉迎有些叫人受不了,他一直都不喜歡像管昕昀那樣的生活方式,沒有任何軍人所要的樣子,越來越像是個斤斤計較,就像是諸葛宸那樣多了些滑頭的文官了。
確信身邊無人後,管晉捷才到了管鎖昀的大帳內:“三叔,您找我?”管鎖昀揹着手看着掛得高高的行軍佈陣圖,來回踱着步,好像是有自己的步伐在丈量着即將開始的戰爭。
“來了?”沒有回頭,還在醞釀着什麼:“張繼保知道你出來?”
“不知道,我來的時候他已經睡熟了。”管晉捷很機警:“而且我也是饒了整整一大圈,纔到這邊來的。不止是張繼保不會疑心,就是胡護衛都不會知道。”
“那就好。”管鎖昀指着手邊放着的一件鎧甲:“這是用犀牛皮製成的鎧甲,明日兩軍對陣,你要萬分仔細。我讓你爲先行,只是希望你能做到我們管家人該有的驍勇善戰,從祖父那時候開始,管家就沒有一個懦夫。不論是你父親還是我跟你二叔,都知道家中這份榮耀有多麼來之不易。如果你要退縮的話,此時還來得及。”
“三叔,侄兒請戰之時已經想過千萬遍,絕不會讓人爲侄兒所蒙羞。父親也曾說過,若是要做一個安分守己的郡王世子真的很容易,那樣的話就是一個傻子都能輕易爲之。可是侄兒不願老死在牀第間,自然是要跟父親還有叔叔們一樣。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不論明日一戰有多艱險,也不會有半分退縮。”管晉捷異常堅定。
管鎖昀的擔心似乎都成了都是多餘,從那天敲打他開始,兩人似乎就在想着要怎樣建立起不遜於先人的功勳。什麼親王世襲的爵位,還有各色封邑都不足爲奇。既然是軍人,就應該在沙場上一展身手。
“行,你這麼說我就這麼信。”管鎖昀很快就收斂起方纔的嚴肅認真,露出所有人都見過的玩世不恭的笑容:“明天你就穿上這身鎧甲,這還是我在邊塞的時候,獵了兩頭犀牛。照着別人教給我的法子,把牛皮用硝粉制了出來,比照着身形做的。看你跟我的身形差不了多少了,試試能不能穿上。要是可以就拿去好了。”
一個人節度使居然自己去硝制牛皮鎧甲,普天之下可能也只有他一個人纔有這份閒情逸致了。管晉捷答應着上去,很規矩地穿好鎧甲。繫好每一個絛子,然後將護心甲穿好,這才最後披上那件外面最大的鎧甲。不愧是刀槍不入的犀牛皮,穿在身上絲毫不覺累贅。
“挺好的。”管晉捷剛穿好,管鎖昀前後打量了一遍:“你留着吧,我這些時候可是用不着了。回去可別說是我給你的,要不然還有人說我們叔侄揹着人不知道還要議論什麼話,到時候誰擔待得起?”
“三叔,我可不敢奪人所愛。”管晉捷笑起來:“這可是您多久纔有的犀牛皮鎧甲,等哪天我打了兩條犀牛以後,您教給我怎麼做鎧甲好了。要是我父親知道我把您的鎧甲穿了,還不知道怎麼罵我呢。您也知道,父親那個脾氣真要是虎着臉訓人的話。我可受不得。”
“罷了,這段日子你先穿着。回去的時候脫下來還我。”管鎖昀並不強求他做什麼:“這是行軍佈陣圖,突厥人善於用毒,但是從來驍勇善戰。所以明天這一戰,咱們都要小心謹慎。你明天跟張繼保一起,要是他有一絲不情願的話,不要強求他。大不了就把這個功勞給他好了,我倒是要看看他們家能夠無恥到什麼地步”
“是,三叔說的事兒我都記下了。”管晉捷一開始也不情願,後來管鎖昀私下跟他說了些事情以後,終於知道其中內幕。哪怕是不願意,也要有所取捨。而且這件事就算是全給了張繼保,也不要緊。
三叔在其中做了一個小小手腳,相信在這一站之後,就算要給張繼保一個莫大的功勳,讓他走到前面去拿回屬於他的榮耀,他都不一定會要了。這當然不是別人能夠知道的。除了叔侄兩人以外,沒有第三人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
“三叔,我想要是突厥起兵的話,是不是會從這邊來襲?”管晉捷指着其中一條並不起眼的小道:“兵書上說出其不意攻其無備,要是我們能夠在突厥到來的時候,給他們來個合而擊之,只怕會讓突厥上下大失所望了。”
管鎖昀看了看管晉捷指的地方,摸着下頜上微微冒出的胡茬。嘴角微微一翹:“這倒是不難,只是你要讓張繼保去守大路,還要告訴他,這個地方纔是敵兵的必經之路。”說着眉目間帶出一絲笑意,顯然是那種秘而不宣的事實。
管晉捷心領神會地一笑:“我回去就叫醒睡夢中的他,不就行了。”說着附耳在管鎖昀耳邊絮絮叨叨不止。管鎖昀大笑,思忖片刻便點點頭:“你只管去做,有什麼事兒,三叔替你擔待。”
“是。”管晉捷有力地答應了,然後隨之大笑起來。管鎖昀拍着他的肩膀:“好小子,你才真是有本事。要是我有你這點本事,恐怕就不會被惹你二叔說成是放浪形骸的閒人了。”
“二叔可不敢像您這樣子,只是二叔不能像您這樣做而已。只是心裡,二叔還是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