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蓮很專注地看着皇帝,皇帝卻是專注地看着奏本,根本無暇顧及旁邊的事情。直到皇后手中的蓮子湯已經過了燙口的溫度,都有些涼浸浸起來。
“萬歲爺,先吃了這盞蓮子湯再說。”皇后只好讓人再次換了一盞過來:“您都看了一個多時辰了,不是說還有要緊事要吩咐的,看看都要下鑰了。”
“嗯。”皇帝點點頭,算是納諫。放下手裡的奏本,接過剛剛滿口的蓮子湯慢慢啜飲着:“是有件事要跟你說,算是家事。到底是跟身邊的人有干係。”
“是。”長篇大套的家事麼?張蓮心裡自忖着,皇帝要是真說這些的話,還真是不知道該怎麼回覆。大年下停了建章宮的諫表,不許妹妹年下進中宮賀節,更不許到了皇帝跟前。這只是比貶斥冷宮好了一點而已。
“你妹子暫時不要住在建章宮了。”皇帝擡起眼簾瞥了她一眼:“你也知道,她那個脾氣,上次給朕丟的人還不夠?要不是朕壓下來,只怕就要被外藩人取笑。堂堂中華,什麼時候被人恥笑過?就因爲你妹子不知深淺,在外人面前裝瘋賣癡。真把所有人都當成是跟她一樣了。”
“是,臣妾也教訓過她。皇上寬恕她這次,以後再也不會了。”遷出建章宮是遲早的事情,皇帝對她已經是見都不想見。最近後宮中,出了個極有名的華妃。榮寵直逼中宮,已經是超出了尋常妃嬪該有的位份。大有要頂上貴妃的樣子,看來是要這位華妃入住建章宮了。
“以後會不會的,誰知道。不過建章宮是西六宮主宮,換個地方住住,讓她好好想想自己究竟是哪兒不好,以後都會好好的也是件好事。”皇帝吃了半盞蓮子湯:“你別胡亂琢磨,想着朕要誰住進去。誰住進去朕自然有分寸,不是你想的那樣子。”
“是,臣妾知道皇上深謀遠慮。焉是臣妾一個婦道人家能夠想到的。”想要轉移皇帝的注意力,已經有了極好的主意。姐妹之間一定是榮辱相關的,只是真到了性命攸關的時候,還是先保全自己和自己的兒女纔是最要緊的。不是人性的自私,實在是在皇宮裡沒有任何人性的存在。
“前日丞相夫人來給臣妾送年下貢物,跟臣妾說了件極有趣的事情,想來皇上聽了也是覺得有趣的。”皇帝回嗔作喜,無非是爲了河清海晏,另外就說宮外那個女人能夠得到皇帝十二分的專注。這麼多年都不曾改變過,單單就是這樣你能說皇帝不夠專情不夠長情?只是這份長情專情除了她,沒有第二人能夠得到。
“什麼?”皇帝哪有不知道皇后心思的,皇后想要藉助於管雋筠,轉移他對胞妹的不滿。皇帝也懶得多想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皇宮中從來不缺女人。尤其是不懂事的女人,能借助於容貌過上一段天上的歲月,時間久了狐狸尾巴露出來,恩寵漸衰的時候自然還會有更出息的人來,又何須擔心?
“那天相府開了宗祠,丞相和丞相夫人帶着孩子們致祭。沒想到那兄妹三個禮數學得倒快,不論是磕頭行禮還是什麼,都是極有規矩的樣子。讓那做爹孃的都看住了,這哪像是孩子。”皇后繪聲繪色說着當時的情形,好像是她就在當初一樣。
只是這話傳到皇后耳邊的時候早已變了樣子,至於真實情形不過是那做爹孃的纔看得到而已。
皇帝笑起來:“他們家的孩子可是有意思的很,朕也聽說了一件有趣的事情。”頓了一下:“那日他們命婦間交際應酬,有人爲了拍這未來太子妃的馬屁,就對着丞相夫人說依依怎麼怎麼出息。看到他們家兩個小子在那兒趕圍棋,不知道是他們家的。只說是這兩孩子不知是誰家的,沒規矩在這兒趕圍棋。不知道是丟了誰的臉。”
張蓮瞪大了眼睛:“這話是對着丞相夫人說的?”
“可不是。”皇帝點頭:“就是對着她說的,至於後來如何朕就不知道了。不過這人護短是出了名的,這一下不吝於捅了馬蜂窩了。”
張蓮笑着搖搖頭:“這可是馬屁拍到馬腿上了。”
皇帝笑笑,這話是當日在場的人說的,至於真正的當事人是不會說出這話的。她不是爲了要保全誰,只是爲了她自己。省得有人說丞相夫人公報私仇,倒是傳出去還說夫人干政。不止是她的名聲不好聽,就是那個男人也不好做人。但凡是涉及到那個男人身上,她都會格外留心。
曾幾何時,皇帝最厭惡最忌諱的事情就是這個,在皇帝心裡,唯一這輩子得不到的女人就是她。不論如何都不可能挽回失去的一切,面上還要裝作無比大度的樣子,魚水君臣是天底下所有讀書人的典範,皇帝要做給天下人看。他跟宰相之間多麼和睦,是古往今來所有爲君爲臣的典範。
沒有想到這樣做下去,最後居然會看到諸葛宸身上從未發覺過的內涵,也就因爲這個,纔會對諸葛宸一忍再忍。爲了江山社稷也爲了那個女人不傷心,只是自己越走越遠,終於再也回不去了。
皇后先時還能知道皇帝心中在盤算什麼,或者是說知道皇帝不能剋制自己的心魔,所以還會讓人有機可乘。藉機發泄私憤,借刀殺人。可是幾件事情以後,真的看出來,皇帝所顧慮的不止是管雋筠,也夾雜着諸葛宸在內。
只好這次皇帝發落張薇的時候,爲了顧全自己只好犧牲掉不懂事的妹妹。也是在給自己鋪路。畢竟後宮中生育子嗣的人,除了親妹妹以外,沒有一個是位份高的妃嬪,這樣看來以後就不會有人能跟自己所生的皇子所抗衡。先時還以爲皇帝會因爲寵愛哪個女人,而把江山社稷輕易交託於人。
看看管雋筠的事情就知道,皇帝不是一個會爲了自己私慾而將國家大事混爲一談的。若是這樣的話,皇帝第一個要得到的就是管雋筠。
細細觀察過皇帝身邊那些新晉妃嬪,或多或少都有了管雋筠的影子。看看那個華妃,不就因爲笑起來的時候,旋即抿嘴的嘴角像極了管雋筠的神態,才把皇帝迷得神魂顛倒。至於別人,多多留心觀察就能知道是爲什麼。
早些時候還會計較這些事情,自己也還年輕。不會不想皇帝到自己這裡來,可是多了就知道從一開始皇帝的心就不在自己這裡,只是要一個稱職的皇后,作爲嫡妻也是爲了做給天下人看,天下第一人家有多好。在鳳冠黃袍掩映下,多少血淚是人家看不到的。
多多少少都會羨慕管雋筠,她得到的富貴就是自己這個皇后未必能夠比得上,卻又有好幾個男人同時把她捧在掌心:她的夫婿、她的兄長,還有自己身邊這個天下人仰視的男人,都在或多或少維護着她。
“怎麼了?”外面傳來壓低的聲音,張蓮耳尖聽到了:“這麼沒規矩,萬歲爺在這兒坐着。”
“回主子的話,是西宮那邊傳來的話,說是貴妃主子服了毒。還好被做更的人看到了給救了過來,娘娘宮裡的季英過來回話,讓娘娘放心。這會兒貴妃娘娘已經好多了。”外面值宿的大宮女香兒趕緊說道。
“服毒?!”皇帝冷笑一聲:“一哭二鬧三上吊,倒是把民間那些潑婦的本事都帶進來了。以前朕怎麼沒看出來,看樣子紋紋跟他弟弟都不能留在那邊。也好,是你妹子生的,你既是嫡母又是姨母。索性都帶到這邊來好了,也免得把朕好好的公主皇子都帶壞了。壞了自己名聲不值緊要,朕的名頭也要壞在她手裡。”
“是。”張蓮大氣都不敢喘,怎麼會想出這麼拙劣的手段來,服毒,既然是服毒乾脆就別就過來好了。被人笑話不說,自己遭了多大的罪。
好像是想起了什麼,皇帝復又看着張蓮:“華妃這會兒有了身孕,你也是經過這些事情的。多多看顧着,自然是萬無一失。朕可不想大年下遇到盡是糟心的事兒。服毒也罷,救過來也罷,該要到哪兒去就到哪兒去。別污了朕的建章宮,既然是不想做貴妃了朕也不敢強求她。這會子能自己服毒,下次說不定就把鶴頂紅孔雀膽喂到朕嘴裡來了。”
“臣妾不敢,皇上放心。臣妾必然好生照顧華妃。”張蓮看到皇帝一張俊臉上滿是嘲諷的神氣,君恩似海也無情,一旦溜走就不會再有了。要是再想重溫那玉笑珠溫的日子,下輩子不知道會不會有。
“這件事跟你沒關係,朕知道。”皇帝擺手:“別嚇得跟避貓鼠似的,你妹子糊塗你還不至於。”
“是,皇上隆恩。”張蓮只能是做出誠惶誠恐的樣子,到了這一步還能說什麼?
只是這一生,張薇都不會再看到有陽光的日子。後宮裡有太多這樣的女人,不在乎多一個還是少一個。日子總要過下去,太陽還是會準時從東方升起,只是屬於張薇的春天再也不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