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非花臉上的面具被甲甲撓開的一瞬間,顧還卿看到的是一張野獸的臉,亦獅亦虎亦豹,臉上毛茸茸的,再加上他臉上被撓的亂七八糟的假面,在夜裡看起來尤爲恐怖!
宛若魑魅!
饒是顧還卿膽大,但赫然看到一張人臉在她眼前變成兇惡的獸臉,就跟在深夜裡獨自關燈看恐怖驚悚片《午夜驚魂》似的,她也被唬了一跳,下意識的就抓住了甲甲壯膽……
她承認自己被驚到了。
可就在這時,花非花伸手把臉上的易容面具撕掉,嘴裡說着要讓她看他的真面目,但顧還卿卻看到了硃砂,也就是姬琉璃的臉!——那張獸臉奇異的消失了,或者說被花非花成功的用另一張易容面具掩蓋了。
抑或者獸臉也是假的,被花非花一起扯下來了,露出了他的另一張面孔。
這就跟神秘莫測的川劇絕活變臉一樣,那動作叫一個乾淨利落!不僅能掩人耳目,還能不留痕跡,令人歎爲觀止!
顧還卿佩服的五體投體,幾乎拍案叫絕。
不過,她的反應是閃電般的拉弓,放箭——她也不去考究對面之人到底是人是獸;是男是女,是不是真的姬琉璃,或者有什麼不得以的苦衷,反正殺了就對了。
因爲花非花不僅用了姬琉璃的臉,就連他的嗓音,都變成了姬琉璃嬌滴滴的嗓音!
假使花非花真是姬琉璃,顧還卿就要嘔死了!
因爲在古代,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和貼身丫鬟關係會比一般主僕更親密,未出閣的小姐大多是和貼身丫鬟住在一起,小姐住裡間,貼身丫鬟住外間,把着門口。
而且貼身丫鬟一般都會伺候小姐起牀、穿衣和洗漱一類的。
若花非花是姬琉璃,那初一的身子豈不早讓他看光光了!
思及此,顧還卿氣不打一處來——儘管她穿越之後,硃砂早被賣了,她也再沒被硃砂侍候着洗澡淋浴過,可她借用的是原主的身子啊!
這要是讓姬十二知道了,那還了得!非跟她鬧不可。
趕緊滅口是正經,千萬千萬莫讓姬十二知曉……
這都什麼時候了,她還想着姬十二?她也非常唾棄自己。
但這還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若花非花是姬琉璃,那軒轅黛、姬十二、慶隆帝,包括她,乃至全天下的人,不一直被花非花玩弄於股掌之間,受着彌天大謊的欺騙嗎?
可惡!這纔是最讓顧還卿痛恨的地方!
她只能祈禱花非花不是姬琉璃,他只是心血來潮,借用姬琉璃的相貌一用,不然,她真不知道以後該如何對軒轅黛和姬十二啓齒此事。
尤其是軒轅黛,她得多傷心啊!姬琉璃可是她爲數不多的親人,卻……
顧還卿不敢想下去,心頭只有一個目的,她一定要竭盡全能殺了眼前這個“姬琉璃”,阻止她在繼續興風作浪下去!
“嗖——”五隻箭目標一致,帶着尖利的清嘯聲,瞬間撲至花非花。
兩人之間的距離並不遠,而且顧還卿知道花非花身手了得,只是在她面前藏拙而已,因此她出手毫不留情,一下子就用了五隻箭。
這只是第一步,緊接着,她幾乎是瞬間就反手到背後抽了九隻箭搭在弓上,並將弓拉如滿月,清明如水的目光緊盯着花非花的方向,隨時準備射擊。
但是,花非花突然不見了!
五隻箭落空,直直往懸崖方向而去,甲甲竄到一半的身影縮了回來,極是鬱悴——前面是萬丈深淵,箭掉下去了。
“呵呵……”顧還卿身後的松樹上傳來姑娘家嬌脆的笑聲:“小姐,你未免太狠心了吧!竟對婢子一點情面也不講?虧得我們主僕情誼深厚。”
顧還卿一言不發,也不放箭,僅是眸色微沉,腳尖一點便躍了開去。下一刻,她剛纔站立的地方發出“叮叮叮”的聲響。
花非花從樹上飄下來。
此刻的他,彎彎一雙柳葉眉,脣紅齒白,臉頰圓潤,鼻子又高又挺,雙眸帶笑,外面的黑衣被他剝去,露出裡面的女裝,不是姬琉璃的華美無匹公主盛妝,而是青衣丫鬟的裝束。
他的身材此刻也不像男子那樣瘦削若竹,而是穠纖得衷,修短合度。
這不是姬琉璃是什麼?!
仔細分辯,也還是有一點區別,姬琉璃的雙眼是黑的,花非花則不同,眸光幽幽沉沉,泛着綠瑩瑩的幽光。
只是,顧還卿腦海裡始終浮現的是那一眼看到的獸臉。
她也不費話,手一鬆,眉一挑,九隻箭以開山裂石之勢射向花非花的腳面。
花非花躲了開去,嘴裡嘖嘖嘖稱奇:“卿卿,本公主萬萬沒想到你變的這麼厲害了!九龍軒轅弓的九雷轟頂你都會,而且是無師自通,真是不可思議!”
“據說當年連軒轅煜的族人用此弓都不能做到九箭齊發,頂多能發八箭,已是百年難得一見。唯有龍女有此能力,輕輕鬆鬆便使得了九雷轟頂,讓軒轅族的人不得不臣服。故而軒轅煜把此弓送給了她,當作兩人的定情信物。”
她嘴上形容九雷轟頂是如何威力巨大,但作派上卻是不以爲然,僅是避開了箭,往後退了幾步,繼續道:“卿卿,你還有何話說?你還不承認你是龍女麼?你們連箭術方面都不相上下,還要怎麼樣你才能相信我的話?”
她一會兒小姐;一會兒卿卿的;忽爾以婢子自稱;忽爾又稱本公主,自說自話說個不停,顧還卿眸光微轉,只是不理她,但花非花話音剛落,便聽腳下發出一陣“咔咔嚓嚓”及“轟轟轟”的聲響。
她慢半拍的低下頭去望,也有些驚訝:“咦!九龍軒轅弓真有摧山坼地之威?”
顧還卿勾脣一笑,在離她一箭之地又放了九箭。
花非花:“……”
她躍上半空,腳下的岩石裂的縫隙越來越大,眼看這一角山壁就要崩坍。
“……你不會是想毀了這裡吧?”她落到另外一個地方,頗有些好笑的問顧還卿:“可依我們兩個的輕功,你怎麼毀我們也不至於摔死,總有落腳的地方。”
顧還卿不語,一雙靈動的眼眸掃過懸崖,好似在丈量尺寸,然後她不射花非花,只橫橫豎豎的射地面,大有把箭全射完之勢。
甲甲瘋了似的隨着箭矢奔來跑去——顧還卿的箭射到哪,它跑到哪,天生的奴才命……
花非花看的很無語,覺得顧還卿在做無用功。
但不一會兒,他卻察覺到不對頭,當腳下岩石頻頻鬆動,他再次躍起,打算換另外一個落腳點時,他人在半空中,卻一頭栽了下去!
頭暈的厲害,他急忙閉氣,堪堪止住急遽下墜的身勢,險險摔倒在崖面。
他立刻爬了起來,卻站不住,再次跌坐於地上。
他側着頭,一手撐地,長髮垂地,綠幽幽的目光透過垂下來的凌亂髮絲,難以置信地盯着顧還卿,甚是狼狽地問道:“卿卿你……你好卑鄙!你居然對我用毒藥?”
他的求知慾還挺強,一個勁的追問:“是什麼藥?我怎麼從未見過?”
顧還卿收起弓箭,平靜地看着他,半晌沒有動彈,也沒有開口,及至耳中傳來“轟”的一道巨響!崖上的石塊又掉落幾塊,她纔對甲甲招了招手:“我們走。”
於是甲甲惋惜的低哞一聲,依依不捨地望了那些散落在石縫裡的金箭一眼,這才朝顧還卿竄去。
“卿卿……龍女……你別走!”身後,傳來花非花聲嘶力竭的尖利嗓音,他又恢復成那種似男似女,雌雄莫辯的聲音。
可顧還卿卻沒有勇氣回頭。
她其實很想用刀劃開花非花的臉,看看他究竟是姬琉璃還是真真切切長着一張獸臉,甚至想挑開他的衣服,看看他的胸,是平的還是凸的。
花非花所說的話,她一句也不信!甚至連花非花這個人,她都抱着懷疑。但她無法否認花非花的武功非高之高,已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不管是她的五箭齊發還是九箭齊發,他避開來輕輕鬆鬆,遊刃有餘。
想當初,連她婆婆黛宮主都頗爲忌憚她的九箭齊發,而且當時她還是手下留情,無絲毫傷人之意。
而今,她全力以赴,可無論是哪一箭,在花非花眼中都被視爲兒戲。
由此可見花非花的功夫絕對是當世罕有!——他要殺她,極可能易如反掌,而她要憑實力殺他,縱然傾盡全力也只怕不夠花非花看的。
少不得要花點心思,用上毒藥和迷藥之類的。
只是花非花非尋常人,一般的藥物對他未必起作用,說不定她還沒掏出藥來,他已知道了她的藥名。
花非花自己研製的藥就夠她喝一壺了。
幸好,她離開王府時,跑去把淺淺和裘浚風的藥室和藥爐翻抄一空——那兩人剛好不在府中,隨姬十二去當隨行軍醫了。
她亦非什麼藥都帶,只撿了他們兩人配製的新藥及非常有殺傷力的藥帶在身上,用來以防萬一。
這其中有一味淺淺配製的“失魂散”,無色無味,藥性霸道至極,輕則讓人失魂落魄,神思不屬;重則讓人斃命,端看藥量的多寡而定。
說起這味藥,當初淺淺也只是受姬十二“測謊書”的啓發,打算精心研製出一副“測謊藥”。
她挖空心思,絞盡腦汁,不知熬死了多少腦細胞,終於把藥配了出來,結果卻大失所望——此藥仍屬毒藥範疇,還是特別霸道劇烈的毒藥,無需服下,只聞多了都可以喪命,根本沒有測謊功能……
她把藥命名爲“失魂散”,然後妥善收起來,打算以後再琢磨。顧還卿知道她放藥的地方,便給她偷了出來。
藥就放在箭囊裡,不顯眼不說,甲甲也會誓死守護九龍軒轅弓和箭囊,她很放心。
那時,見花非花這麼牛,她殺死他的希望很渺茫,於是她隨機應變,打起了“失魂散”的主意。
她用箭射花非花,只是爲了吸引她的注意力,迷惑她的障眼法,“失魂散”纔是她的正宗法寶。
她對淺淺的醫術還是非常信任的——這傢伙二雖二,但在醫術方面自成一派,連裘浚風都對她心服口服。
效果不是一般性的好,連花非花這種高手都防不勝防,被她放倒。
眼見花非花要死了,她也犯不着去補刀,她現在還要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她要立刻設法離開這裡,然後想辦法通知滄海宮的人,尤其是通知軒轅黛,琉璃公主只怕不可信,或者根本就是假的。
然而就在此時,忽然一陣密集的箭雨從四面八方射來,周圍全是“嗖嗖嗖”的破空之聲。
逼人的殺氣洶涌而來,她一把拉住甲甲,就地一滾,滾到一塊瘦骨嶙峋的怪石後面,揮舞着九龍軒轅弓,掃開那些射向她的箭矢。
“噹噹噹……”
“嗖嗖嗖……”
本以爲只是一陣子而已,總有停歇的時候,但都過了刻把鍾,她倚着石頭,覺得揮舞弓箭的手都有些痠軟了,堆在她和甲甲身邊的羽箭都快有半人高了,這箭雨依舊如飛芒一般不停歇,好像不殺死她和甲甲誓不罷休!
而且箭雨太密,幾乎籠罩着整個崖頂,她縱然想探出頭瞄一眼,也怕被射成馬蜂窩。
她示意甲甲別動,空出一隻手,抓住一把羽箭便用力擲出,不等聽到慘叫聲,她便再接再厲,不停的擲出羽箭。
密密麻麻的嗖嗖嗖聲中,清晰地傳來一道道的慘叫,看來這方法蠻有效。
顧還卿微微笑。
奈何對方人馬衆多,也不知埋伏了多久,死了一撥人,卻好像有更多的人來替換,也不知何時是個頭。
“甲甲,咱們得想個辦法,不然非死在這裡不可。”她霎着長若蝶翼的睫毛,尋思着怎麼解決眼前的困境。
忽然,一條人影隨着箭雨朝她撲過來,速度比箭還要快!甲甲聞聲而動,就要反擊那人,顧還卿忙用腿摁住它,它現在還小,會被衆多的箭射穿。
她自己也沒動,只是握住一把羽箭,對着來人便狠狠一刺。
“是我。”來人發出短促的悶哼聲,揮手撥開她手中的箭,身體已撲在她身上,將她嚴嚴實實的裹在身下。
是花非花,顧還卿早料到了,這崖頂除了他,大概沒有別人。
未及她反抗,只覺身體一麻,有股灼熱的氣息噴灑在她的側臉,耳畔聽到有人低聲說:“不管你是卿卿也好,是龍女也好,我不會害你,我帶你走。”
顧還卿察覺到有黏黏糊糊的液體滴落在自己的身上和頸項間,粘稠而血腥,很快浸溼了她身上的衣衫。
她昏了過去。
以顧還卿所在的懸崖爲中心,四面八方的箭雨還在繼續,往左,另外一座高峰,一位身形魁梧高壯的男子扶着一塊巨石,臉色冷峻地揮着右手,非常威嚴地命令正在放箭的弓弩手們:“用力射!快快,別讓那老怪物逃了。”
弓弩手們不敢怠慢,只機械化地悶頭拉弓放箭,速度又快又狠。
“住手,全都給我住手!”
忽然,數十名黑衣壯漢舉着明亮的火把,簇擁着一個體態修長的錦衣男子往這邊匆匆而來,那男子面若冠玉,修眉鳳目,鼻挺脣紅,五官清秀而不失俊雅,微挑的眼角眉梢蘊着幾分清傲孤高。
他清潤如風的聲音此刻含滿勃發的怒意:“叫你們都住收,聽到沒有?”
見弓弩手沒有收手的打算,對自己的話聽而不聞,他怒從心頭起,一腳將一個弓弩手踹下山崖,並對身邊的黑衣壯漢冷冷地吩咐:“黑虎軍聽令,但有不聽者,當場格殺!”
“哎哎,停手停手!都停手。”那名魁梧的男子好似怕了來人,無奈命令手下停止射箭,然後埋怨來人:“慕大人,你也太不給面子本將軍了吧!這可是陛下的命令,你也敢違抗?”
慕大人此時才掃了那位自稱本將軍的男子一眼,嗓音裡蘊着惱怒,俊眉亮眼卻冷若冰霜:“長孫將軍,陛下只命令你殺死那老怪物,可沒命令你連無辜和不相干的人也射殺!你自己在做什麼,你我心照不宣,還需要我點明嗎?”
姓長孫的將軍頓時臉色訕訕,言不由衷地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慕大人你學富五車,理當比本將軍更懂此理,犧牲幾個人算什麼,只要能完成陛下的命令,便是錯殺一萬,也是值得的。”
“荒廖!”慕大人冷叱:“那個人可不是一般人,你明知道她是誰,你還敢胡亂下令,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煩了!她若真有個三長兩短,便是滅你九族也賠不起她的一根毫毛。”
長孫將軍臉色一變,正要啓脣辯解,但此時此刻,那邊懸崖上的石塊紛紛往山下滾落,“咚咚咚”的撞擊聲響徹雲霄。
一時間,只聽山崖間“轟轟隆隆”聲不絕於耳,仿若天崩地裂一般。
等那邊懸崖上的騷動停止下來時,只剩下岌岌可危的尖峭崖頂。慕大人臉色大變,對身邊的壯漢一揮手,威嚴地道:“快,過去救人。”
壯漢們唯唯喏喏,卻也實話實說:“慕大人,那邊不可能還有人活着……”
“……”慕大人的臉色頓時變得慘白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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