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困境

這世間戰亂四起,諸侯林立,曾盛極一時的大同王朝早已四分五裂,各自爲王。原大晉算是其中大國,正處中原,下有成國與之交惡,上與大秦大梁國境相接。可說前狼後虎,雖一直與之樑國交好,世代姻親,但無論哪個時代,靠和親結成的和平或同盟,從來也不能真正達成它的目的。

就像此時,大晉滅國的時刻,也未見大梁對成國如何。不過國與國之間能聯繫的只能是利益這道理勝男也不是不懂,她之所以選擇去樑國也是因此,畢竟是百年的同盟,說起來當今樑王生父還是晉王的幼弟,哪怕只爲了名聲,樑國也要對她們這些大晉遺民有更大的寬厚。勝男也能更好的活着。

但事情並沒有不會那般順利,十日後,勝男司武兩人已經快到大晉邊城上黨,只要出了上黨城便算離開原晉國土地,再轉道西北方向行幾日便是樑國。但兩人在離上黨幾十裡左右時便不得不停住,因爲迎面而來的是絡繹不絕的難民。一問便知確實是從上黨逃出來的,她們也帶來一個更壞的消息,秦國入侵!

一切比勝男想象的還要快些,秦國在一日前便忍不住咬一口這塊到嘴的肥肉,兵分兩路擊鼓入侵。第一路攻的便是這邊城上黨!

雖對成國沒什麼好感巴不得她早日內亂,可看着面前拖家帶口的人流勝男只覺一陣不甘,本來馬上便能離開,只要踏出上黨便好,這近一月的準備就一定要這樣在最後一步夭折嗎?那之後又該做何打算?

司武看着主人憂愁的面容卻是心中一動,或許,這也是個機會?

各懷心思的兩人並沒能繼續思考下去,越來越近的馬蹄聲打斷了她們。勝男擡頭看看,是從上黨方向傳來的,聽起來人數不少,逃難的衆人也猶猶豫豫的停下來,向後方望去,這個時候從上黨城過來的大批騎馬的人,只能是軍隊。勝男皺皺眉,哪方的,秦國還是大成?

馬蹄聲來的很快,片刻便到了勝男視線範圍,是成國的旗幟。當前一女人停住了馬,看着狼狽的衆人高喝道“都停下!秦賊入侵,爲防有細作報信,爾等不得出城!都隨我回上黨去!”

衆人面面相覷,議論起來,有些大膽的分辨自己並非細作,那女人也並不理會,只吩咐部下趕人,自己又帶着一對隊人馬向前去了。

看着刀劍相向,明顯是威脅的軍隊,只是百姓的難民不敢反抗,都默默調轉了方向往剛剛離開的上黨走去。有兩名士兵看勝男呆在原地不動,上前催促。

司武上前恭敬說道“這位軍爺,我們不是上黨百姓,是才從南邊過來,您看……”說着暗暗送上了一串銅錢。

那男性士兵把錢揣到懷裡,卻接着輕蔑一笑“哼,你說不是便不是了?還得上頭查了纔算,老實跟爺走!”

“你!”勝男未料到他竟這般無恥,有些氣急。

那士兵退了一步,拔出刀來“不願回城?你定是奸細!”

勝男一頓,發現旁邊別的兵士因爲這變動像要走過來,司武在一旁雖未說話,看向她的眼神裡卻也帶着懇求。形勢逼人,勝男壓下怒氣,看了面前有恃無恐的士兵一眼,開口“怎會,我們走!”說罷也與司武隨着人流向上黨行去了。

雖目的地和打算的相同,但如今的狀況卻不是勝男的意願。剛纔未曾留意,冷靜下來勝男卻覺出了不對,奸細一說實在站不住腳,那大成費這麼大力氣非把她們這麼一堆普通的百姓趕回城是爲了什麼?

這時司武卻是靠了上來在她耳邊輕聲說道“主人,這情形似是不妙啊,不知主人有何打算?”

“暫時不知,你怎麼看?

“下奴愚鈍,只是看大成所爲,怕絕非善意,下奴命賤身微,只是主人千金之軀,怎能這般冒險?”

勝男苦笑,絕非善意,是啊,這自是誰都能看出的事,可形勢比人強,胳膊又怎麼拗得過大腿?

司武見她不語,也不敢多問,只默默退了兩步跟隨,不再多言。

接下來的事確實印證了司武的話,大成軍隊將她們押回上黨後並未放她們回家,而是登記名字後便要將老幼分了出來帶走。這個時候即便是普通百姓也覺察出不對,一個身材健壯的女人站出怒罵“成狗!放開我娘!你要將我娘帶到哪?”邊說邊推搡着攔着她的成國兵士。

“嗖——”一支箭飛過穿透女人胸膛,健壯女子動作一頓,低頭看看胸上的箭尖,不敢相信般瞪大雙眼,轟然倒下。

“囡兒!”旁邊頭髮花白的老婦人一聲怒吼,撲了上來,摸摸死去的女兒,顫抖的看向箭射來的方向。

臺上的站着的正是在城外向她們喊話的女人,她慢慢放下手裡的弓,對老婦投去嘲諷的一瞥,“辱我大成,死不足惜!”

老人卻是異常的平靜下來,慢慢抱起地上的女兒,伸手拔出了她胸上的箭,而後鬆手,那箭便猛地向臺上的女人心口刺去。女人一驚,只來得及後退一步,眼見就要喪命之時,她身後的男人突然上前用手迎向箭尖,箭便從男人手中穿透而過,雖還有力到底方向已經偏開,對那女人再無威脅了。

旁邊站着的成國兵士這才突然反應過來,忙上前將那老婦按住,抽出刀來想將她斬殺。老人對此視而不見,只瞪視着未死的女人,滿臉悲憤。

臺上的女人有些惱羞成怒,一聲怒喝“住手!”而後又拿起手中的弓,和旁邊部下要過一支火箭向老婦射去。火箭準確的穿過老人了的右肩,在布衣上燃起起火苗。那成國女人扔下鐵弓,冷冷一笑,擡手指向老婦。

老人衣上的火苗便忽然躥大,燒向了全身,老人痛苦的慘叫翻滾但無濟於事,火勢燃到頂峰又慢慢熄滅,空氣瀰漫出烤肉與燒焦的味道,老人身體扭曲成漆黑的焦炭。那女人見此似極是滿意,對士兵吩咐着“把她們拖出去!”

而後走至臺邊,對被這一幕嚇得瑟瑟發抖的晉國百姓高聲說道“都給我聽着!如今秦賊範我大成,你們身爲大成百姓自當爲國盡忠,稍後本將軍將你們編入上黨衛營,明日便與秦賊決一死戰!作戰勇猛的,我大成自不會虧待了你,父母兒女都衣食無憂,若是想反抗!”說着帶着厭惡看了正被拖出軍營的屍體一眼“哼,以此爲誡!嫌自個命長的都過來,本將軍接着!”說罷,見衆人都是噤若寒蟬,方轉身離去了。

勝男卻沒有聽清那女人的話,她無法控制的渾身顫抖,不止是害怕,更多是震驚。她知道這是古代,知道這是亂世,知道這裡沒有所謂人權,知道這裡命如草芥……但,不是親眼目睹她卻實在不能真的體會出兩條活生生的生命,在她眼前被人虐殺是什麼樣的感覺!那震撼比什麼樣的想象與準備都來的深刻。她努力控制自己不要衝出去,因爲現在的她無力阻止這一切。她扭頭看看司武,發現他雖皺着眉,卻並沒有表現出自己那般的震驚,反而帶着無謂的麻木。

勝男只覺一陣無力感涌上心頭,這便是亂世?這便是亂世中的人性?自己將來也會像這樣,漸漸麻木不仁,逆來順受,甚至習以爲常的活着或者死去嗎?勝男深吸口氣又慢慢吐出,鬆開了攥緊的雙拳,她看向離去的成國將軍的背影,看着滿場或畏懼或麻木的人羣,心裡卻默默搖着頭:不,我與你們不同,我知道什麼是人權,我尊重任何人的生命,就算是在這樣的世間,就算我無法改變這樣的世界,我也不能爲了這樣的世界改變自己。我永遠不會像你們一樣,也不能和你們一樣。否則,自己重活這一世是爲了什麼?只是苟延殘喘的活着嗎?

無論勝男如何震驚恍惚,事情依然按着它的軌道發展。看過這一幕的衆人無一再敢反抗,皆配合着成國士兵登記姓名關係,無論男女,年輕力壯的分爲一批,老幼則另外分出帶走。勝男司武自是留了下來,和大家一起被趕入了四方的校場,周圍的成國兵士手執武器,遠遠監視着衆人。

勝男反應過來,靜靜看着眼前的一切,思考着。爲國盡忠?逼着一羣從未見過鮮血的普通百姓上戰場,是爲她送死纔對!戰爭不是那麼簡單,雖然自己在軍校時學過戰略分析的課程,也擁有遠超古人的上千年的智慧結晶。但勝男也不會天真到以爲憑憑藉這些就真的能扭轉乾坤。趙括便是最好的例子,何況自己還不如趙括,起碼他熟讀兵書。

如今在成國的監視下,在明知明日一早便要去戰場送死,卻不能反抗的情況下。至多半天一夜的時間,想讓自己好好的活着,想讓司武好好活着,甚至,想讓更多的人都能活着。勝男閉目問着自己,那麼,下一步,該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