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皓山在爲籌集錢款犯愁,而在戶房內,陳貴也爲錢銀髮愁,不過與陸皓山不同的是,他是爲怎樣分銀子發愁。
作爲連任三屆的縣丞,不但牢牢坐穩自己的位置,還把江油縣衙整合得猶如鐵板一塊,陳貴有一套自己的手段,那就是那好處集中起來,再論功行賞,這樣一來,避免了吏胥們爲了錢銀相互拆臺,最後便宜了外人,而那些額外得來的好處,陳貴採取一月一小配,一年一大分的法子,轉眼又快到年關,又到分紅利的時候了。
底下的那些吏、胥、隸們已經望眼慾望了,可是掌握錢銀的戶房司吏周大源卻是按兵不動,遲遲不下發,原因很簡單,他的頂頭上司、縣衙實際掌舵人陳貴還沒有決定怎麼分。
“大人,下面的人天天在催,不少兄弟就等到這筆錢銀置辦年貨呢。”周大源小聲地提點道。
陳貴眯着眼說:“那帳目都整好了?”
“整好了”周大源壓低聲音說:“按往年規矩,先抽起三成給大人,剩下的七成再分,大人放心,那帳目已做得四平八穩,除了屬下,誰也查不出。”
這是一個潛規則,那是陳貴訂的規則,別人要依照他的規則行事,可是作爲制定人的他,卻能繞開這些束縛,他給心腹周大源下令,每次分錢前,先扣下三成進他私人的胞包,然後再分,到時主動分少一點,錢沒少撈還能在縣衙中搏一個好名聲,可謂一舉二得。
現在陳貴煩的是,手上握着這筆銀子,不知怎麼分,實際上,是他拿不定主意,到底要分那新任縣令多少,就是分銀子,也有技巧,要是分得少了,日後陸皓山瞭解了這件事,只怕自己有麻煩、要是分多了,也怕他貪得無厭,慾求不滿,對屬下也不太公平,畢竟這新任縣令十月纔到,沒多久就病休了一個多月,現在是直接摘桃子,一摘就摘最大最好的桃子,這讓衆人有點不服。
好不容易發展成自己人,自然不能弄翻臉面,那銀子要發,但是把握那個度,那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不急,此事老夫還要參詳一下,正好磨磨他們的性子。”陳貴慢悠悠地說。
“是,大人。”周大源向來對自己的老上司言聽計從,聞言毫不猶豫地答應。
一個縣的戶籍、田賦、財稅、婚姻,全都由戶房承辦,不富得流油纔怪,作爲戶房司吏,周大源撈到的好處絕對不少,也不差這點紅利,所以不會急着分配。
兩人正在商議着,一個書辦輕輕敲門:“大人,請問縣丞大人在嗎?”
“進來。”陳貴應了一聲,讓書辦進來。
“見過縣丞大人,周司吏。”那書辦連忙行禮。
陳貴最不喜歡就是自己在密談時打擾,這點整個縣衙的人都知道,這個時候書辦來敲門,肯定有大事。
“縣丞大人,縣尊請你馬上去偏廳,說有要事與你商議。”
縣令找自己?陳貴不由楞了一下,雖說這陸縣令上任快二個月了,主動找自己還是頭一回,聞言也不敢怠慢,連忙到偏廳找陸皓山。
一看到陸皓山,陳貴馬上行禮道:“大人,不知找下官來,有何吩咐。”
“坐”陸皓山沒有馬上說話,而是做了一個請坐的手勢,讓陳貴坐下,劉金柱奉上香茶後,這才慢斯條理地說:“陳縣丞,現在我們也算是自己人了吧。”
“是,蒙受大人看得起,這是下官的榮幸。”
不管到底是不是自己人,這話都說到這份上,無論如何都要說好的了。
陸皓山笑了笑,很快臉色變得凝重,直接開門見山地說:“陳縣丞,據恩師所說,平日縣衙除了俸祿,還有一些火耗、糧耗、孝敬銀、呆出息等進項,本官在這裡快二個月了,怎麼一文錢還沒見着的?”
“這....”陳貴心裡嚇了一跳,心想這個傢伙轉變得真快,前面那麼清高,怎麼主動提起這些灰色進貢來了?不過他反應很快,很快應道:“回大人的話,的確有這些進貢,幫補縣衙的開銷,每年過年之前,就會當成福利分發給縣衙之人,以犒賞他們一年以來的辛勞,不過前段日子大人身體欠恙,也就沒上交給大人,下官剛在戶房,就是催促周司吏儘快把帳目做好,交與大人審批。”
“哦”陸皓山一臉好奇地說:“這筆錢銀有多少。”
陳貴猶豫了一下,模棱二可地說:“大人,現在賬目還在統計中,不過按舊例,每年大約有一千兩左左右,今年雖說是個災年,不過縣衙上下用心,相信出入並不大。”
“本官可分多少?”陸皓山徑直說道。
“這個,按例規,大人可獨得二成半。”
“二成半?”
“是”陳貴點點頭說:“這筆銀叫對開銀,五五分成,官佔五成,吏、胥、隸合起來佔五成,其中大人獨得一半,剩下二成半,縣丞和主簿各佔一成,而典史則只有半成,大人若是覺得分得不均,此事還可以從長計議。”
果然是一筆橫財,自己不問,這個陳貴可能還不說呢,陸皓山心中暗喜,這二成半差不多可以爲自己帶來二百多兩的進帳,銀子的多少,不是最主要的,不過可以正式融入他們那個團體,這是一個不錯的開始。
陸皓山大方地說:“就按舊例吧,這年頭,都不容易。”
“是,大人,還是大人宅心仁厚。”陳貴連忙感激道。
頓了一下,陸皓山繼續說:“陳縣丞別見怪,其實本官這樣做,是另有內情的。”
陳貴連忙說:“大人,這些都是你應得的,下官豈會見怪,不過大人說有內情,若是大人不介意,下官願聞其詳。”
“本官以前有些迂腐不化,以致人緣不廣,口碑欠佳,直至上任後經歷這麼多事後,才體會當日恩師的一片苦心,不瞞陳縣丞,陸某謀得縣令一職,全憑恩師的顏面,若不然,只怕多熬幾年也論不到,最多就是發配到那些清水衙門混日子,哪能一開始就做一縣之尊這般風光,在這裡的見聞讓本官恍然大悟,決定不再放棄即將到來的一場富貴。”
一聽到富貴二字,陳貴精神一震,好像蜂兒聞到花蜜一般,一下子來了精神,馬上問道:“大人,不知你所說的那富貴,不知是什麼富貴,能跟下官說一下嗎?”
陸皓山微微一笑:“仁方兄也是自己人,在本官病休時把縣衙打理得井井有條,不居功,不自傲,更是以美婢相贈,本官已把你引作知己,自然沒隱瞞的必要,恩師說了,現在暴民四動,遼東戰事勢成水火,國庫一早就入不敷出,皇上只管逼戶部,戶部沒辦法,多次奏請皇上,最後戶部和吏部達成一個協議,對於捐獻積極且品行俱佳的官員,會優先得到提撥。”
“恩師說了,只要我籌到二萬兩銀子,就會替我活動,謀取一個知府的官職,以前覺得此事不符合道義,現在想來,倒不失一個晉升的捷徑,怎麼說也好,只有更大的舞臺才能更好的一展抱負。”
“大人的恩師有這麼大的把握?”陳貴有些不太相信地說。
“不會錯的,我恩師就是吏部的.....”陸皓山乾咳二下,然後不經意地說:“這話題扯遠了,我們不說這個,陳縣丞,你現在也知本官現在急着籌銀子的原因了吧?”
陸皓山說了一半,突然又收了口,好像有所警覺,不過聽到陳貴耳中,心中巨震,他心裡暗暗說:還不套出你的底細,原來是這個楞頭青的靠山是吏部的人,難怪這麼自信,不過細想也是,這樣的人都謀得官缺,背後的人能量自然不能小,至於國庫空庫,此事陳貴早就耳聞,那些邊關的士兵出生入死,可是朝廷經常拖餉,一拖就是拖幾個月,士兵們吃不起飯能不鬧事嗎?鬧餉的事,陳貴早就聽聞了幾次,話說有人買官,這在官場中已不是一個新聞。
一直坐在縣丞之位,仰縣令鼻息的陳貴,突然感覺到在烏雲密佈的前途路上,突然從縫隙中透下一道明媚的陽光,老實說,陳氏一族並不缺錢,而是缺門路。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陳貴那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官迷,聞言馬上心動了。
“大人”陳貴搓着雙手說:“你的俸祿不高,而那些進貢,也不是每個月都有那麼多,一年也就那點銀子,距二萬兩還有少的距離,只是這種法子,只怕等你籌到那二萬兩,黃花菜都涼了。”
陸皓山搖搖頭:“不急,非常時期行非常手段,正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恩師說過,只要不把天捅穿,他都有辦法壓下去。”
陳貴連忙說:“大人,江油人口僅五萬餘人,這二萬兩一時半刻也難籌備,不抓緊一些,只怕機會讓別人搶先,正所謂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不能錯過,可是一旦逼急了,對大人的官聲也有很大損害,有礙於日後的晉升。”
“那怎麼辦,這麼好機會就這樣白白放過?”陸皓山佯裝爲難地說。
看着一旁一臉殷切的陳貴,陸皓山感覺到,陳貴已經被自己拋出的魚餌吸引,慢慢落入自己的圈套。
管他呢,在這個法紀崩壞的亂世,除了實力,什麼都是虛的,反正自己的身份也是假的,大不了腳底抹油,溜之大吉,陸皓山決定拋棄下限,爲了達到目的,得不擇手段:在最短的時候內,一邊謀取江油縣的絕對控制權,一邊千方百計積累力量,所謂的力量,一是錢銀糧草,二是人才,這個富得流油的陳貴,就是陸皓山第一個下手的對象。
一句話,坑你沒商量,在搬開這塊絆腳石前,得把他的錢銀榨出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