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祖大壽和滿桂一起趕到寧遠,滿桂幾乎帶上了全部的蒼頭和內丁,他的部下算是胡漢摻雜,有蒙古人也有漢人,這在遼東也是很正常的情形,祖大壽自己的家丁中也有相當數量的蒙古人在其中。
明末時的遼東局面錯蹤複雜,蒙古,大明,後金,三方互相廝殺,也有互相合作,而蒙古人既有人在後金的鍋裡撈飯吃,也有在大明這邊領着俸祿的,有很多流落到遼東土地上的蒙古人是有奶就是娘,這些人的忠誠十分有限,然而可以憑着過人的騎射本事在將領麾下混飯吃,在遼鎮的將門之中,對收用蒙古人幾乎沒有什麼忌憚。
路途上祖大壽和滿桂說了和裕升打前站人員的事,滿桂對此也沒有意見,他奉命來把寧遠城的城防徹底完成,另外去援助十三山滿桂也是主帥,他已經是副總兵,距離總兵只有一步之遙,只要不是過於觸怒孫承宗的事情就無所謂,多一分助力也是好的。
山海關到寧遠二百餘里路程,寧遠城防幾乎完成,沿途也是大片開墾好的農田,農家掩映在農田阡陌之中,在寧遠到山海關的地界安置了五六十萬人左右,加上原本的居民應該接近百萬了,這麼一點地方擁有了大量的戶丁口,在大明北方是很罕見的情形。
各家將門都在急着瓜分丁口和土地,祖大壽也不瞞滿桂,指着寧遠衛城四周的大片土地道:“不瞞蒼淵兄,”祖大壽道:“這一片萬把畝地都是我祖家的地。另外在北邊到錦州那一片還有數萬畝,山海關到永平府也還有萬把畝。”
滿桂哼了一聲,說道:“我知道復宇兄是寧遠世家,恐怕所說的還不止吧。”
祖大壽含笑不語,他現在說起這事主要是和滿桂先說清楚,他這種外來的將門肯定也要大量土地來吸引養育家丁,這邊的熟地不僅是祖家,還有另外的遼西將門世家都佔的差不多了,滿桂要地,只能自己想辦法開墾。
另外就是軍戶丁口,按大明慣例將領是可以把軍戶當佃農,嘉靖到萬曆年間,特別是萬曆年間爲了解決衛所無用的痼疾特別給將領很多優惠,包括賞給大量世田,把將領侵佔的田畝合法化,但對將領侵佔軍戶卻一直沒有辦法,到了張居正之後,各種重建的法度加快崩壞,到現在祖家在遼西一帶最少有十萬畝以上的土地,光是替他家種地的軍戶就有過萬人,如果沒有這些土地和丁口,祖大壽是怎麼也養不活那幾千家丁的。
說話間他們已經看到寧遠衛城,這座城池修築極早,被損毀後又在重新修築,因爲寧遠的重要性,重修時孫承宗這個閣部督師跑過來好幾趟,沒有哪個將領敢在修築城池的事情上中飽私囊,城池因此修的極爲牢固,現在城東南這裡正在修角臺和魁星樓,城門被兩邊的角臺包在裡頭,一旦遇敵兩邊角臺可以射箭和放炮,可以把城門保護的很好,蟻附攻城的話,會叫攻城者承受不起強攻的代價。
角臺雖然還沒有徹底修完,兩邊已經明顯放置了好多門大炮,而且都是五千斤重級別的代表大明鑄炮最高水平的紅夷炮。
明朝的火器鑄造雖然走了歪路,把戰艦的艦炮當要塞炮和野戰炮來鑄,除了守城之外幾乎沒什麼用處,後金在皇太極手裡收了三順王和大量的鑄炮人才,到多爾袞入關裡爲了攻潼關堅城出動了炮隊,結果從京城走到潼關用了大量人手,還在路上走了好幾個月,後來的戰事中清廷也把大炮拉到了江南,但用處已經不大了。
眼前的寧遠城幾乎要修築完成了,城牆從牆基到城樓全部條石和城磚,城樓還在修築,周長大約是六裡左右,在內地來說是一個大縣和小型州城的規模,比起動輒十來里長甚至二三十里的大型名城,寧遠城規模當然小的多,不過考慮到這是一座軍事要塞,就是衛所的衛城,它的規模已經很不小了。
“前面是袁大人。”
祖大壽現東門外聚集了不少人,多半是衣衫襤褸的農民和軍戶,他們應該是在服勞役,夏天這個時候剛剛收穫過,田畝也翻過了,暫時除了給農田除草外沒有太多的事,修築寧遠和相應各堡的事多半是從遼民中抽勞役,在這裡是軍事區域,徭役也是地方稅賦的一種,如果承平無事,官府當然不會沒事就叫百姓出力,但在寧遠這種前敵地方,百姓也知道不修好城的話建虜來了躲都沒處躲,倒也沒有人因此而不滿,況且就算不滿也沒有用,稍有實力的都在廣寧之戰甚至瀋陽和遼陽一役時就躲到山海關內去了。
在人羣中有一羣拿着儀仗的衛兵,也有一些穿着青袍和藍袍戴着烏紗帽的低品文官,還有不少穿着吏服的小吏,人羣正中最顯眼的就是個穿紅袍的矮瘦官員,不用問也是寧前道袁崇煥了。
“袁大人,我向來敬佩。”滿桂道:“袁大人性情堅毅,聽說在薩爾滸之役時他在京裡當京官,自己單騎匹馬潛入戰場觀察虜情,這叫人很佩服。”
祖大壽笑笑沒出聲,袁崇煥冒頭主要是在廣寧一役之後,他是堅定的主戰派,同時也是堅決主張修築寧遠城的一派,開始時袁崇煥被王在晉打壓,後來孫承宗過來了,袁崇煥當然就扶搖直上了。
至於所說的潛入遼東之事,祖大壽是肯定不信的,對這些大人物離的越近就越知端底,袁崇煥又不懂武藝,當時遼東的局面亂的跟什麼一樣,祖大壽出行都要帶大量家丁護衛,建虜的哨騎,細作,探子,還有那些亂兵,落草爲寇的土匪杆子,到處都是危險,袁崇煥怎麼可能真的跑到遼東腹地觀察敵情?
這種事聽聽說算了,祖大壽提醒滿桂道:“袁老大人比較重視禮節,這一層蒼淵兄千萬要注意啊。”
滿桂會意道:“此事我也聽說過,袁老大人在山海關時曾經斬過無禮的小校,雖然被孫閣部斥責過,但軍中從此對他都較爲畏懼。”
文官的地位就是在武將之上,不過文官一般也不會隨意殺害武夫,畢竟人命關天,在軍中引起不滿的話也會影響到文官駕馭軍隊的能力,況且大明也不是沒有兵變的傳統,萬曆年間杭州兵變巡撫都被亂兵給打了,總兵一樣有被亂兵逼着跳牆逃跑的,殺人這事,看起來簡單,真的是要有一定的膽量才幹的出來。
袁崇煥因爲這事在遼西被武人稱爲袁蠻子,這種稱呼一方面是因爲袁崇煥是南方人,一嘴官話很不標準,另外就是他殺人這事給將領們一個較大的衝擊,遼西將門因此互相告誡,沒事不要惹怒袁蠻子,萬一他性子起來,以現在寧前道的身份,級別以下的武官可不一定能保證自己的腦袋是安全的。
近千騎兵自官道一路飛馳向前,路邊有不少樹木帶來遮陰的陰影,兩邊的農田還荒蕪着,有一些重新翻過了,再過一陣子會種上高粱或是豆料,也有一些土地種了苜蓿,現在遼西的軍馬數目極多,就算朝廷有豆料補充也很緊張,不少地方都種了苜蓿,遼西已經不是遼鎮當年,現在兵馬幾乎都是被總兵控制,步兵還是炮灰兼奴隸,騎兵幾乎都是將領直接掌握,不會再有人敢私吞豆料把馬養疲瘦了。
連續的乾燥天氣使路面浮塵很多,地面也是坑窪不平,騎馬們小心的在道路上奔馳,大多數騎兵穿着火紅色的軍袍,或是披着大紅的斗篷和披風,最前頭的騎兵手舉大紅色的軍旗,整支騎兵隊伍象紅色的怒潮,直撲寧遠城下。
當然寧遠城那邊也早就現了這支騎兵隊伍,並且已經確定了騎兵們的身份,否則的話城門上早就示警,城門也早就關閉了。
等趕到袁崇煥所在的地方時,滿桂和祖大壽一起下馬,兩人一起半跪,然後抱拳行禮道:“末將見過老大人。”
袁崇煥的年紀才三十來歲,並不以稱老,稱“老大人”是下屬對上官的一種尊稱,在大明,簡單的只稱呼對方大人是需要親近的關係,否則的話就要加上很多敬稱和官稱,比如稱巡撫爲軍門大人,也可以象滿桂和祖大壽這樣稱呼一聲老大人就可以。
兩個武將的禮數十分恭謹,袁崇煥的黑臉上露出笑容,他伸了下手,還了一個半揖,然後笑道:“兩位將軍請起。”
“謝老大人。”
袁崇煥對滿桂道:“本官已經在前日接到督師大人的書信,對督師大人的安排本官十分高興,寧遠城日後有滿將軍和祖將軍兩位,可算是穩若泰山了。”
滿桂聽袁崇煥的南音官話有些困難,好在袁崇煥說的較慢,估計也是在北方久了知道自己的官話不標準,故意說慢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