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九族警告
江南士紳,對於文官們來說,這是一個十分尷尬的話題。
昔日元庭衰弱之際,華夏遍地烽火,各部紅巾起於草莽,舉起反元大旗。江南之地素來富庶,自然也爲各方勢力所覬覦。這一股起義的烽火,終究燒遍了大江南方。
官僚士紳,素來是江南之地真正的地頭蛇。爲了能永葆富貴,絕大部分的江南士紳選擇了屈服於義軍勢力。畢竟,不論是義軍抑或是元庭,都需要依靠他們來掌控江南之地。
張士誠來時,他們協助張士誠;朱家來之後,他們投降朱家。等大明建國了,這些人自然水漲船高,成爲了大明的臣僚。除了換了個更爲嚴厲的老闆,日子對他們來說,似乎並沒有太大的分別。高官得做,財貨照收罷了。
可現在被楊訓文這麼一說,陛下居然有要問罪豪紳的意思?這就讓許多官員心中驚惶不已了。
需知他們本身,就是豪紳。他們大多是在朝爲官,在家爲紳。若是家中沒有產業,沒有佃戶,他們之中的絕大多數人,又如何能自詡“書香門第”,“耕讀傳家”,又如何能有資本登上這天子堂?
至於方纔茹太素說的“囤積居奇”,這本就是司空見慣之事。若不囤積,何來利潤?又如何能在災年藉機積攢田土?
昔年大元皇帝數十年都沒管過,偏偏你姓茹的管的寬!
“陛下。”有一官員當即出列,躬身奏道:“此次朝議,乃是商議五殿下之事。”
“臣以爲,諸商賈願意獻糧予五殿下,必是彼慕我大明之德,主動獻上,絕無盤剝之事。若非如此,爲何不見諸商賈上告?”
“此乃我大明教化之功,陛下聖明之德。五殿下與諸商賈救治災民,非但無罪,反是有功。楊訓文乃是情急之下,口出無狀而已。還請陛下明鑑。”
拍了一撥老朱和朱肅的馬屁,還輕輕巧巧的,順便將鍋扣回了楊訓文的頭上。你楊訓文哪壺不開提哪壺,就莫怪我等不義了。
“是嗎?”老朱看向了楊訓文。
楊訓文臉上青紅變幻,一陣糾結之後,最終還是下拜道:“是。臣無狀。”
“臣口出妄言,願領其罪。”
若是陛下起了心思對付江南士紳,那纔是能捅破天的大事。
相比之下,讓五皇子入主國子監,其影響倒還要更輕一些……
“既然這樣,這一罪便也算不存在吧。”老朱道。“至於囤積糧食害民一事……着有司徹查蘇州諸商賈。”
“若真有其事,則沒其家財,充入國庫。”
“敢害民者,咱絕不姑息。”
雖然知道此時並不宜大肆對付這些人,但能借機敲打一番,老朱還是不會錯過的。
“陛下聖明!”茹太素聞言,也算頗爲滿意了。下首那些文官雖然面上不好看,但也終究沒說什麼。
陛下明言只查蘇州一地,已經是極好的結果了。再說了,着“有司”徹查,如今胡惟庸一黨已從文官之中盡數剔除,所謂的有司,還不就是他們自己?
既然是我查我自己,那麼要查到什麼樣的“度”,其中就很有操作的空間了。
“兩罪已畢,還有三罪,你繼續說。”老朱對楊訓文說道。楊訓文如今,早已面如金紙。自己一時衝動,越衆直言,卻陰錯陽差將一衆同僚都給得罪了。
因爲這檔子事,站在自己身後的同僚們,必然不會幫着自己繼續出頭,以免招惹陛下記恨。如今自己,可稱得上是孤軍奮戰……
楊訓文咬了咬牙,事到如今,也只得硬着頭皮道:“那臣繼續說了。第三罪,‘冒稱王爵,號令諸官’。”
“五殿下曾大言自己乃是‘吳王’,並藉此以蘇州官員爲屬官,對其發號施令;須知殿下彼時尚未就藩……”
他說到一半,瞥見老朱不屑一顧的模樣,心中這一罪對朱肅來說不痛不癢。畢竟王爵什麼的本就是老朱家自己的事,用這個來攻訐皇子,只要皇帝本人並不不介意,誰又能如何?
於是,他用極快的速度,將這一罪直接掠過,繼續道:“第四罪,則是‘強擄女眷,無道荒淫’。”
“聽聞殿下身邊有一‘護士營’,其皆爲尋常民女,卻被殿下編入軍中。”
“軍中豈可有女眷?殿下行軍作戰,皆要這些女眷相隨,恐有辱陛下聲明……”
“你個賊廝胡說什麼?”這一回出聲斥罵的,卻是站在武勳之列的常茂。
“護士營,那都是殿下救回的良善女子,他們習練醫術,隨軍救護傷兵。也不知從鬼門關拉回了多少弟兄。”
“你個齷齪的鳥官!竟敢用她們攀誣殿下嗎?”
常茂也曾因爲一些小傷,在護士營接受過救護,因此他看向出言羞辱護士營女兵的楊訓文的眼神,那叫一個如狼似虎。楊訓文更覺畏懼,但也只能梗着頭臉道:“軍營皆是男子,女子名節大於天,哪會有什麼良善女子,願意入軍營去?”
“不是被強搶入軍營的,又能是爲何?國公說那些女子,在營中是救護傷兵……且說傷兵營中那等腌臢,良家女子又如何幫得上忙?”
“你……”常茂更怒,想要出列揍他一番,但殿中的御史們因爲先前茹太素打人一事,已經有了防範。此時不住苦勸常茂莫要殿前失儀。
常茂雖是國公,卻是恩蔭得來的爵位,又是小輩,不敢在殿前太過放肆,雖氣的滿臉通紅,卻只能怒視着楊訓文。
朱肅也是十分氣憤。若是這楊訓文只是攻訐自己,那倒也就罷了。但此時居然毫無下限的牽連他人,更別提牽連的還是護士營之中的那些苦命人。
那些人本就因爲曾受倭賊羞辱,而自慚形穢。好不容易如今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若是再受了此等惡語,那還不得恢復到此前那副行屍走肉的模樣中去?
朱老五正準備親自上陣,好好駁倒這楊訓文,勳貴隊伍的前列,竟傳來一道聲音:
“楊大人這話,倒也好笑了。”
“女眷在軍中幫不上忙?咱和上位昔年在濠州的時候,皇后娘娘可沒少幫咱們燒飯縫衣。陛下的第一身火紅戰襖,還是皇后娘娘縫了送到軍營的呢!”
“便是元韃子正在攻打城頭,皇后娘娘也帶着一羣女眷在城樓下,幫着擡傷兵、送湯飯。怎麼在你的眼裡,女眷就入不得軍營,做不了事了?”
朱肅一愣,轉頭看去,說話的,正是站在武勳最前列的信國公湯和。湯和也感覺到了朱肅的目光,悄悄對朱肅眨了眨眼。
朱肅恍然,對他感激的點了點頭。
“這……這……”
楊訓文又被堵了回去。如今徐達不在,湯和便是朝中勳貴行列的第一人。他在老朱還是一介小卒之時,便跟隨在老朱左右,論起資歷,比如今軍中第一人的徐達還要深厚。
他口中的濠州之戰,正是昔日老朱在郭子興麾下之時,所參加的第一次戰鬥。那時候,他楊訓文可還是元庭的“順民”呢!用那個時期馬皇后的舊事來駁斥,這讓楊訓文如何敢接?
難不成,要說馬皇后也不是良善人家的女子?
就不怕老朱的九族警告嗎?
擡起眼睛,果然,上首的皇帝面色極爲不善。楊訓文雙膝一軟,知道自己已經無能爲力。
最後一項“非議聖賢,不配執教”的罪過,也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