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講學是許良對皇權發起的第一次衝鋒,這一次衝鋒讓世人真正看到皇權背後的虛弱,當那原本世人眼裡不可直視的紫禁城,也對許良的聲音保持沉默的時候,皇權就不再是他們眼裡絕對不可冒犯的存在了。
就彷彿頃刻之間他們思想中的禁錮瞬間被打開,他們陡然發現一個更加美好而公平的世界。
他們在許良的聲音之下,真正開始思考起民賦皇權的可行性,真正開始思考人格平等的社會基礎是否能夠實現。
這一刻,在場之人無不是許良的學生,捱得近聽得到許良聲音的人,都是屏氣凝神不敢鬆懈,他們要把許良說的每個字都儘量記得清楚,在朝廷禁絕言論的當下,只有口口相傳這個方式,才能把思想啓蒙的火種宣揚出去。
即便是大部分遙遠的羣衆聽不到許良的聲音,他們只看着許良的身影,也能感受到那深沉的力量。
許良的論述十分細緻,他的內容從最初的原始社會組成,一直演化到今天這樣權力高度集中的社會都有詳細的分析,人類組織起來最初的需求只是利用集體的力量保障生存,而個體也爲集體做出貢獻,本質上這個羣體組織就不該是爲了滿足個人權力慾望而形成。
隨着社會演變,人類族羣組織越發複雜龐大,於是就有了集中權力的需求,這樣才能更高效的使組織運轉起來。
只是演化到了今天,當權力完全集中於一個人身上,皇帝這種存在就誕生了,而這種存在反而背離了人類組成集體最初的目的,集體存在的意義完全被曲解成爲皇帝一人而存在。
同樣基於此,許良又論證了人爲什麼必然人格平等,人爲什麼擁有財產權、監督權、選舉權、人身自由等等權利,皇帝的權力爲什麼來自於百姓,朝廷又爲什麼有義務提供公共服務。
這所有的一切都不是貪得無厭的索取,而是還原社會本該有的樣貌,它天然正確。
這天在場聆聽聖人講義的所有人,對這所有的一切都無比信服,不僅僅這些思想本身就是聖人背書,更多的是因爲它符合身爲人類最樸素的價值追求。
除了既得利益者,誰會討厭公平和正義呢,可既得利益者畢竟只是世間極少的那一撮人。
而聆聽講學的人,也遠遠不止在場的人羣,有一些人悄悄記錄下許良的講學內容,然後各自去往不同地方交給不同的人看。
當京城茶樓裡楊士奇和解縉看到今日許良講義內容時,他們久久無聲。
今日許良於京城下公開講學這個事情,足以記載進入史書,這種大事件往往在歷史中有不同尋常的意義,因爲往往這種事能對歷史進程產生巨大作用,至於這作用是好的作用還是壞的作用,那就沒人可以預知了。
今日必定是載入史冊的一天,這一點看到講義內容的楊士奇和解縉都無比確信。
宮裡的那位對這種事情保持了沉默,那也就意味着皇權選擇了退讓,可退讓的皇權還能維持住不可冒犯的威嚴嗎?
許久之後,楊士奇才悠悠的感嘆了一句:“我們這一代可真是精彩啊,見證了農業向工業跨越的社會演變,見證了地理大發現的廣闊世界,以後甚至還有機會見到皇權被關進籠子,生於這樣的歷史變革節點,也不知是我們的幸運還是不幸。”
“自然是幸運的。”解縉往樓下看了一眼,遠處是包圍了整個皇城的密集人羣:“我只恨自己生命有限,見識不到以後百年幾百年的世界面貌,以民爲主的未來如果真的實現了,我想象不到那是什麼樣的美好。”事實上京城多數官員,都是如同解縉楊士奇這樣在關注着事態發展。
誰都能感受到,今天的大明已經變得不太對勁了,各種事件的出現無不是醞釀變局,讓他們心驚的事情是,皇帝面對這種情況居然無能爲力。
按理來說,大明前兩任皇帝一個是開國雄主,一個是千古聖皇,怎麼也不至於今天這個地步的。
大明今日社會經過改革變法,已經到了迫切需求思想革新的地步,這是社會發展的必然趨勢,大明的強盛最多隻能是延緩這個進程。
奈何大明現在有許良這麼個特殊的存在,大明太祖和聖皇再有威望,那也是已經不在人世了。
許良這麼個聲望地位並不低於他們的存在,一旦選擇加速這個進程,一下子就點起了星星之火,即便大明仍處於上升的強盛階段,也在這種風暴前顯得有些無力。
如今連天子都顯現頹勢了,看出一些苗頭的官員們,當然也要判斷一下未來的方向,琢磨一下萬一未來變天了,自己該處於個什麼位置。
那麼探知清楚許良的主張和訴求那就很有必要了,打仗也要講究個知己知彼嘛。
這個道理不僅僅是對官員們而言,天下士紳顯貴豪商世家,無不是對許良的動態緊緊關注,無論未來大明會變成怎麼樣,那個主導者必定就是許良,盯住許良有助於幫助他們判斷未來的走向。
每一次社會變革,都必定會帶來一次大洗牌,原本的世家貴族可能衰落,原本的底層也可能爬起來,想要抓住歷史機遇或者保存原本的財富,就必須要付出比別人更多的努力。
至於許良民賦皇權以民爲主的思想,他們是認同還是反對,最終他們也只能接受,連皇帝都沒轍的事情,別人更不用說了。
許良和朱允熥和朝廷的拉扯,最終還是以許良略勝一籌而告終,思想的啓蒙隨着許良的講學走上了大明的檯面之上。
從京師開始,許良踏上了漫長的巡迴講學之路途,這對他也是一種形式的攻城略地。
他每到一個地方,都會引起當地巨大的轟動,無論走在哪裡都是萬人簇擁,而他的聲音也在爲一個個人打開新世界的大門。
新的思潮已經在大明暗暗涌動,只是什麼時候纔會爆發出來,這是連許良也無法預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