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人可以有職位的高低不同,可以有社會分工的差別,但每個人的人格都應該是平等的。
什麼是人格呢,簡單來說就是無關乎你的職業、身份、性別等等差異,只以我們本身作爲人存在的意義,就是無論是乞丐還是官員,他們本身作爲人這個屬性而言並沒有高低貴賤。
我們所追求的就是這麼一個理想世界,讓這個世界每個人都具備自己最基本的權力。
我們的合法財產,不能以任何形式被任何存在剝奪,任何人也不能限制我們的人身自由,無論達官顯貴還是鄉紳老爺,都不能再奴役勞工,我們是自由獨立的個體,我們本身只受我們自己支配。
我們向官府和皇帝納稅,那麼就有權監督官府和皇帝的工作。
而皇帝這個存在本身,實質上是由我們天下百姓所賦予的,他並沒有資格佔據天下的一切事物.”
一個隱秘的小圓子裡,十幾個年輕人正聚在一起侃侃而談,他們所談的內容正是這些年許良所傳揚開來的民貴君輕的思想,他們說話之時,多半都是神情興奮激昂,似乎是話語中的內容給他們帶去了很多的力量。
這些人成分很雜,有的是傳統的儒家士子,有的是從學校走出來的新式學生,也有商人工人,唯獨缺少了鄉紳老爺們。
這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鄉紳老爺們多半是不願意和泥腿子們平等的。
若是以前的年景,這種東西那是自視甚高讀書人也厭棄的,畢竟以前儒生也基本都脫胎於鄉紳階層,自然不會覺得自己會和下賤階層平等。
但這二十多年來的改革變法之下,許良創造了一大批學校培養的基礎教育學生,這種普世教育體系之下走出的讀書人數量,早已經把傳統儒生的數量甩的沒影了,而這一類的學生,又多是以工人子女爲主了。
所以當現在民貴君輕的思想吹拂大明之後,以普通人出身爲主體的讀書人迅速接受了這一主張。
就跟地主鄉紳不願意和下賤人平等一樣,他們這些普通人出身的人也不願意遭受鄉紳老爺的鄙視,老爺們不想平等,他們就非要平等。
如果不能實現人人平等的普世價值,那麼即便這些學生具備知識看起來很體面,但他們在社會地位中依然是不被認可的,永遠都要被地主老爺們指着鼻子說臭外地來要飯的。
一種主張一種思想要想紮根壯大,光靠一個聖人在上面搖旗吶喊遠遠不夠,那必須是下面也有一大批能夠迎合接受這種思想的羣體。
幾年以來,民貴君輕的思想能在大明越來越盛行,這些學生羣體就是堅實的基礎。
這些學生羣體不僅數量龐大,而且本身都具備知識具備能力,尤其是他們還有很大的聲量。
二十多年的工業化推進早把他們推入了社會的方方面面,讓他們成爲如今社會生產的中堅力量,這種聲量一旦被某種思想給聚合起來,所起到的效果將無比巨大。
正因爲學生們不滿於舊有的社會體系,所以他們在傳誦這些新思想的內容時候,纔會這樣慷慨激昂。
由學生傳播爲主的思想運動,慢慢波及到其他領域,受到衝擊最大的便是商人羣體。
這種商人並不是以往那種從士紳演變出去的豪商羣體,而是大量基於工業化發展而誕生的新興商人羣體,他們在社會地位上和這些學生羣體一樣,有着同樣迫切的平等需求。
就比如現在在場的唐恩就是這麼一個小商人,當學生們興致高昂的交談議論時候,他多數時候都是在一旁聽着,這些新的思想他還處於一個半懂不懂的狀態,所以現在只是在吸收思想而沒辦法輸出觀點。
最初被朋友拉來這種地方參與這種話題的時候,唐恩其實是嚇了個半死的,當時還沒聽兩句話,他就一溜煙的跑的沒影,生怕下一刻衙吏們就要破門而入。
他根本無法理解爲什麼這麼可怕的話題居然能這樣大膽的聚集討論,這要是被官府知道了不得滿門抄斬啊!
但後來他才慢慢發現,好像事情也沒自己想的那麼嚴重。
經過那一次之後,他留心觀察之下,才驚覺身邊已經有很多隱晦的類似言論了,大家雖然沒到公然討論的地步,但也只差那一張窗戶紙了,而官府對這種狀況竟然一直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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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不久後,許聖人要來本地的消息傳開了,這頓時引起了巨大的轟動,整個城幾乎都爲之沸騰,那可是許聖人啊,救苦救難的文曲星君啊!
許良這兩個字,無論拿到大明任何一個地方,那都是閃着金光的。
如唐恩這樣的普普通通的小商人,對許良那也是頂禮膜拜滿心感激,因爲唐恩清楚的知道,自己能做這麼個小商人,那也要感激許聖人的恩澤。自己原本只是一個農村小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一輩子應該是在土裡刨食過完一生的,但自己命好正好趕上了許聖人恩澤。
自從許聖人和先帝開始改革,縣裡府裡就開始出現越來越多的工作機會,後面又有新法推進給農民鬆綁,這才讓自己有機會走出農村,進入府縣。
他清楚的記得自己進入紡織廠之後,過上那穩定踏實的日子是多麼的幸福,一直到自己努力攢錢最後自己開了家衣鋪,慢慢也過上了滋潤日子。
這在原來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但就這麼在自己的人生中樸實無華的實現了,他並沒有做什麼特別驚天動地的事情,只是順應時代的潮流往前走,自然而然就完成了命運的翻轉。
一個小商人或許不算什麼,但對他來說,這就是做夢一樣的日子。
可以不必再爲災荒年而擔憂,也不必如以前一樣三年不知肉味,現在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想用什麼也都買得到買得起。
雖然最近兩年大環境突然變差了,自己的生意也快接近於倒閉,但他知道這不是許聖人的錯,都是當今天子貪圖享樂才讓好好的局面開始敗壞。
越是這樣,他就越是懷念當年先帝和許聖人還主政的那段時間,只有他們纔是真正掛念着自己這樣的小民的。
聽到許聖人要來自己這裡的時候,唐恩高興的幾天幾夜沒睡好,每天都心心念念要親眼看到許聖人。
好不容易在煎熬當中等來了許聖人,唐恩現在還記得當時那個壯觀場面,整個城裡幾乎都被堵死了,自己拼了老命也擠不進去,只能從老遠的地方依稀看到點許聖人的身影,這讓他一直都覺得很遺憾。
當時許聖人說的什麼,他也什麼都聽不到,等到許聖人離開了之後,他纔開始到處打聽。
這沒打聽不要緊,一打聽嚇一跳,原來許聖人講的正是自己之前聽到的那些嚇人話。
同樣的東西,從別人嘴裡聽到和從許良嘴裡聽到,那就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感受,別人說的時候他只會覺得別人不要命了瘋了,但許良說的時候,就算這個東西再讓他覺得驚嚇和可怕,他也會本能的去相信認可。
自此之後他的態度就徹底變了,許聖人說的東西怎麼會有錯呢,以前是自己不懂事不知道,現在知道了,那可要多聽聽了!
然後府縣裡這種宣揚民貴君輕新思想的議論,他就出現的越來越多了,而聽得越多,他慢慢就想明白了許多事情,好像別人說的真的很有道理的樣子。
每當產生這種感覺的時候,他都會釋然,畢竟是許聖人說出來的東西,那當然是有道理的!
人人平等,這世界上的人真的可以沒有高低貴賤嗎
唐恩不知道這樣的世界會不會實現,或者說他內心覺得不太可能,但是每次看着那些年輕學生振奮激動的樣子,他也難免熱血沸騰。
不管能不能做到,或許總該試試,萬一實現了呢。
他心裡的這種感受多半是一種期望,他以爲這種事,註定是眼前這些意氣風發的學生羣體去做,自己這種小人物,只是一個隨波逐流的落葉而已。
後來唐恩才知道,原來這種要命的思想早在幾年前的時候,許聖人就曾公開發表過。
只不過因爲一些原因,這些思想的流傳從明面上轉爲了地面,唯獨聖人幾年來輾轉各地,才能當面與天下人羣光明正大的傳播,聖人走過的地方越來越多,民間的膽子也就越來越大。
以至於到現在官府那點人手根本就制止不過來,只能採取消極放任的態度,只要別搞得太過分,他們都懶得去管。
聽了好半天之後,唐恩這個聽衆只覺心嚮往之,但等待散會了各自離開,他又失落不已。
從理想回到現實,他立刻就感受到生活的巨大壓力撲面而來,在這裡聽這些東西,何嘗不是無所事事,若非店裡生意艱難瀕臨倒閉,自己又何至於此。
這兩年錢賺的艱難,大家都開始節衣縮食,現在自己在鋪子一坐就是一天,都等不來一個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