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由文賓領頭,陸續而入。
跨過這道拱形門,大家才發現裡面竟然是一個更大的花園,說是花海都不過分。
花園的中間是座巨大的人工湖,湖中央有座亭子,亭子兩端設立遊廊直通兩邊陸地。
遊廊建有頂蓋,也是飛檐拱角,廊柱上雕刻着各式飛禽走獸,無不栩栩如生。
遊廊寬大,足夠數人並肩走過,只是此時放置了一張張桌椅,顯然這裡就是待客的所在。
“大家請吧。小姐跟女眷們都在亭子裡,只好委屈大家在遊廊就座了。”周文賓先致歉,然後請大家入座。
“這有什麼,就算是在岸上坐坐也是好的。”沈博聽着亭子裡儂儂軟語,身子早已軟了半邊,態度言語有些輕狂了。
文征塵在周文賓耳邊輕聲道:“你放心,我會看住他的。”
“有勞了。”
這些“狐朋狗友”見到漂亮女眷時,會是一副什麼嘴臉,周文賓深知。若只是家裡的丫環侍女,縱然輕狂也無大礙,但今天不一樣,來的全都是世家交好的女眷,其中或許還有自己未來的妻子。
想到這些,周文賓心裡有些惱怒石榴,如果不是她暗中挑唆,雲家小姐決不會堅持跟他們一同聚會。
大家落座後,有人開始東張西望起來。通向亭子裡的路上被兩扇巨大的屏風遮住了,只能聽到裡面的笑聲和低語聲,卻看不到人影。
衆人剛坐定,那兩扇屏風打開了,一個俏麗的身影閃了出來,走近幾步,大家纔看清是位二八少女,穿一身綠色緊身衣裙,把身體裹得風姿綽約,婀娜搖曳,猶如水中的一朵荷花。
周文賓忙站起來,正要發問,旁邊一個書生卻搶先站起來媚笑道:“哎呦,這不是秋香姐姐嗎,您有事隨便差了小丫頭過來就是,哪敢勞姐姐大駕啊。”
那位姑娘嫣然展笑:“劉永,你那幾根花花腸子就省省吧,有什麼甜言蜜語還是留着哄青雲閣的姑娘吧。”
座中幾個人竊笑不已。劉永喜歡流連花街柳巷,也不是什麼新聞,青雲閣是他常去的青樓,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事兒就連秋香姑娘都知道了。
劉永訕訕地坐下,他倒沒什麼壞心眼,只是見到漂亮女孩子就想上前甜言蜜語、油嘴滑舌一番,已經成習慣了,不想遇到了個伶牙俐齒的,吃了個癟。
況且眼前也是一亮,這位秋香姑娘着實是太俏麗了。一張精緻的鵝蛋形臉,猶如璞玉雕琢而成。
他立即聯想到石榴,兩個人的美不一樣,石榴是驚豔之美,令人望而生畏。秋香卻只是俏麗,而姿色不差石榴半分,不但眉梢眼角包含春意,連一身上下似乎也都透着一股春情。
秋香身上流動着的春意春情,更因她本無意爲之而倍增誘惑。
座中人都有些人看癡了,周文賓和文征塵多次見過秋香,兩人倒還神態自若。
秋香?
況且心中猛然向上一提,不會是唐伯虎點心中的那位女神吧?
他急忙四處張望,下意識裡只是覺得秋香既然在此,唐伯虎應該快現身了吧,不然怎麼點啊?
“你找誰呢?”文傑詫異地問道。
“哦,沒找誰,只是隨便看看。”他支支吾吾地說。
這也沒辦法,嘿嘿,總不能告訴文傑,還有在座的人,將來唐伯虎是要點這位秋香姑娘的。那不是神經病嘛!
“況兄弟,你還在找徵明啊,他今天不會過來了,等他回來,我跟他約好,一起聚聚就是。”文征塵會錯了意,以爲況且還惦記着文徵明呢。
“這位是新近名傳吳中的神童況公子吧,小婢秋香見過。”秋香靈眸一閃,徑直過來,微微含笑,斂衽一禮。
況且急忙大禮相還,連道不敢當。他明白這姑娘身份雖是雲家丫環,但丫環也是分等級的,像秋香這等在主子面前都是站得住的丫環,決不能真以婢女視之。
一衆書生不免心中嫉妒,這消息跟長了腿似的,沒想到連秋香都知道況且的存在,而且如此看重。更讓人不解的是,周文賓居然被晾在了一邊。
文傑笑着問道:“秋香姐,你找況且何事?”
秋香嫣然道:“二少爺說笑了,婢子只是個傳話人,哪敢來尋少爺公子。不過……”
說着,秋香捂了住嘴,不肯笑出聲,然後又說道:“不過裡面還真有人找況公子有事。”
大家從狐疑轉向猜測,不知裡面會有哪家的女眷要找況且。
周文賓有些耐不住了,輕咳一聲。
“哦,都怪小婢不好,把正經事忘了。我家小姐命我來請各位少爺公子進裡面落座。”秋香這才整容斂衽傳話。
“秋香,文賓和你家小姐究竟誰是今天的主人,文賓讓我們在這裡乾坐着,你家小姐讓我們進去。我們到底聽誰的?”文征塵打趣道。
“去你的,別添亂。”周文賓輕拍了他一掌。
“自然是大少爺做主啊。不過我家小姐說,委屈各位公子少爺在外面吃風蒙塵的,未免過意不去,還是裡面去的好,裡面寬敞着哪。大少爺,您看如何?”秋香向周文賓請示到。
看見各位已經迫不及待站了起來,周文賓只好附和道:“那就去裡面吧。”
“秋香姑娘,裡面是哪位小姐要見況且啊?”沈博一直被文征塵左手按着,眼睛盯着,沒有機會說話,趁文征塵忙着打趣文賓,稍一疏忽,他就發言了。
“這個呀,你們進去自然就知道了。”
秋香說完,轉身嫋嫋婷婷地回去了,衆人看着他嫋娜的背影,目光一片沉醉。
文征塵也看得有些眼熱,不禁豔羨嫉恨地說道:“文賓好豔福,若能娶一,便可得二。”
“我敢有這種想法?”周文賓倒是灑脫,直言不諱,“這位秋香姑娘在雲家可是養女一般,將來一樣要陪送豐厚的嫁妝,給他找個好夫婿的。征塵,你若真有想法,我給你做媒如何,保準一說就成。”
文征塵縮縮頭,他要是敢娶個丫環出身的雲家養女做正室,非挨族規家法處置不可。
今天的場合,不論秋香如何俏麗迷人,身份擺在那裡,如果做妾當然人人求之不得,但要娶爲正室,別說家族阻礙,在士林中傳出去,恐怕自毀了前程。
無論雲家怎樣看待對待秋香,丫環就是丫環,將來要是堅持做正室,只能是選個貪圖她嫁妝的窮酸書生,不然,就是嫁給中年喪妻的男人續絃。
無論士林中還是官場中,婚姻是非常重要的關係。一樁好的婚姻,可以令人青雲直上,一樁失敗的婚姻,也可能導致一個人坎坷終生。
唐朝才子元稹就是一例,他先是娶了一個平常女子爲妻,結果仕途坎坷,窮困潦倒,後來他發狠休妻,再婚娶了高門望族之女,仕途大門立時向他全部敞開,後來官至宰相。
元稹休妻再娶,在當時也有頗多非議,但從仕途而言,卻是不得已而爲之。後人評價一個人,還是以成就爲標準。
相反也不乏例子。
元稹同時代人李商隱,娶了對立派一個官員的女兒,結果被自己陣營的官員排擠終生,任憑高才雄文名馳海內,依然只能做幕僚,鬱鬱而終。
他寫了許多無題詩,以隱晦苦澀的筆意道盡自己心中苦楚。
況且從來沒想過這些,只是懸着的心一個勁兒往上提,快到嗓子眼了。聽秋香的意思,顯然是石榴在作怪,不知她今天又會想出什麼法子來捉弄他。
從那一天的光景看,她顯然是以此爲樂,那天沒能盡興,反而被氣了一頓,估計今天是要報仇了。
不知不覺間,況且跟隨衆人通過屏風,進到亭子裡,卻已無心觀賞周圍的精緻,略顯拘謹地在一張桌子前坐下。
文傑上前問道:“你怎麼了,神不守舍的?”
“花香太濃了,我有些耐受不得。”況且顧左右而言他。
“不會吧,那一日你被你家藥房的藥氣藥着了,今天不會讓花香氣也藥着吧?”
況且心想,對啊,這正好是個開溜的藉口,於是說道:“也有可能,花也是一種藥材啊。”
“哎呦,小師弟也來了,到師姐這兒來坐。”
他還沒說出藉口,那邊廂一個他最怕聽到的聲音,一個透着快樂的聲音已經傳了過來。
他只好擡起頭,站起身,躬身行禮:“是陳師姐,小弟纔看到,莫怪。”
“他是你師弟?什麼時候的事?”石榴坐在一張圓桌旁,她身邊一個儀態端莊,服飾高貴的女子詫異問道。
“不過幾天的事而已,我家老夫子收他做了門生,他不就是我師弟了嗎?”石榴淘氣的嘴角微揚,一副要把況且踩到腳下的架勢。
大家雖然共處一個亭子裡,還是女眷坐在一邊,男人坐在另一邊。一干書生聽到石榴的話,心中再無疑問,看來況且成爲陳老夫子的門生一時定案。
以此推理,周文傑所言,老夫子欲將衣鉢相傳與況且,也絕不是空穴來風。大家心裡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什麼滋味。
即便是周文賓、文征塵,也有些不自然了。他們兩人好歹也是出類拔萃的少年,也想着怎樣進入陳慕沙的門牆,瞄準的也是衣鉢傳人的位置。
結果,沒想到被況且輕而易舉,捷足先得。
本少爺也曾這樣風光過。周文賓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馬上調整情緒,安慰自己。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聰明只能一時間聳人耳目,要想長久,還是要本身才學過人。
文征塵心中又是另一番計較:老夫子此舉太過輕率,決不像素日爲人,其中可能另有緣故。或許,老夫子假此來激勵後生,也未可知。
讓後生們展開競爭,誰能拔得頭籌,衣鉢歸屬最終落定。
文征塵少年一舉成名,天資高於常人,只是近年有些荒廢了。但他從未妄自菲薄,自認爲只要勤學苦練,超過況且不難,而要鬥敗文賓則不易。
文征塵這番想法,算是猜對了三分。陳慕沙固然認可況且,但也需要他過五關斬六將,能夠承擔傳承衣鉢的重任,不然的話,許諾只能落空。
況且站在那裡不知該怎麼辦,若是依石榴的話,去跟她一張桌子上坐,明顯不妥,若是不依她的話,保準又生事端。一時間愣在那裡,跟木樁子似的。
“孩子,快過來,你纔多大,還講什麼男女有別啊。”石榴故意老氣橫秋地說。
“噗,”她身邊女子一口香茶全噴了出來,“石榴,你要死啊你,逗得我差點嗆着。還孩子孩子的,你纔多大?”
“我多大?比他大就是了,不然怎麼做師姐。”
“好了石榴,你也鬧夠了,有話好好說。況公子是要請的,是貴客。文賓,你陪陪況公子吧。”石榴身邊那位女子說道。
況且見此女神態既端莊大方,儼然以主人自居,認定她便是前些日子,周家給文賓聘定的未婚妻,雲家大小姐雲絲絲。
周文賓應聲道:“好。況且,我們過去吧。”
不由分說,周文賓拉着況且,來到這兩人桌前,還一本正經地介紹說:“這位是雲家大小姐雲絲絲。”
“見過未來嫂夫人,小弟況且有禮了。”況且恭恭敬敬拜了下去。
“你……”雲絲絲驀然怔住,隨後卻大笑起來,指着石榴說:“石榴,交給你了。隨你怎麼處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