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叮囑道:“沒有什麼可是,記住我的話。當然,也不是什麼事都要說,不能說的還是堅決不說。”
蕭妮兒臉騰地紅了,明白了況且說的是他們在鳳陽同枕共眠的事,這個她當然是不會說,跟誰都不會說,她又不傻。她只是心眼直而已。
“壞蛋,你又來逗我。”蕭妮兒仍不住笑了起來。
到達蘇州後,蕭妮兒的起居中規中矩,晚上再也不敢到況且房裡了,唯恐傳出去對況且影響不好。雖然晚上一個人孤枕難眠,也只能忍着。
況且見蕭妮兒答應了這才放下心,他知道老師是理學中人,最看重的就是心性,如果說謊被他逮着,永遠別想翻身了。至於做錯一些事,還是可以原諒的,知錯就改嘛,誰能不犯錯呢。
況且艱局面有所緩和,又拿出來在鳳陽時的氣派道:“東西都給我放回去,這事你只聽我的,甭聽周大哥出的什麼餿主意。”
蕭妮兒囁嚅道:“可是……周大哥也是爲你好。他說石榴小姐這婚事對你很重要。”
“嗯……是很重要,但不是他想的那樣,我不會爲了什麼前途利益把自己賣了。”
況且知道周鼎成爲他將來設計的路線,他並不反對,他愛石榴,也只是爲了愛而愛,不是爲了將來繼承陳慕沙的衣鉢。成爲一派理學宗師,不是一件想不想的事情,而是可不可爲、如何爲的事情。
況且發狠一定要在自己手上,結束家族世代逃亡的命運,過上正常人的生活,當然也包括那些和他的家族有關的人,具體怎麼做,他不知道,但他心裡有堅定的信念,不管此事如何難,他總會找到有效的辦法。
“哥,我……我還是回老家吧,再者說我也想父親跟爺爺了。”蕭妮兒想了一會兒,覺得還是回去好,在這裡說不定以後還會鬧出什麼亂子。
“等年後吧,我也要回鳳陽一趟,走得太急了,一些事沒來得及處理。”況且說道。
蕭妮兒想不明白他在鳳陽還有什麼事情,問道:“你難道想接左姐姐過來?那會不會惹大亂子啊。”
“當然不會接她。”
況且心裡暗道:我再傻也不會這麼幹,那不是往自己脖子上套繩索嘛。只是他有個預感,左羚不會這樣罷休,說不定哪天真的會殺到蘇州來,他打聽過,左家在南京有不少產業。
左羚如同一顆定時炸彈懸在那裡,早晚會爆炸的。想到這個,況且當真是虛汗都流出來了。
不過,這事現在頭痛還早,到了那個時候再說,他現在許多事都只能過哪條河脫哪兒鞋,長遠打算根本做不了。
說起來況且在鳳陽並沒有具體的事情,只是走得有點急,沒來得及見到蕭妮兒的爺爺。他在鳳陽的房子有左家照顧着,不會荒廢,以後怎麼處理那也是後話。
況且想回一趟,交給蕭妮兒的爺爺一筆銀子,作爲山鎮上那所私塾的經費。他有了在鳳陽城裡的經歷才明白,年輕也不可恃,黃泉路上從來不分老少。心裡記掛着的事情,一定不要拖着,有能力的時候趁早辦。
長這麼大,這是他第一次獨立做主辦的事,希望能夠善始善終,也是真心希望給鄉村裡的孩子一個出路。
“哥,你說要是左姐姐自己跑來了怎麼辦?”蕭妮兒替況且犯愁起來。
今天她不過只說了況且給左羚畫像的事,就惹出這麼大麻煩,若是左羚果真出現了,況且怎麼應付的了啊?
“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她真要想來,也沒人攔得住她。這事情到時候再說吧。”況且一想這事就頭痛,索性不去想。
“我在這兒難免會說錯話的,萬一哪天又說錯了什麼怎麼辦?”蕭妮兒心裡還是覺得不託底。
“人都會說錯話的,我剛纔不也說錯話了嗎,讓老師訓斥了一通。”況且苦笑道。
“你那是活該。你本來根本沒有害人的心,幹嘛說那些話。”蕭妮兒笑了起來。
況且自己也是苦笑不已,他只是欣賞徐階扳倒嚴嵩父子的謀略,以他想來,對付那等惡人,自然無需講究什麼手段的正義性,何況用正義性的手段也根本扳不倒嚴嵩。孰料陳慕沙卻是反感,認爲不可以做小人爲,還拿他最崇拜的蘇軾的例子教訓他。
北宋士大夫的品德自然非常高潔,自古以來,也只有後漢末期的士大夫可比,這是中國歷史上兩個士人品格最高尚的年代。然而後漢時期那些士大夫對付宦官集團的手段可就太剛烈了,比徐階的手段威猛多了。所以用什麼手段還得區分對手是什麼人。
這是他心中所想,只是沒來得及和老師仔細探討,就被石榴的一頓霹靂般的醋火打斷了。
況且這邊總算基本安定下來了。
石榴卻是一路無語,回到家裡後,直接跟着陳慕沙來到書房。
陳慕沙心中覺得好笑,已經猜到她要做什麼,也恰好問清楚他們兩人之間究竟是怎麼回事。
“老爺子,這事你到底管不管?”石榴氣哼哼地問道。
“什麼事?”
“就是你那個寶貝弟子的事,你別裝糊塗。”
“哦,你是說況且啊,我倒正想問你,你們兩個究竟是怎麼回事?”陳慕沙坐下後拿一卷書翻着,慢條斯理地問道。
“我們?誰跟他是我們啊,我是我,他是他。”石榴眼睛看着書櫥的頂。
“好,那你爲了什麼跟他鬧情緒呢?”陳慕沙知道急不得,必須慢慢問。
“我哪裡知道是怎麼回事?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變了。”石榴心裡有些發虛。
“他不就是給一個女孩子畫了張肖像嗎?這事跟你有什麼關係?”陳慕沙似笑非笑地盯着石榴問道。
“我……我不是氣他這事,可是你……你說他都變成什麼樣兒了,你還不好好管管。”
“他變成什麼樣了?我看他跟走時一模一樣,一點沒變啊。”陳慕沙故意裝糊塗。
“什麼沒變,哦,也許他原來就是個壞胚子,只是我們沒看出來。那時候他多乖啊,現在可倒好,在外邊搶起別人訂下的未婚妻了。”石榴急了,開始露陷。
“人家只是說,那個女孩子以前訂過親,後來親事解除了,未必一定跟況且有關係啊。再者說,他只是給人畫了張像,沒其他事情啊。”陳慕沙還是再理性推理之中。
“這還用明說啊,你沒看蕭妮兒那個表情,明明白白寫在臉上了。”
“就算他真在外面真的跟哪個女孩子有了私情,這也是他老子管的事,我管不着。除非……”
“除非怎樣?”石榴的氣息已經不均勻了。
“除非你跟他有什麼,才輪到我來收拾他!”陳慕沙笑盈盈地看着石榴。
“我……”石榴氣得差點一口氣沒上來,這才知道自己上了叔叔的當兒,這是在套自己的話。
“這是我的事,不要你管。”她臉騰地紅了,跺着腳撒嬌道。
“是你的事,所以我不管。”陳慕沙在太師椅上一躺,兩手持書,假裝看起來。
“可是,他是你的寶貝弟子,都是你慣的他,你不能不管,更不能放縱他。”石榴又跺起腳。
“那好吧,我明天就把他逐出門牆,再給提學大人說一聲,把他的學才功名革了。”陳慕沙故意一扳面孔道。
“誰讓你這樣了,再者說革他的秀才功名也不是你說了算的,練大人也不會同意。”石榴嚇了一跳,明知道叔叔是逗他,卻也不敢較真,若真是這樣,就等於把況且徹底毀了。
她只是想讓叔叔整治況且一頓,好給她出出氣,可是怎樣整治才能達到效果,既讓他疼又不傷害他,她一時也沒想明白。
“那你究竟想讓我怎麼做,你說個章程出來,我照着辦就是。”陳慕沙此時心中已經斷定,石榴的確是對況且動情了,況且那面自然也不用說。此時再回想兩人在桌上的眉目傳情,心中更加雪亮。
這是好事啊,也正是他心中所想,沒想到況且還真能做到。他心裡此時已經樂開花了,石榴的終身大事可是他心中的死結,他真怕石榴心氣太高,別當了老姑娘,那樣的話,他這個叔叔就太不稱職了。
“我……我還沒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你一定按我說的懲治他。”石榴說完,已經羞的要不得,轉身逃了出去。
陳慕沙頓時喜笑顏開,至於說況且在外面有什麼私情,他還是不大相信。即便有也沒什麼,一個初入社會的少年難免犯些錯誤,走些歧路,只要及時糾正過來的,以況且秉正的心性和本性,這些不過是小毛病。
他對況且的確另眼相待,初次見到況且,他就如歐陽修、張方平見到蘇軾一樣,一見就以國士待之。況且雖然年紀尚幼,卻已經有了他心目中國士的雛形,假以時日,或許真能成爲當世的蘇軾。
“要整治他?嗯,也的確該好好敲打敲打他了,這次他回來,身上多了些江湖氣,也許在外面見到了不少江湖人物,染上一些不良氣息,要早些清洗掉纔是。”
陳慕沙也想着如何整治況且,只是他的出發點和石榴截然不同,他是看大局和大勢,而不是看情感。
在另一邊,況且的心裡忽然沒來由地狂跳一陣,似乎感應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