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麗王宮,不!應該是朝鮮王宮,朝鮮國國王李成桂焦躁不安地在宮殿內來回踱步,心中煩亂不堪,他已經得到了安邊城被明軍攻佔的消息,摩天嶺的要道也被明軍截斷,形勢陡然間逆轉了,糧食送不去前線,這對李必的大軍意味着什麼?軍旅出生的李成桂如何不知道形勢的嚴峻。
坦率地說,李成桂的心中有些後悔了,他萬萬沒有想到朱元璋竟然真的下決心出兵,這是他的判斷失誤,他不知道此刻北元分裂,韃靼和瓦剌都尚未形成對大明的威脅,明朝的北方局勢得以緩解,這就是朱元璋能夠對高麗動兵的客官條件,可惜李成桂並不知道。
後悔是一回事,箭已射出,他收不回來了,現在要緊的不僅是如何保住他派去北方的八萬軍隊,更重要是李成桂擔心大明不肯承認他取代高麗,從而推翻他的王位。
李成桂眉頭皺成一團,他坐下來,片刻又站起來,無論如何也平靜不下來,這時,一名侍衛來報,工部侍郎裴克廉求見,裴克廉就在上次勸阻李成桂失敗後,李成桂不滿他,將他降職爲工部侍郎。
李成桂嘆了一口氣便道:“讓他進來吧!”
他知道裴克廉來的目地,事到如今,他也只能耐心聽聽他的主意了,很快,裴克廉被侍衛領進了宮中,他躬身施禮道:“臣參見大王。”
裴克廉也是忠心擁護李成桂取代高麗的重臣,如果不是因爲他上次苦勸李成桂不要毀約,他現在應該更被李成桂重用,朝鮮國面臨的危機裴克廉也看得很清楚,如果李成桂再不彌補請罪,明朝一定會借這次機會廢了他,但話不能明着說,裴克廉便含蓄地說道:“大王,眼前的形勢對我們極爲不利,高麗王長久疏於戰備,使我們的武器裝備要大大弱於明朝,軍隊也只要二十萬,這場大戰,我們必輸無疑,臣擔心的是大王,大王剛剛即位,若李必軍在北方被明軍殲滅,國民對大王怎麼想,還有明帝對大王取代高麗的態度也不明確,大王請三思啊?”
李成桂瞥了他一眼,緩緩問道:“那你有什麼好的建議?”
裴克廉見大王服軟了,他精神一振,連忙道:“我們畢竟是明朝的屬國,就算明帝出兵,也是老子教訓兒子,這和對北元完全不同,我想大王只要派人去大明請罪,再把責任推給高麗舊王,明帝應該會原諒大王的。”
李成桂半晌沉思不語,就在這時,幾名侍衛狂奔而來,萬分驚恐地稟報道:“大王,京外海面上出現上百艘大明戰船,請大王定奪。”
李成桂大吃一驚,他也顧不得和裴克廉說什麼,立刻驅車趕往海邊,開京城距海邊約三十餘里,但道路平坦,一條筆直的大道直通碼頭,僅一個時辰,李成桂便趕到了海邊。
他跳下馬車,頓時驚呆了,只見海面上五六裡外,一百餘艘大明戰船密密麻麻排列着,其中一艘巨大無比的戰船儼如山一般矗立在海面上,戰船上皆站滿了軍隊。
這是李維正和朱植聯名向朱元璋上的一份奏摺,請求山東水師出兵開城施壓,朱元璋得知解縉被扣,不由勃然大怒,當即批准了他們的奏摺,命蓬萊水師及威海衛出兵,威壓開京。
李成桂呆呆地望着戰船上黑洞洞的大炮,最後他長嘆一聲,回頭對裴克廉道:“好吧!就煩勞你再去一趟大明,再帶我子芳遠一起去,算是留給大明做人質。”
開京的貴賓館裡,解縉已經被軟禁了一個多月,除了知道高麗已被李成桂取代外,其他任何外界的消息他都不知道了,不過他卻不擔心,他知道皇上派他出使的真實用意是先禮後兵,既然高麗不知趣,那這場戰爭便不可避免了,這一個多月,沒有人來打擾他,他只當是閉門讀書,日子倒也過得平靜而充實。
這天上午,解縉正在房中讀書,忽然一名隨從慌慌張張跑來稟報,“大人,出事了。”
“什麼事這麼慌張?”解縉放下書,有些不悅地問道。
“外面來了幾千名全副武裝的士兵,把我們的住處團團包圍起來了。”
解縉一驚,難道是李成桂要對自己下毒手了嗎?不可能,要對自己下手,一杯毒酒足矣,沒必要興師動衆,他想了想便問道:“那些士兵是面朝府內,還是面朝外?”
“他是面朝外。”
解縉不由撫掌大笑起來,“好個李維正,動作竟這麼迅速,讓我佩服啊!”
他站起身道:“替我更衣吧!李成桂馬上就要來了。”
他話音剛落,外面便隱隱傳來了高呼聲:“大王駕到!”
解縉剛穿上大明官服,只見無數侍衛涌了進來,一名高麗官員急道:“我家大王來了,請上使去大堂相見。”
“我知道了。”?解縉整理了一下官服,便邁步向大堂而去。
一進大堂,李成桂便滿臉歉意地上前向他拱手施禮,“這一個多月,我爲國內事情忙碌,無暇顧及上使,怠慢你了。”
翻譯準確地給解縉表達了李成桂的歉意,解縉笑了笑,便回禮道:“我知道大王剛剛登基,萬機待理,我個人沒有什麼不滿,但我大明的事情卻被大王壓了一個多月,這可不是簡單地說聲道歉就可以算了,該怎麼辦,大王自己考慮吧!”
“我知道是我們誤了國事。”?李成桂無比誠懇地解釋道:“我本人的意見是接受大明皇帝交涉,遵守耽羅島的約定,無奈許多高麗舊臣卻不肯,爲此我和他們爆發了激烈的衝突,正是這件事直接導致我取代了高麗,請上使諒解。”
解縉聽完他極爲牽強的解釋,不由暗暗冷笑一聲,李成桂登基已經快一個月了,現在才跑來說是高麗舊臣反對,這豈不滑稽之極,他也沒有揭穿,只淡淡道:“以前事情我可以不追問,就當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我只想問大王以後想怎麼辦?”
“爲了表達我的城意,我會派裴侍中和我的第五子李芳遠隨上使前往大明遞交朝鮮國書,至於北邊的土地,我會無條件歸還大明,請上使隨我進宮,我們這就立即簽署正式協議。”
李成桂急不可耐地想歸還北方土地,他是希望讓大明使者能及時告之明軍戰爭結束了,從而使他的八萬軍隊能順利撤回,他卻不知道,他北方的如意算盤已經落空了。
從黎明開始,天空便陰沉沉的,烏雲低垂,肅殺的冷風從遙遠的北方席捲而來,森林邊緣的大樹上,最後幾片樹葉也終於被扯走了,在黃草嶺以北,一片一望無際的曠野上出現了一支疾速行走的軍隊,這支軍隊約有五萬人,延綿數裡,軍隊以衛爲軍團,騎兵、步兵、火器兵有序地排列着,他們盔甲明亮,目光冰冷,在隊伍的中間還夾雜着託運火炮的挽馬。
在隊伍前面,李維正目光冷漠地望着遠方的山嶺,他在四天前得到了陳萬里的快報,伏擊高麗軍成功,他知道戰機已經來臨了,立即下令軍隊渡江,只一夜間五萬大軍便渡過了圖們江,向高麗軍大營推進,此刻斥候探到的消息是高麗軍主力也南撤了,他們沒有走安邊,而是繞道東南方向,翻越黃草嶺進入熙州,那邊路途遙遠且道路坎坷,尤其翻越黃草嶺遠遠沒有翻越摩天嶺那麼容易,但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進入熙州,他們就有了充足的糧食供給,同時,鴨綠江邊的另外三萬軍也可以前來和他們匯合。
爲了截住高麗主力,李維正率大軍幾乎是和高麗軍賽跑,他走弓弦,高麗軍走弓背,前方已經是黃草嶺了,眼前的這片曠野就是兩軍的匯合之處,他派出的先頭部隊既然沒有回信,就說明高麗軍還在自己的後面,李維正縱馬衝上了一座土坡,他用千里眼向東北方眺望,遠方是一望無際的森林,一條大河從森林裡穿出,流水細小,大片河牀裸露着,這條河就是高麗軍南下的唯一通道,這時,他忽然看見一隊騎兵正向這邊疾速奔來,這是他派出的斥候回來了。
李維正立刻一擺手令道:“大軍止步!”
五萬大軍緩緩地停止了前行,斥候們飛奔而來,爲首總旗跳下馬,半跪着向李維正行一禮道:“稟報將軍,高麗軍主力正向這邊開來,據此地已不到二十里,他們行走不快,約一個時辰後將抵達。”
李維正沉吟一下又問道:“他們可看見他們的探子?”
“屬下們昨天便已經遭遇了他們的探子,但高麗主力並沒有調頭,還是繼續向這邊開來。”
李維正點了點頭,和他所料一樣,高麗大軍已經無法回頭了,他們走了四天,糧食應該快斷絕了,再調頭回去,結局只能是不戰自潰,所以高麗軍現在只有一條路,就是在糧食斷絕之前和他們硬拼一場,就看能逃多少人回去了。
想到這,他看了看天色,便再次下令道:“令各軍就地列陣,做好戰鬥準備!”
曠野上,明軍開始變換陣勢,士兵們訓練有素,迅速調整自己的位置,五萬明軍分爲左、中、右三個大營,呈扇形排列,一萬五千火銃軍站在最前面,平均兩人一支火銃,一人主射,另一人點火和護衛,在他們中間夾雜着數百門大炮,在他們身後則是一萬五千騎兵,馬匹整齊,騎兵配備着銳利的馬刀,但騎兵的主要武器卻是狼牙棒,這是對付步兵的利器,排在騎兵後面則也是一萬五千步兵,他們手執長矛,列成方陣,雖然進攻不如騎兵銳利,但他們堅固穩重,防禦力極強,是明軍的中堅力量,最後則是輜重隊和指揮中心,由五千重甲步兵護衛,在輜重隊中已經搭起了一座高達四五丈的大木臺,上面有十幾杆大旗,實際上這纔是明軍最重要靈魂所在,沒有這座木臺上發出的旗令,各軍就無法協同作戰,甚至會亂成一團。
不到半個時辰,明軍的陣勢便排列完成,五萬大軍威嚴地矗立在遼闊的曠野中,北風呼嘯,他們在等待着最後的一擊。
正如斥候的探報,高麗軍主力已距黃草原不足十五里了,事實上李必比李維正早一天出發,他在接到鄭棟明半路被伏擊,以致全軍覆沒的消息時,他便知道大勢已去了,儘管他從附近搶到了不少女真人的糧食,但對四萬大軍來說仍然是車水杯薪,他只剩下六天的糧食,他就相當於高麗軍的喉嚨已經被明軍掐住了,他們只要稍微拖上五六天,高麗軍就將不戰而潰,在萬般無奈之下,李必只能下令全軍向東南方向撤離,將自己的行蹤和意圖暴露在明軍的眼皮之下。
事實上在糧食後勤補給這件事上,李成桂犯下了一個戰略性的錯誤,本來高麗人在幾十年的北侵中已經在安邊城和圖們江之間建立了許多城池,比如吉州、鹹州、甲州、興慶等等,一方面是用來安置投降高麗的女真人,另一方面也移民北上,幾十年來已初具規模,偏偏李成桂爲了要回耽羅島而故作姿態,下令將各城的所有高麗軍民都暫時撤回了摩天嶺以南,同時把糧食物資也席捲一空,各個城池幾乎都是空城,如果李成桂不犯這個錯誤錯誤,這些城池還能給高麗軍供部分軍糧,也不至於到今天眼看斷糧的地步。
李必已經知道明軍在前方等着他了,但他也無路可走了,他只剩下兩天的糧食,他的背後是數百里的無人之境,高山峻嶺、森林荒野,往回走是死路一條,況且明軍已經發現了他們,他們絕大部分都是步兵,怎麼跑得過明軍的騎兵追擊。
只能向前,和明軍硬打一戰,或許還能有一半的軍隊逃回高麗,不!應該是朝鮮,李必現在恨透了這兩個字,就是建立這個國號之人,自不量力地想和明軍對抗,最後犧牲的卻是他們。
李必將十幾名重要的將領找來商議對策,他把眼前嚴峻的形勢給他們講了一下,最後道:“現在離我們最近的補給地便是熙州,翻過前面的黃草嶺就是,向後、向東、向西都是死路一條,你們來出出主意吧!前方就是明軍主力,這一仗我們該怎麼打?”
說完他掃了衆人一眼,大家都低下了頭,誰也不吭聲,這時後面一人舉手道:“大帥,我有個辦法。”
李必精神一振,連忙道:“你快說!”
這名部下上前獻計道:“大帥,不如我們分兵兩路,可命兩萬軍前去抵擋明軍主力,大人率三萬軍乘機南撤。”
這個主意看似不錯,但李必想了一想還是搖頭道:“我若偷生而走,這兩萬軍能抵擋幾時?正好給明軍各個擊破,只有全力一拼,或許我們還有活命之機,此計不妥!大家說說還有別的辦法嗎?”
“不如投降算了。”一個將領嘟嘟囔囔道。
霎時,十幾人一片寂靜,大家似乎連呼吸都停止了,李必臉色頓時沉了下來,目光嚴厲之極,他一個一個地向手下望去,“你們都這樣想嗎?投降算了?是這樣嗎!”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最後厲聲呵斥起來,將領都嚇得戰戰兢兢,連聲道:“不敢!不敢!”
“哼!”李必重重一哼,他不再商量什麼,拔出劍道:“傳我命令,大軍做好戰鬥準備,和明軍決一死戰!”
高麗軍加快了行軍速度,一個多時辰後,高麗大軍出了河谷口,來到了一望無際的曠野上,遠方約十里外,他們看見了一條長長的黑線,那是明軍布好的陣勢。
李必可不是鄭棟明,他有着豐富的帶兵經驗,雖然也沒有大規模的作戰經歷,但他在軍中已經近三十年,威望很高,士兵和軍官們都聽他的指揮,在他的調度下,高麗軍很快也排成了陣勢,高麗這次出兵八萬,在鴨綠江一線佈置了三萬人,其餘五萬人由李必率領,若大明不出兵,他們就將一鼓作氣,向豆滿江以北挺進,將數十倍於高麗的土地攬入懷中,不過現在只剩下四萬軍,另外一萬被明軍伏擊全軍覆沒了,這四萬軍中沒有火銃兵,也沒有騎兵,清一色的步兵,但有五千弓兵,其餘是兩萬長矛兵和一萬五千刀盾兵。
雖然高麗軍裝備遠遠比明軍落後,沒有什麼火器,但也不至於連盔甲也沒有,關鍵是高麗的精銳部隊都被李成桂用來保衛京師了,他剛剛取代高麗,不可能把自己的精銳士兵調走,而李必率領的這支軍隊卻是高麗國二十萬大軍中的地方軍彙集而成,是李成桂的非嫡系部隊,他們無論待遇、裝備還是訓練以及戰鬥力都遠遠不能李成桂的嫡系軍隊相比,說得再簡單一點,他們絕大部分都是普通百姓,平時要在家幹活種地,只是定期集中起來訓練一下。
他們身上穿的都是皮甲,這種皮甲就是前後兩片,用繩子簡單地系一下,腿上則是綁腿,長矛和刀盾都做工粗糙,李必爲了訓練這支軍隊,也下了不少功夫,他們雖然是從各個郡縣彙集而成,但在李必的強化訓練下,也勉強能排出大陣作戰了,吶喊刺殺,鼓響則行,鼓停則止,還有模有樣,李必受到極大的鼓舞,他認爲自己的隊伍可以和明軍一拼。
但他卻沒有想到一件事,這些軍隊都長期在地方半軍半農,就不像李成桂的嫡系軍隊還見過明軍,還和明軍有過小規模的交手,這支軍隊根本就沒有見過明軍,沒有見過真正的軍隊,當高麗主力軍離明軍越來越近時,這些士兵們看到了明軍的真面目,那種盔甲整齊,那種軍旗招展,那種殺氣騰騰的威壓,數千支火銃冷冰冰地對準了自己,還有騎兵,數以萬計的騎兵,驚濤駭浪般的氣勢已經使高麗士兵膽寒了,在距明軍不到三裡時,前軍停下不肯走了,隊伍開始有些混亂,很多第一排的士兵都開始向後退了。
數裡外,李維正和十幾名將領都在冷冷地望着隊伍越走越凌亂的高麗軍,他們本來是嚴陣以待,準備和高麗軍大戰一場,可眼前的情形使李維正意識到,他也犯下了錯誤,他太高看所謂的高麗的主力了,根本就沒有什麼奇襲安邊城的必要,難怪陳萬里能以五百騎兵殲滅一萬高麗軍,且一人不死,確實是真的,不是虛報軍功,這支軍隊不堪一擊,他是在用牛刀殺雞。
李維正立刻改變了部署,他當即下令道:“命建州衛第一和第二騎兵千戶所立即從左右包抄,截斷高麗軍後路,其餘騎兵隊從正面發動,給我殺!”
鼓聲疾響,大旗揮動,騎兵發動了,建州衛兩翼騎兵如兩條長龍向左右包抄而去,他們截斷了高麗軍的退路,而其餘一萬餘騎兵萬馬奔騰,鋪天蓋地向高麗軍衝殺而去,他們揮舞着狼牙大棒,氣勢如天崩地裂,殺氣彷彿將天地都遮蔽了……
洪武二十五年秋,李維正率明軍主力在黃草原截住了南撤的高麗軍,明軍僅一波騎兵的衝擊,便沖垮了高麗軍的陣型,四萬高麗瞬間土崩瓦解,被殺者不計其數,此一戰,高麗軍被斬首達二萬餘人,其餘全部投降,高麗軍主將李必也死在亂軍之中,十天後,得到消息的另一支高麗軍隊在李維正大軍趕來之前,向遼王朱植投降。
黃草原一戰徹底瓦解了李成桂的抵抗之心,他派使團和兒子嚮明帝朱元璋請罪,表示絕不再抗天朝。
洪武二十五年十月,朱元璋聖旨到,嘉獎遼東軍,並將遼東都司以遼河爲界,一份爲二,以西由遼王統帥,防禦蒙古,以東則由李維正統帥,鎮壓朝鮮,同時朱元璋升李維正爲遼東度指揮同知,授鎮國將軍,充遼東總兵官,並命其建鐵嶺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