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永翔一在大明疆域足足遊歷了兩年,雖然到現在爲止漢話說得還有些蹩腳,但是對明朝的見識卻很深遠了。
他知道明朝的皇帝是真正的皇帝,有着至高無上的權力,不像扶桑,天皇只是傀儡,真正掌權的是幕府,倘若幕府衰弱,就控制不住各地野心勃勃的大名。
現在的扶桑,就如同一個個小國家,這與漢人的戰國很像。與扶桑不同的是,明朝即便皇權式微,權力也不會外放,而是被牢牢地掌控在朝廷大臣們的手中,這就是中央集權的好處,這一點明朝做的很好。
他知道明朝廷有很多封王,這些封王有封地,有親衛,有在封地內納稅的權力,就如同國中之國,這一點與扶桑的大名很像,但是與大名不同的是,明朝的藩王掌有封地的軍權和財權,但是政權還是在朝廷手中掌控着,也就是說朝廷可以在藩王的封地內設置官吏,以監督藩王的舉動,這些年明朝廷還在不斷地收取藩王手中的財權,以求進一步達到中央集權的效果,這在鬆永翔一看來堪稱絕妙。
軍、財、政三權分離,相互掣肘,這是維護地方穩定,遏制地方藩王野心的神來之筆!鬆永翔一對比了扶桑之後發現,倘若幕府也能將地方大名的三權分割,下放官吏控制地方財政,那麼幕府的地位在百年內都不會被動搖。
可惜,這一代的幕府的徵夷大將軍是一個蠢貨,連自己手中的那點權力都被手下人攫取的不剩多少了,更別說中央集權了。
那個笑起來有些邪魅的青年男子一定是明朝的貴族,這一點鬆永翔一深信不疑,因爲那人身上的氣度不是海盜或者是商賈所能擁有的。鬆永翔一甚至猜測那人很有可能是明朝廷地方藩王的世子,因爲那人的手下殺伐性很強,這是軍伍之人才有的特製,而藩王手中恰恰掌握着親衛……
再往深一點猜測,由江入海,沿着明朝的江域橫推,封地在這中間的,能夠在船上有些勢力的便只有南昌的寧王了!想到寧王,鬆永翔一的神色有些奇怪,根據他對寧王一脈的瞭解,當年寧王受封后,也擁有軍隊,號稱“帶甲八萬、革車六千”,但是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被當時的皇帝坑了,不僅換了封地,還縮減了軍馬,傻得讓人心疼。
心裡將曹唯定位爲寧王世子後,鬆永翔一心裡對對方不願透露真實身份的行爲一片瞭然,他覺得倘若自己身處在對方的位置上,也會對自己的身份嚴格保密,否則一旦泄露出去就是天大的麻煩,一個皇族子弟帶着兵馬出現在封地外可是大忌諱。
而正是因爲對方不願意透露身份,鬆永翔一心裡才更加安心,因爲不願透露身份就說明對方不想牽扯過深,也就說明對方想要的不是土地而是財物!人家是大明的皇族,怎麼也不該佔領其他國家的領土纔對。
鬆永翔一的猜測不可謂不合理,但他不知道的是,真正的情況恰恰就存在着不合理之處,一個侯爵能夠帶着軍隊在海面上亂竄,打死他也想不到。
而且曹唯的身份也很尷尬,一個帶兵的侯爵如此肆意妄爲,傳出去一個領兵謀反的帽子恐怕就扣了下來,朝中的御史們要是知道了立馬就會像走進茅房裡的狗,瘋狂下來只會做三件事:怒罵、彈劾、死諫!
所以曹唯並不打算將自己的身份告訴鬆永翔一。如今倭國知道曹唯身份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豐臣順義,一個是馬培哲,曹唯不認爲這兩個人會將自己的身份透露出去,豐臣順義是不會,馬培哲是不敢。
絲綢在倭國貴族中很受歡迎,鬆永翔一最喜歡現在身上穿的這件黑色綢緞長袍,扶桑貴族以黑色爲貴。他站在城牆上,左右站着兩個矮小的武士,這兩個人頭髮斑白,體型瘦弱,但卻神采奕奕,目光如炬,他們每人身後揹着三把刀,加上插在腰間的一把短刀,一共四把,據說可以瞬間砍出三十二刀,短短時間內就能將一個人骨肉分離。
他們是鬆永氏族的供奉武士,在鬆永翔一小時候便被派遣到他身邊負責護衛他的安全,與鬆永翔一榮辱與共,同生共死,是鬆永翔一最信任的人。這種供奉武士在鬆永氏族之中不超過十個。
城牆上酒氣熏天,遍地都是醉倒後躺在地上的武士,有些人甚至醉倒了懷裡還緊抱着酒罈子。幾十個武士手握着刀,筆直地站在鬆永翔一週圍,神色恭敬。
“公子,您真的要這麼做嗎?一旦如此可就再沒有退路了……”
鬆永翔一轉身掃視一圈已經醉躺遍地的城衛守軍,面無表情道:“已經沒有退路了,現在是最好的機會,錯過了,我鬆永翔一此生再無望名主之位。
這些年你們爲我暗中訓練武士,招攬浪人,竭盡全力之下才積聚了八百人,雖然這八百武士被你們訓練的兇悍無比,紀律嚴明,但是想要憑藉他們奪取名主之位還是不能夠的,現在有強大的外力能夠幫助我,我怎麼能拒絕得了?
我不惜與大哥翻臉,花費萬金纔買到了後醍醐天皇的佩刀送給阿祖,阿祖很喜歡,還將他自己的佩刀賞賜給了我,但,也僅僅如此了!
這些天我想明白了一個道理,以前阿祖對我縱容,例份幾乎與大哥一樣,我暗中積聚勢力,他也是知道的,但他從來不說什麼,這就讓我以爲我也有機會,但是直到那天我送刀以後,我就明白了,阿祖之所以這麼縱容我,是想將我化作一塊磨刀石,將大哥這把刀磨利磨快……”
鬆永翔一面容漸漸扭曲,他沉聲道:“阿祖這麼做我也能理解,他想將名主之位傳給大公子,免得鬆永氏族日後爭鬥不斷……然而,我鬆永翔一不甘心吶!阿祖給了我希望卻又想令我絕望。
我大哥那個樣子,他能保住鬆永氏族嗎?以前九州各處大名相互掣肘,誰也不敢亂動,纔有了相對的平衡,現在豐臣順義出世,還想過安穩的生活無異於自尋死路!
你們知道阿祖想是如何想的嗎?他想在豐臣順義領兵來攻之時開城投降,他說自己以前是豐臣氏族的家臣,以後再做豐臣氏族的家臣也不丟人!如此昏聵的話簡直令我發狂,豐臣順義怎麼能信任容忍一個曾經背叛過的人?如果阿祖真的投降了,鬆永氏族想要放下手中的權力過安穩日子恐怕都不太可能。
看來多年的奢華生活徹底摧毀了一個武士的勇氣和驕傲,阿祖老了,老得看不見前面的路,需要我攙扶着才行,所以我做的沒有錯,沒有錯。
我大哥身邊也有兩個供奉武士護衛他的生命,我知道阿祖不想我死,也不想我大哥死,所以才專門在我們小的時候挑選氏族最好的供奉武士護衛我們。我成事之後不會殺掉我大哥,就讓他陪着阿祖一起好好養老,讓他們看着我如何將鬆永氏族的族徽標記在九州之上的……阿查部、早川瀨,等我做了名主,賞賜你們二人鬆永族姓,幫我梳理掌控鬆永氏族的武士!”
他身後兩個武士相視一眼,都能感受到對方眼裡的喜色,跟掌控鬆永氏族的武士相比,他們更在乎那個姓氏,在扶桑,有姓氏的只有少部分人,而能夠擁有高貴姓氏的更是少之又少,有了鬆永姓氏後他們就不再是鬆永氏族的奴僕了,而是鬆永氏族的主人。
“爲公子流盡最後一滴血!”這種天大的榮耀令兩人當即跪拜。
鬆永翔一扶起他們,道:“現在城中局勢如何?”
“我們的武士已經分批遣進城中,安插在各處,一旦發動便會由他們控制住大公子手下大部分的武士……做到這樣已經是極限了,名主手中還有很多武士,就護衛在名主府周圍,咱們手中的武士還是太少了……”
“那就點火吧,讓咱們的朋友進城,相良平靜了這麼久,該有些動靜了……”
“是!”
片刻後,相良城頭上兩根火把被點燃,在黑夜中顯得極爲耀眼。城外黑影閃動,當他們悄無聲息地遣到城門口時,只輕輕一推便推開了城門,大隊人馬魚貫而入,沒過多久相良城中便傳出了嘶喊聲……
鬆永翔一站在城牆上,臉色平靜地看着城內,聽着城內傳來的各種聲音,他覺得這是此生聽過的最好聽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