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一,這天天氣比昨天還要好,不僅無風無雪,那難得一見的陽光還露了露頭。
同前兩天一樣,柳文揚隨着老爹扛了算命的幌子,一大早就趕赴城隍廟。
這兩天小攤的驕人成績,使得這對父子倆內心火熱火熱,覺得晚去一秒鐘都對不起那兜裡的銀票。
一路行來,路上行人漸行漸多。
想必因爲天氣不錯,在如此嚴冬難得這樣的好天氣,更兼新年伊邇,整個桃花鎮的黃童白叟紅男綠女,前來城隍廟進香的不計其數。
沿路雪地上,更是有許多擺列的攤肆,張着白布遮擋風雪,賣香燭的也有,賣糖果的也有,賣耍貨的也有,賣綾羅手帕荷包香袋的也有,賣烏須藥搽髮油以及胭脂花粉的也有。
這其間還有三三五五的閒遊子弟跟在年輕婦女後面,俗話喚做“釘梢”。品頭評足,肆意輕狂。
柳文揚雖然也喜歡看美女,畢竟眼界不同。經過蒼老師的“口傳身教”,他早已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與那些“宅男女神”比起來,這些平頭整臉的婦女三分顏色七分妝,怎在他的眼裡?!
反倒是身邊的老爹柳達,因爲早年喪妻,自己日夜孤枕難眠,免不了對那些女人偷看幾眼,以便解解眼饞。當然,這些舉動都是揹着兒子的,怎麼說自己也是做爹的,不能跌到那個份上。
父子倆正在各懷心思地前行,猛聽得一陣吆吆喝喝的聲音連喚着閒人站開。
由於道路狹窄,加上山路雪滑,柳文揚扛着算命幌子後退的時候差點跌倒。跌倒沒關係,關鍵是一羣小娘們都在看着他,作爲衆多男主人中的美少年,他的風.流俊俏早成了這些女人們的焦點,正在對他指指點點,吃吃發笑,萬一他突然來一個狗吃屎,那豈不形象大損,大煞風景。
幸虧老爹柳達老當益壯,眼看兒子要跌倒了,急忙伸出手臂這麼一拉,可憐的柳大公子這才站穩腳步,不至於摔得難堪。
穩住了心神,柳文揚不禁朝這肇事者看去,但見當前幾名健僕,後面一乘大轎、一乘小轎從山下擡上山岡,旁人紛紛閃在兩旁。人衆中讓出一條弄堂,轎子後面還有腳伕挑着香燭,這分明是燒香的招牌。一行人衆直向山上城隍廟而來,柳文揚站在人叢裡,舉目細瞧。第一乘祿綢紅緞攔腳的四人大轎,轎簾密封,看不清楚裡面端坐的人;後面一乘小轎應是坐着侍女,撐起着上面的轎簾,露出半身,這便值得柳文揚注意了,仔細一瞧,忍不住道一句:“好一個標誌的小蘿莉!”
“什麼鑼?什麼笠?”老爹插嘴道,“沒見他們敲鑼打鼓,也沒見他們頭戴斗笠?兒啊,你該不是眼花了吧?”
“咳咳,你沒聽清楚,我是說這是哪裡的姑娘?你卻是隻聽了一半,將哪裡,當成了鑼笠……”柳文揚急忙掩飾道。
“哦,看起來我是聽錯了。不過兒啊,你看可以看,卻千萬不要看在眼裡拔不出來!”老爹望着那遠去的轎子,表情顯得很鄭重。
“這卻是爲何?”
“只因這第一頂轎子所坐之人乃是縣城大名鼎鼎的春十三娘!”
“春十三娘?”柳文揚大驚,“可是金錢幫幫主?”
“什麼幫不幫主的,她乃是春風一笑樓的樓主!”柳達納悶道,不知兒子爲何會胡言亂語,“那春風一笑樓乃縣城最爲有名的銷金窟溫柔鄉,那裡面的姑娘個個天姿國色技藝精湛,詩詞歌賦吹拉彈唱無所不能,只要是個男人進去沒有能囫圇了出來,不是被颳去全身金銀細軟,就是雙腿發軟渾身發顫……”
柳文揚聽到此刻,恍然大悟,“老爹,你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原來這春風樓就是一清樓,這春十三娘也就是一名風塵歌妓!”
“嘖嘖,兒啊,好歹你也是讀書人,說話怎麼這麼不斯文呢,什麼清樓紅樓,風塵歌妓,要稱呼人家作風月佳人,或者紅粉佳人,雖然人家是做那行的,卻也是有尊嚴的……再說了,其實我們擺攤算命的,和她們都屬於同一類人,大家都在江湖討飯吃,需要厚着臉皮做人,有時候還被人瞧不起,受盡白眼……不管怎麼說,大家討生活都不容易,同是天涯淪落人吶!”
柳大官人:“……”
沒想到老爹這麼感性。
“再說了,這春十三娘可不是一般的清樓女子,她乃是春風一笑樓的樓主。傳說她來自京城,不僅才貌出衆豔壓羣芳,而且手腕玲瓏交際通天,才短短三個月就在縣城紮下偌大基業,遠近八方賢達貴人無不慕名而來;可那春十三娘就是不一般,一般人別說見她一面了,就算想要見她一根手指頭都不可得!”柳達說完這些還吧嗒吧嗒嘴。
“咳咳,老爹,看你對這春十三娘如此熟知,是否經常光臨那些風月場所?”柳文揚忍不住小心地問。
“你說什麼?”老頭果然暴怒,“跟你說,像縣城什麼迎春樓,送春樓,還有這春風一笑樓,以及裡面的小桃紅,小鳳仙,春梅,雪梅,還有春花,翠花,我一個都不認識!”老頭義正言辭。
……
且說那轎伕的腳力十分的麻利,兩頂春風樓的轎子很快就到了山上。
城隍廟前,聞訊趕來的廟祝早已彎腰等待,看見轎子落下,廟祝小碎步跑到跟前,點頭哈腰諂媚道:“不知春十三娘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第一頂轎子還是紋絲不動地密封着,看不見裡面的人有何反應。廟祝眨巴着鼠眼,想要透過那簾子的縫隙,一睹大名鼎鼎春十三孃的芳容而不可得。
後面那頂小轎也已經跟着停下來了,那個被柳文揚贊作“小蘿莉”的丫鬟婢女蓮步輕移,走到廟祝面面前,很不客氣地說:“你就是這城隍廟的廟祝麼?”
“正是小人,不知姑娘有何賜教?”廟祝擡頭一看,頓覺得眼前一亮,心頭怦怦地跳。這廟祝倒是個喜歡被窩裡看些風月書籍的貨色,此時不禁想起《西廂記》上兩句曲文,叫做“顛不刺的見了萬千,這般可喜娘罕曾見”。
只見那小丫鬟留着齊額劉海,粉雕玉琢,最妙的是一雙美目又靈動又秀媚。前人每把秋波相比,比得也不真;又把春星相比,比得也不確,簡直似白水銀中含着兩顆黑水銀,靈動達於極點,秀媚也達於極點。
眼前的小丫鬟把廟祝看得呆了,心說,連貼身婢女都長得如此標誌,可想而知那春十三娘是何等容貌了。也是緣分湊巧,忽的一陣風來,把那春十三娘下面的轎簾掀開一角。廟祝,早瞧見羅裙下露出纖纖蓮鉤。這時的男子欣賞美人,上看頭下看腳。他看到了纖纖蓮鉤早已鉤魂攝魄。
眼看這廟祝眼神不老實,小丫鬟嬌叱道:“看什麼呢!你既是這裡的廟祝,就趕快把廟內清掃出來,閒雜人等驅趕出去,只等我家主人進廟拜神燒香祈福!”
“呵呵,這個不勞姑娘費心,整個城隍廟我早已清掃完畢,不要說蜘蛛網了,連一絲灰塵都沒有!至於那些閒雜人等,當我得知春十三娘要大駕光臨小廟,早已掛出免進招牌,現在整個殿內空無一人……”廟祝顫動鼠須,諂媚道。
那小丫鬟一皺眉,雖然很不喜歡這廟祝嘴臉,不過人家辦事兒倒是挺利落的。
“這些事兒你還辦的不錯……不過我家主人燒完香以後還要求神卜卦,聽聞你這殿裡有個張半仙,算命很不錯,等會兒就勞煩他給我家主人算上一算!”
“這個……可就有些爲難了。”廟祝臉色難看,“今天一大早我就沒見那張半仙的影蹤,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沒人?!”小丫鬟眼睛一瞪,“沒人你就去給我找!”語氣很不客氣。
廟祝偌大年紀,被這小丫頭片子教訓,心中不免嘀咕,長得挺好看,卻原來是個母老虎。
就在這時,那轎中人發話了,“好了,侍琴,既然算命的沒人就算了,我們還是先叩拜了城隍爺早早回去吧!“
聲音清脆,猶如黃鸝輕啼,讓人聽得癡了。
廟祝還在爲剛纔的聲音發呆,小丫鬟侍琴斥道:“你還站在這裡做什麼?還不趕快離去?”
“你是說我?”廟祝指指鼻子,“我也是那閒雜人等?”
小丫鬟雙手叉腰,美眸瞪着他,“你說呢?”
廟祝無可奈何,只好戀戀不捨地離去,離去老遠,這纔回頭吐口唾沫,憤憤不平道:“不就是出來賣的嗎,拽什麼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