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義側着身子,半伏在馬背上,時不時的用腳踏着馬鐙略站起身來。大腿上不停傳來刺疼,讓他一刻也無法安生。
孃的,在宮裡憋屈了這麼多年,以爲這回謀了個去江南的好差使,可以好好消受上段日子。沒想到福還沒享上,卻要先受這種苦。田義揚起眼來,朝着蕭墨軒看去。
“蕭大人,蕭大人,是不是該停下來歇息會兒了?”田義有氣無力的喊着,“這都已經到了揚州地界了,再過上半日也就是南京了。歇息會兒,也好上些藥。”
三人之中,雖然張居正是蕭墨軒的老師,可是畢竟是蕭墨軒官職最高,所以令行禁止,也是由蕭墨軒來發號施令。當然,蕭墨軒也會和張居正和田義互相商量着倒是。
“田公公,忍着點吧。”蕭墨軒也有些快抗不住了,回過頭來,嘴角勉強擠出一絲笑來。
“到了揚州衛,再換一次馬,最多到申時也就到南京了。眼下停下來,只怕歇下來更是難受,不如等到了南京,在下叫人把田公公好好安頓。”蕭墨軒說完,又對着馬屁股上狠狠的抽了一鞭子。
跨下軍馬吃疼,撒開了蹄子一陣狂奔。這幾日來,蕭墨軒的騎術倒確實是突飛猛進。
“唉……”田義側過臉來,望了望張居正,見他也只憋着不出聲,只好無奈的悶下頭來,加了幾下馬鞭。
大明嘉靖四十一年八月初十。未時。
一直咬着牙堅持的三人,終於看見天際出現了一條白茫茫的長線。
“張師傅,田公公,前面就是長江了。”蕭墨軒一直到這時,才鬆了口氣。勒了下繮繩,揚起馬鞭向前指道。
“這可是到了,再有一日,咱家這把老骨頭可就要顛散了。”田義捂着個屁股,一臉的苦笑。
這時等略松下勁來,三人才覺得身子都是沉甸甸地。幾乎要支撐不住。
南京,我又來了。蕭墨軒雖然全身痠疼,如遭蟻噬,可是微微擡起頭向着南邊望着,心裡卻不由得生出一絲感慨來。
大明出生的地方,穿越數百年的輪迴,是否可以再見證一次東方的輝煌。
越往江邊走,路上的百姓也是漸漸多了起來。一個個都是攜家帶口,向北而去。
見着前面上百名輕騎擁着三名大人奔了過來,一起敬畏的閃到了路邊。目光裡更是帶着幾分好奇和期盼。
“那位老哥,我們是朝廷派來的官員。請問城裡眼下可有什麼動靜?”蕭墨軒止下馬來,對着不遠處的一名男子叫道。
那位男子正扶着一名老婦,像是他的母親。見蕭墨軒問話有些慌亂的看了看身邊,又看了看蕭墨軒,才確定蕭墨軒是在對着自己說話。
“老哥,你們這是去哪裡?”蕭墨軒跳下馬來,長時間地奔馳加上大腿內側的傷勢,一下子沒站穩,差點跌倒。因爲身邊的侍衛眼疾手快,也跟着跳了下來一把扶住。
“這位是直浙經略安撫使蕭大人。”侍衛一邊扶住蕭墨軒。一邊對男子說道。
“草民參見大人。”男子連忙就要倒身拜下。
“老哥,不必多禮了,你只需告訴我,眼下城裡什麼情況便是好了。”蕭墨軒微微揚了揚手。止住了男子。
“回大人的話,城裡都亂了。”男子見蕭墨軒一臉和藹,心裡才慢慢鬆了下來。“亂軍在朝天門,玄武門和另幾個內城門上都架上了紅夷大炮,揚言誰要攻城就開炮。”
“我等百姓怕真打起來會牽扯進去,只能先想着避一避。”男子微微低下了頭,輕嘆一口氣。
“那外邊的軍隊可有攻城?”蕭墨軒有些擔心的問道。
“這倒是沒。”男子搖了搖頭,“聽說是在等着朝廷派的大員們來。”
男子說完,有些疑惑的看了蕭墨軒一眼,又瞅了瞅蕭墨軒身後上百名侍衛。
呵呵,他們倒是人精,都怕着擔責任呢。蕭墨軒冷笑一聲,心裡也是明瞭。
“老哥,你們不要走了,就在這裡略避幾天吧,過個幾天,你們就可以回家了。”蕭墨軒微微一笑,對男子說道。
“過幾天就可以回家了?”男子聽了蕭墨軒的這句話,頓時有些驚喜。如果不是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誰願意背井離鄉的。
可再看了看蕭墨軒,似乎纔是二十出頭地樣子,還不如自己年紀大,又不信似的
頭。
“蕭經略這回南下地首要,便是平定這幫亂軍。”見那男子不信蕭墨軒的話,蕭墨軒沒生氣,倒是扶着他的侍衛不高興起來。
蕭墨軒眼下在京城裡的名聲,絲毫不比戚繼光和俞大猷在東南的名聲小。這一百侍衛雖然都是京裡的精銳,可畢竟也只是個小兵,平日裡哪有機會接近朝廷大員。眼下跟着蕭墨軒一行來了江南,自然也是希望跟在這位貴人身邊,爲以後謀個好出身。
“大人恕罪,大人恕罪。”見侍衛惱了,男子頓時膝蓋一軟,跪倒地下。
“老哥,我蕭某說出去的話,便就是潑出去的水,絕不收回來。”蕭墨軒見男子又跪了下來,皺了下眉頭,上前扶起,“若是平定不了這股亂軍,我親自向諸位謝罪。”
蕭墨軒這句話說的倒也實在,這一回的軍變,自個是非平定不可。否則,只向南京城裡地百姓謝罪,倒是輕的了。
“走,過江。”蕭墨軒拍了拍男子的胳膊,在侍衛的扶持下又爬上馬背。
—
“經略大人,經略倒是個什麼官呢?”男子地目光,一直跟在蕭墨軒身上。心裡一邊想着,一邊喃喃的說着。
自個聽說過知府,巡撫,御史,還從來沒聽說過經略這個官名。
“經略就是比總督還大一些的官,是皇上派來地。”侍衛聽見了背後的喃喃自語,回過頭來拋出一句話,也翻身上了馬,又朝張居正的方向點了點頭,“可是看見那位大人,那便是新任的應天巡撫,張大人。”
“比總督還大?”男子頓時又是一陣兩腿發軟,“我的媽呀,難怪能帶這麼多侍衛。”
雖然南京城裡和北京對應着,也有很多尚書,侍郎什麼的,可南京的百姓也都知道,那些人手裡大多是虛職,在南直隸地方上能說得上話的,還是總督和巡撫這些。
而且不管那些掛着虛職的尚書,侍郎也好。還是巡撫,總督,頂多只看見坐着轎子從街上走過,哪裡想過會面對面的像聊天似的說上番話。
比總督還大,那不就是說,最少也是二品大員了,說不定還是一品的。
“經略大人……”男子回想着剛纔蕭墨軒親自扶起自己的情形,低頭看了看袖角,這一程只顧着趕路,上面已是濺滿了汗漬和灰土,還沾着幾塊污。自己剛纔沒注意,經略大人扶自己的時候不可能沒看見。
而且,看那位大人走路的樣子,定是從京城一路騎馬趕來,在鞍子上弄傷了腿腳。
可即便這樣,他和自己說話還非要跳下馬來。憑他這般的身份,便是仍騎在馬上和自己說話,也是應該。
想到這裡,男子心頭不由得一熱。
“孃親,我們就在這裡避個幾天吧。”男子回身扶住自己的母親,小聲說道,“剛纔經略大人說了,再過幾天,我們便就可以回家了。”
“兒啊,這些當官的說的話,你豈是能信。”老婦搖了搖頭,有些悲切的說道。
“兒子覺得,那位蕭大人說的定是能做到。”男子支支吾吾着說道,“不知爲什麼,兒子只覺得,那位蕭大人和尋常的大人大不一樣。”
“兒啊,那些當官的,哪有什麼不一樣。”老婦嘆了口氣,“這麼多年來,來的個個都說是清官,好官,可從來啥也沒變過。他們當他們的官,我們過我們的活。可眼下,連個太平都沒了哦。”
“孃親,我們再往北走,也不知道要去哪,不如就在這裡等着好了。”男子抿了抿嘴脣,“萬一經略大人說的是真的,我們便就可以回家了。若是說空了,我們再往北也不遲。”
“唉……”老婦見兒子突然堅持起來,茫然了一陣,也不再多說,“你說的也是有些道理,這一直向北的,也不知啥是個頭,那便就在這裡候上幾日好了。”
“哎。”男子見孃親答應了,連忙點了點頭,扶着孃親在路邊上坐下,“孃親先歇着,等兒子在附近找找,可有什麼地方擋得風雨的。”
附近的百姓,剛纔蕭墨軒一行停下來說話也都看在眼裡。見這一家子停下來不走了,一個個顧盼了一回,也一個個的停了下來。
他們一家子說的有些道理,這一直走,也不是個辦法。若是真能回去,何苦要再受這番罪。畢竟,這裡纔是他們的根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