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等縱馬走到江邊,蕭墨軒頓時不由得出一口氣。
只見江對岸的碼頭上,站着密密麻麻的蟻羣一般的人,一見有船過來,便不要命似的往船上擠着。
時不時的,有人被擠了下來,落到了水中,仍是死死的把住船舷怎麼也不肯鬆手。
八月的天氣,暢快的江風,徐徐而來,甚是涼爽。可是吹到蕭墨軒身上,卻是讓他不禁打了個冷戰。
“興,百姓苦;敗,百姓苦啊。”蕭墨軒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江面。過了許久,才慢慢吐出一句話來。
“子謙,還不快過江?”張居正爬下了馬,衝着蕭墨軒叫道。
“張師傅。”蕭墨軒見張居正已經下了馬,也爬了下來,攙扶住張居張。
“知道百姓苦,爲何還在這裡愣着不過江去。”張居正強忍住疼痛,衝着蕭墨軒笑道。
“呵呵,老師教訓的是。”蕭墨軒醒悟過來,擡頭一笑。
“那邊可是京裡來的蕭大人,張大人和田公公一行?”未及轉過身來,從長江北岸碼頭的方向,有一彪人馬奔了過來。
“不錯,正是蕭大人,張大人和田公公在此。”不等蕭墨軒等人說話,領着護衛的百戶長已是開了口。
“哈哈,咱家南京守備太監何綬,前兩天便接到了京裡傳來的信兒,算準了今個兩位大人和田公公也該是到了,便過了江來迎。”聽見蕭墨軒這邊應了聲,對面那彪人馬後面的轎子裡。便立刻閃出了一件紅袍。
“哈哈,何公公。”田義一直騎在馬上沒下來,此時見了何綬,頓時樂了起來,“京城一別,已是四年,你倒是愈發的滋潤了。”
那何綬也是從京城裡派來的,和田義兩個,原本都是酒醋面局地當值太監,也算得是老相識了。
“小命都差點丟了。哪裡還談得上滋潤。”何綬苦笑一聲。
“哎呦……”何綬已經下了轎子,田義也不好再騎在馬上,從馬上小心滑下,卻仍是牽動了傷口,忍不住一聲叫疼。
蕭墨軒和張居正兩個,只是起了水皰又被擦破,再沾了些汗水吃疼。
其實那田義,比他們還苦。做太監的,都去了勢力,在馬上一顛便禁不住尿。
眼下這褲襠裡。溼漉漉的一大片,也不知是血是汗還是什麼。把褲子全粘在了大腿上。
“咱家準備了轎子,幾位就在這裡換了轎子吧。等過了江,也備好了郎中。”何綬知道蕭墨軒幾個一路飛騎南下,定是不好受,也早就準備停當了。
“只是……眼下內城被亂軍佔着,卻回不得官衙。”想起前幾日的那場鉅變,何綬也仍是心有餘悸,“咱家也是虧得跑得快,纔沒被脅裹其中。”
“何公公,我且先帶你認識一下兩位大人。”田義雖然身上不舒服。可是倒也沒忘了場面上的事兒。
“這一位是……”田義平掌指向蕭墨軒。
“哈哈,何公公,在下蕭墨軒,這一位是張居正張大人。”不等田義開口。蕭墨軒便搶着說道。
“不錯,不錯。”田義臉上的表情呆滯了片刻,立刻回過神來。繼續對何綬說道,“張大人和蕭大人之間,更是有師徒之分。”
“果然是名師出高徒啊。”何綬能做到南京守備太監,自然也不是等閒之輩,立刻便會了意,“咱家何綬,見過兩位大人了。”
一邊說着話,目光一邊偷着空直往蕭墨軒身上落着。
早在蕭墨軒一行出京不久,何綬便就得到了京城裡邊傳來訊息。
這回到江南任職的兩個人,可都是了不得的。不但兩個都是裕王爺的至密親信,那位蕭大人,更是吏部尚書蕭天馭的兒子,裕王爺地大舅子。而且,此人剛過了弱冠之年便手握大功,前途不可限量。
裕王爺,那可是咱大明朝的儲君。裕王爺的至密親信,日後自然是要回到京城裡去的,今日封疆,來日便就是入閣了。
雖說太監比閣老和皇上走得還近,可那也得看是哪個太監。像自己這樣的,只怕是這輩子也沒多少希望。若是能借上這幾位的力,日後能在江南多呆上幾年,依舊做自己的土霸王,也是夠本了。
“幾位,請請。”何綬的臉上,堆出笑來,把兩隻眼睛都擠成了縫,對着三人請道。
“不必了,這幾日都騎在馬上,難得下來活動下筋骨。反正離着碼頭也不遠。走走便是了。”張居正擺了擺手,拉着蕭墨軒和田義走到了前頭。
蕭墨軒和田義兩個,也覺得張居正說得在理。雖然大腿裡都疼得慌,可是腿腳也麻得難受。只是從前後看三人走起來,都撇着腳,張着胯,看上去有幾分好笑。
江邊上,兩排士兵把人羣向通道兩邊趕着,清出一條路來。江面上,早就停了一輛四百料的座船在那裡等着。
看着兩邊驚慌躲避的人羣,蕭墨軒不由得皺了皺眉頭。擡眼看看包括張居正在內地其他三人,卻都是面無表情,也只得耐下了性子。
等何綬領着蕭墨軒一行上了船,這一艘坐船便劈開了浪,直向着對岸駛去。
“咚咚,嘀嘀,哐……”坐船剛在南岸靠了岸,便聽岸上立刻響起了一陣鼓樂之聲。
一大幫子南京故宮裡選出來的樂手們,站在江岸上,賣力地吹奏着。
蕭墨軒的眉間,頓時鎖得更緊起來。
“何公公,可否叫他們不要再吹彈了?”蕭墨軒的臉色有些陰沉。
江岸邊,這麼多百姓搶着渡江避災,自個這一來,又是敲鑼,又是打鼓的。讓百姓看在眼裡是個什麼想法。
何綬的臉上,頓時現出幾分窘迫來。
“蕭大人,這新來的總督,巡撫上任,歷來是這麼個辦法。”何綬看了
軒,又看了看張居正和田義。
何綬是南京地地頭蛇不錯,可“強龍不壓地頭蛇”這句話對於蕭墨軒和何綬之間並不適用。
因爲蕭墨軒也是地頭蛇,而且這條地頭蛇在整個大明朝都適用。所以何綬對於蕭墨軒,倒真的是有幾分忌憚。
—
“呵呵,蕭大人說的也是有幾分道理。”田義呵呵笑着。不緊不慢的說道,“眼下亂軍還佔着南京內城,大家心裡都不安生,能省則省吧。”
“田公公說地是。”見田義已經搭上了梯子,蕭墨軒便也就順着梯子下來了,自個初到南京,還有多處得倚靠着何綬他們,也不好直接把他們都得罪了。
“眼下南京局勢不穩,到了南京便是到了陣前。”蕭墨軒臉色緩了許多,“蕭某不才。蒙皇上器重委以主帥一職,自當步步小心。亂軍未定。主帥陣前聽樂,蕭某隻是心有愧疚罷了。若是惹得何公公不安,蕭某便是罪過了。”
蕭墨軒說完,朝着何綬拱了拱手。
“哪裡,哪裡。”見蕭墨軒也鬆了口,何綬才安下心來,“這倒是咱家想得不周全,幾乎累及蕭大人,纔是真的罪過。”
“別折騰了,都回去吧。”何綬一邊先走下船。一邊衝着岸邊的鼓樂手嚷道。一幫子樂手,見何綬嚷了起來,立刻收拾東西,做鳥獸散。
“眼下內城進不去。”何綬回過身。對着三人笑道,“亂軍又在內城的城牆上架上了紅夷大炮,只能委屈兩位大人和田公公在城外地驛站裡先住上幾日了。”
“多謝何公公好意。”蕭墨軒又拱了拱。“請何公公帶張大人和田公公去驛站歇息就醫,再派幾人領在下去軍中一看。”
眼下南京故宮被佔的事兒,在京城和大明各地還未盡傳了開來。
若是這事兒在各地傳了開來,少不得是一場朝野震驚,到底會不會再扯出什麼事兒來,誰也不知道。而且皇上把自己派了過來,自個便是站到了風口浪間,稍有不慎,便會落人於實。
只是眼下如何平定這場軍變,蕭墨軒也還沒想出法子來。他只知道,這事兒須得平息地越快越好。而且自己在這件事裡,絕不能落下任何口實。
“這……半個月地路程,蕭大人四天便趕了過來,況且眼下豈不也是有傷在身,等過了今日再去軍中也不遲。”何綬其實並不反對蕭墨軒的做法,若是軍變這事兒再鬧下去,自個作爲南京守備太監也絕對脫不了干係。只是這檯面上的文章,也得做做。
“何公公,子謙他便是住下了也安不得心,你還是派人送他去軍中罷。”張居正微微一笑,開口勸道。
“不錯,蕭大人對皇上和朝廷忠心一片,正是急皇上所急。”田義瞥眼看了看衆人,“蕭大人去了軍中,聽着軍報的時候一樣可以歇息就醫。”
“對,對對。”何綬忙不迭的點了着腦袋,對着身邊的隨從揮了揮手,“送蕭大人去李侍郎那裡,小心伺候着。”
“是。”幾個隨從應了一聲,引着蕭墨軒向船下走去。
跟來的一百侍衛,看了看蕭墨軒,又看了看張居正。見張居正微微點頭,領頭的百戶也大呼一聲,全擁了下去。只是下了船一時沒有馬騎。一百輕騎便做了步兵,緊緊的跟在了蕭墨軒地轎子後頭。
“這位蕭大人,脾氣倒是直得緊。”何綬見蕭墨軒乘坐的轎子漸漸走遠,苦笑一聲,對着田義小聲地搖頭嘆道。
看來,想巴結上這位未來的國舅爺,當真是還有幾分難度。
“何公公豈是不知道。”田義神秘的一笑,掃了一眼張居正,也壓低了聲音,“這蕭墨軒在京城裡可是有個外號。”
“什麼?”何綬頓時起了幾分好奇心。
“愣頭青。”田義“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看他做事兒,說去做嘛便是做嘛。當年在浙江,帶着一百衛所兵就敢去打倭寇;去了邊關,乾脆把俺達的老窩給端了。”
“呵呵,這個詞用在他身上,倒是有幾分像。”何綬的目光,依舊盯着蕭墨軒離去的方向。
“不過,我們大明朝,也確實要幾個這樣的人吶。”田義笑了一番,突然又收住了笑,“你我都是沒家沒口的人,那宮裡便是咱們的家,有他這樣的臣子,咱們在家裡才住得塌實啊。”
“嗯。”何綬緩緩點了點頭,看地更是有幾分出神。
“張大人,田公公,請請。”稍過片刻,何綬回過神來,朝着張居正和田義請道。
田義和何綬在說些什麼,蕭墨軒自然是不會聽到。坐在轎子上,一個人在那思量着。
亂軍人數衆多,南京內城的城牆雖然不如外城那般高,可是也算得堅固。
如果要強行攻城,勢必要損傷無數人命。剛纔又聽流民和何綬都說了,亂軍已經在內城的城牆上都架上了紅夷大炮,一旦形勢危急,亂軍肯定會拼個魚死網破,到時候這南京城裡,可就要遭殃了。
南京城裡有個傳說,叫做紫金山上架炮臺,炮炮打中紫禁城。如果可以硬攻,蕭墨軒倒當真願意這般做。只是那樣,必定會毀了南京故宮,那樣代價就太大了。
再說了,若是真打到最後,亂軍生一把火,把整個故宮給燒了,那可就不妙了。
這樣不但自己落下了把柄,這南京故宮重建的花費,怕是會把眼下地大明朝壓得至少十多年透不過氣來。
“蕭大人,前面就是金川門了,是不是換了擡杆進去?”蕭墨軒正想的入神,忽然聽見轎子外面有人稟道。
“換擡杆,這是爲何?”蕭墨軒一時有些想不明白。難道這金川門那麼大的空,還擡不進去一頂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