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香山澳),葡萄牙“總督府”。
平日裡幾乎都只是葡萄牙人來往的“總督府”裡,今個卻是出人意料的迎來了一羣黃皮膚的東方人。
這一羣人衣着都很混雜,有的穿着大明百姓常穿的短袖衣,有的則是挎着倭衣;手裡拿的武器,也是參差不齊,有的是長矛,有的是倭刀,還有的則是舉着鳥銃。
相比起站在“總督府”門口和院子裡的葡萄牙士兵,這一羣人就像是一羣烏合之衆。但是這一羣中的每一個人,從頭到腳卻都滲透着一股殺氣,即便是看着“總督府”大院裡精美的雕塑,眼裡也是露出一絲貪婪,兇狠的眼神,讓人看上去不寒而慄。
“吳先生。”葡萄牙“媽港總督”迪奧戈,微微揚了揚頭,對着面前的一位土人開口說道,“你們東方有句古話,成王敗寇。”
“既然我們是夥伴,就要有信任,信任您明白嗎?”迪奧戈說完,就閉上了口,兩道目光似乎是在瞅着窗戶外面。
自從戈依斯接到科蒂尼奧的任命,趕到媽港之後,迪奧戈的思緒就一直不太穩定。
從心裡說,迪奧戈自己也非常希望這個計劃可以實施,但是隱隱的,心裡又有些不安。這種感覺用迪奧戈自己的話來說,就像是一隻獅子面對着一隻大象。
獅子雖然有着鋒利的爪子和牙齒,但是面對大象這樣的龐然大物的時候,卻往往會有無從下口的感覺。
被迪奧戈稱爲“吳先生”的人,若是有常在東南沿海一帶常來往地商人們,一眼看去便是知道。
他居然就是眼下盤踞在福建橫嶼島的,繼徐海和汪直之後。東南海面上最大的倭寇頭領,吳平。
“呵呵。”吳平的表情,和迪奧戈臉上的表情出奇的一致。
只是淡然一笑,手裡拿着一方玉雕,手指在上頭輕輕劃過,倒似並非來談事情,而是在自個家裡休憩。
“親愛的吳。”兩邊靜了半晌,倒還是迪奧戈按捺不住,先開了口,“你要知道。你是我們最熟悉的東方人。”
“如果我們的軍隊能夠佔領遠東,你也將會和我們一樣,是最大的受益者。”迪奧戈拿小匙輕輕地攪動着杯子裡咖啡,“你可以做他們的總督,甚至……你可以代替他們的皇帝。”
“迪奧戈先生。”吳平又是呵呵一笑,把手中的玉雕交給一個侍從,“這塊玉雕我很滿意,謝謝你的好意。”
迪奧戈不懂漢語,吳平也不懂葡萄牙語,兩邊說話。都是要靠着翻譯。
但是迪奧戈在媽港呆了大半年,好歹也常聽見說漢語的人。一個“謝謝”,他還是能聽懂的,卻又會錯了意,以爲吳平答應了下來。還沒來得及笑出來,就聽翻譯說了幾句,臉色頓時又沉了下去。
“吳。”迪奧戈暗自咬了咬牙齒,“你應該知道,明國的官員不會放過你的,他們的軍隊,就在你們地營地附近。隨時都可能發動攻擊。”
“據我所知,前幾年已經有幾支比你更爲強大的隊伍被他們消滅了。”迪奧戈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在笑,“如果不和我們合作,你永遠也回不去你地家鄉。在他們的眼裡,你永遠是個……”
說到這裡,迪奧戈突然又閉住了嘴。不再往下講了。
“海盜,是嗎?。”吳平哈哈一笑,幫迪奧戈接了上來,“迪奧戈先生想要說的,是這個詞兒嗎?”
“我可沒這麼看。”迪奧戈也知道剛纔自己有些失語,連忙開口掩飾,“我只知道,你是我們葡萄牙王國在遠東最大的貿易伙伴,夥伴,吳,你應該知道的。也就是說,我們擁有共同的利益。”
“你說的不錯,迪奧戈先生。”吳平的臉上,絲毫看不出有怒意。
“或者,是吳先生不相信我們葡萄牙的實力?”迪奧戈的聲音有些不悅,近幾十年來,葡萄牙在印度和南洋一帶地連連勝利,就像是給所有的葡萄牙冒險者注入了一劑興奮劑。
殖民者的貪慾,是永無止境的,這也正是他們地動力所在。漸漸的,他們已經不滿足與這幾個地方給他們帶來的財富。
屹立在東方地龐大的明帝國,就像是一座高聳入雲的金山,時時刻刻都吸引着這羣蒼蠅。
“我們不會只靠這裡的軍隊和居民。”迪奧戈認爲吳平是對葡萄牙的實力有所懷疑,“我們會從歐洲調來成千上萬的士兵,他們會裝備着最好的武器,乘坐着最好的戰艦。”
“不錯。”一
邊坐着,聽迪奧戈和吳平說話的戈依斯,也接上了話生,你和明國的軍隊交手過很多次,可是你卻還坐在這裡,不是嗎?”
—
“我想,除了你,沒有人更清楚,我們葡萄牙和你的國家,哪一個更強大。”戈依斯拿着一把小刀,小心的着指甲。
“我們的人,也曾經和我談到過明國的軍隊。”說到這裡,戈依斯的嘴角又露出一絲不屑,“他們的帆船上只裝有小型的鐵火銃,而無銅火鐃,火藥也很糟糕。他們的火繩槍質量低劣,彈丸連普通的胸護甲也打不穿,尤其是他們不懂得如何瞄準。他們的武器主要是竹槍、矛,有的裝有鐵矛頭,有的則用火燒硬,短而鈍的彎刀,護胸甲是由鐵錫製成。”
吳平仍然沒有回答戈依斯的話,仍只是笑着不停的點頭,誰也不知道他心裡在想的,到底是些什麼。
“他們的軍艦,即使相比起吳先生你的,也有很大的差距。”戈依斯又接着說道,“有時人他們會用上百艘船來圍攻你們的一艘船,他們的船順風拋撒石灰粉,以迷盲你們的水手。因爲他們數量衆多,看上去就像是一羣螞蟻,所以也會產生一些效果。這就是他們的主要戰術。”
“我說的對嗎?吳先生。”戈依斯微微轉過頭,向着一邊的侍者要了一杯葡萄汁,小口的喝着。
淡紫色的葡萄汁,抹了一層在戈依斯的嘴脣上面,看上去就變成了鮮紅一片,彷彿像是染上了鮮血一樣。
“你們說的,確實甚是誘人。”吳平耐心的等戈依斯說完,纔開口回道,“可你們也說了,我是一個海盜。”
“他媽……海盜圖得是個甚麼東西?”和這兩個洋鬼子裝斯文裝了半天,吳平其實早就憋不住了,忍不住冒出了半句粗口,“不就是金銀財寶嘛。”
“什麼總督,皇帝的。”吳平晃着腦袋嚷道,“我老吳沒那個福份,也不去想。”
“迪奧戈先生。”吳平把腦袋轉向了迪奧戈,“按照我們之前說好的,我現在還是這個主意。海面上頭的活計大家一起幹,得了東西按照人頭分。”
“要上岸,我們給你們提供陸地上的地圖,再選幾個人給你們做嚮導。”吳平又呵呵笑了幾聲,“這一項,我就不問你們要銀子了,算是我們合作的友情饋贈。”
“哼。”戈依斯愣頭想了幾回,冷哼一聲,掉頭朝着門外走了出去。
“你這位兄弟似乎脾氣不大好。”吳平看着戈依斯的背影,朝着迪奧戈說笑道。
“吳,我喜歡你再想一想。”迪奧戈瞥着嘴,似乎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好吧。”吳平說了半天,也有些累了,慢慢站起了身來“我也先回去和弟兄們商議商議就是,畢竟以後買賣還得做的。”
“唔……”迪奧戈聽見吳平這麼說,頓時有些興奮的叫了一聲,“你能這樣想,真是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會是我們在遠東最值得信賴的夥伴。”
“我會等待你的好消息的,親愛的吳。”迪奧戈笑眯眯的把吳平一行送出了“總督府”,和吳平握手道別。
“盡力便是。”吳平有些無奈的笑了一下,領着一羣海盜,掉頭朝着碼頭走了過去。
“親愛的哥哥,這就是你所謂值得信賴的盟友嗎?”迪奧戈還站在“總督府”門口,出神的看着吳平一行人的背影,一陣不冷不熱的譏諷,從身後傳了過來。
“就是那個把明國的軍隊說的一文不值的傢伙。”戈依斯呵呵的冷笑着,“現在他卻又懷疑起我們的軍隊。”
“他就是個海盜,我的弟弟。”迪奧戈對戈依斯的話也絲毫不以爲意,“就像他自己說的一樣,一個真正海盜只會對金銀財寶纔會感興趣。”
“他是在和我們討價還價。”迪奧戈聳了聳肩膀,“不過這樣也好,他們很容易滿足,我們可以很容易的對付他們,利用他們。”
“等到我們佔領了整個遠東。”說到這裡,迪奧戈又咬了咬牙齒,“他們也不過和那些明國人一樣,是一羣在我們腳下的螞蟻。你要有耐心,我的弟弟。西班牙人,英國人和荷蘭人,都知道這座遠東金山了,他們隨時可能行動。也許……可能他們已經在準備行動了,西班牙人和我們在香料羣島開戰,我們必須搶在他們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