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河、白河在天津衛城南合流,沿衛河向東南不遠的曠野上,黃綠色青蒿茫茫一片,綿延伸展到天際,與蔚藍色天空交織在一起,秋風掠過,草蕩起伏如濤,簌簌作響,偶爾有隻飛鳥竄起,箭一般劃過空氣,迅疾撲向草叢深處。
李彥站在河邊的草舍門口,茫然看着這夢一般的景緻,他這兩天遇到的事情也確實像在做夢。
先是他打了周彪,然後喇唬的同夥要圍毆他,不料大隊官兵和儀仗突然在南市出現,將喇唬們嚇得狼狽逃竄,也讓他免去被羣毆的下場。
再然後他就在大街上晃悠起來,到處都是鄙夷的目光和幸災樂禍的嘲諷,最後才弄明白自己穿越了,眼睛一閉,一睜,卻發現身體換了,周圍的環境變了,跑到四百年前了。
李彥欲哭無淚,他可是有父有母,有事業有愛情的四有青年,跑到這明朝末年,不僅一無所有,還成了人人厭憎的喇唬騙子。
就在李彥茫然無措的時候,一個天使般的女孩突然出現在他面前,聲稱是他姐姐,女孩十五六歲,模樣俊俏秀美,笑起來特別甜,露出嘴角兩灣淺淺的酒窩,就是走路有點跛,可能是腿腳不太好。
李彥腦海中隱約有些殘餘的記憶,想起這個身體原來的主人姓李,這個女孩叫二丫,是李家的養女,便像找到組織一般,隨二丫往城外的家裡行去,到了家中,才知道就他們姐弟兩相依爲命。
李家是天津衛的軍戶,李父和大兒子都死在遼東戰場,李母也因接連失去親人,一病不起,於不久前去世。
家中經濟本就不好,又連續失去親人,依照“死者爲大”的傳統,辦完喪禮後李家更是一貧如洗,窮困到令人髮指的程度。
不過這叫二丫的女孩看上去總是很樂觀,哪怕是家中經濟困頓,親人接連去世,女孩臉上也是掛着甜甜的微笑,手上忙個不停,嘴裡也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想到樂觀的女孩,李彥心情也放鬆起來,既然來了,那就好好過吧,改變歷史的課題太大,改變這個家,讓女孩真正快樂起來,自己的生活也好一點,纔是當務之急。
轉身關好門,李彥迎着早晨淡金色的陽光走向村頭,李家在那邊有塊菜田,昨天回家時女孩曾經指給他看過。
出了村,遠遠看到女孩吃力地拎着一隻水桶,腳步踉蹌地衝向青蒿地,小小身影在蒼莽的田野中顯得特別單薄。
“姐,我來幫你,”李彥忍不住叫了一聲,加快腳步向前走去。
女孩聽到聲音,手上一鬆,水桶重重頓在地上,濺出幾朵水花,她擡手擦了擦亮晶晶的額頭,笑呵呵地望着奔跑而來的李彥:“三娃,別跑那麼快,當心摔着呢,你快去上學吧,姐不用你幫忙。”
“姐早上給東頭劉府送菜,結了上個月的菜錢和女工,七分銀子呢,再有一點就湊夠下月學費了,你可要好好讀書哦,”女孩迎着陽光,兩眼笑成了彎彎的月牙。
“今天夫子有事,放假,我來提水”李彥心中的鬱結豁然開朗,笑着應道,邁開腳步走過去拎起那隻水桶。
這具身體以前的記憶大多已經消失,李彥沒有和女孩說,女孩神經大條,似乎也沒發覺,至於讀書的事他也想過,讓習慣白話文的現代人去和明朝人玩古文,似乎希望不大,也就不打算繼續讀了。
“三娃,姐來就行了,不用上學,你就回去溫書,”二丫笑着阻止道,她是記着李母死前的遺言,要在弟弟成年前爲他脫了軍籍,以免再上戰場,因而對讀書這件事很重視。
“子曰:讀書要張弛有度,勞逸結合,”李彥開了句玩笑,暫時還不能和二丫說不去讀書。
拎起水桶向菜地走去,水桶有點沉,約摸着有二三十斤的樣子,雖然不是很重,但菜地距離河邊有百十米遠,想到女孩單薄的身體,每天都要堅持好幾個來回,李彥就有種負罪感。
“三娃,聖人說的張弛有度,勞逸結合是什麼意思啊?”二丫沒有再阻止李彥,而是跟在他身後,笑呵呵地問道。
“就是做會事情要休息一下,就像弓一樣,不能一直拉着,勞動要和休息結合,”李彥走到菜地邊,放下水桶喘了口氣。
“我家三娃出口成章呢,明年肯定能考上秀才,”女孩從後面跑上來,拿起地上的水瓢,側過臉看了看李彥,甜甜地笑道:“勞動要和休息結合,那三娃你先休息一下吧。”
李彥無奈地笑笑,他才拎了一桶水而已,哪裡需要休息,這女孩對弟弟也太好了點。
看着她彎腰澆水,青布衣衫裹着單薄的身子,許是常年勞動的緣故,倒發育得有幾分大姑娘的模樣,圓臀挺翹,纖腰盈盈,隨意攏了個髮髻梳出兩條過肩的麻花辮子,像極小時候見過的農家女孩。
這塊菜地不大,也就幾十平方,劃作幾塊,分別種了些韭菜、大蒜、蘿蔔,還有大白菜,韭菜剛剛割過一茬,露出貼地的根莖,看周圍青蒿漸枯的氣候,怕是最多再能長一茬;蘿蔔正在紮根,入冬以後正好收穫。
“大白菜吆,喝了水呀,快快長吶,長大了啊,換銀錢啦,有了錢吶,上學堂啦……”二丫嘴裡歡快地哼着,手上的水瓢小心地將水澆到田地裡,看上去活兒再累,她也樂在其中。
大白菜的葉子還都散着,這白菜的個頭和長勢,應該到了“結球”的時候,李彥覺得有些奇怪:“這白菜可以捆了吧?”
“捆?”二丫偏了偏小臉,對李彥眨了眨眼,甜笑道:“還可以長得更大呢,就是現在落霜太早,要提前摘,不然能長這麼這麼大呢!”
二丫伸開手臂,做了個很誇張的動作,咯咯笑道:“不過呢,好像不用捆哦!”
“我是說捆菜、束葉,”李彥也伸手比劃了一下,看二丫迷糊的樣子,似乎還是不太明白。
“難道你們種的大白菜都不結球,採收的時候也是現在這個樣子?”
“對啊,不過要大一些,”二丫笑呵呵地說道:“把菜捆起來,那還怎麼長呢?這不是‘子曰’的吧?”
李彥眼前一亮,看來他的知識超前了,也笑了起來:“都不扎便好,我告訴你啊,大白菜束葉以後,只有長得更好。”
李彥家以前就是城郊的農民,小時候在田土裡滾大,大白菜束葉這樣的常識自然很清楚,具體原理卻是自己推測的。
“大白菜束葉以後,外面的菜皮像一層衣服,就不怕寒霜了;而且採摘下來以後,有這層衣服的保護,裡面的菜葉還不會壞,容易保存,如果藏在地窖裡的話,可以吃一個冬天!”
“能放到過年嗎?那時候可值錢了!”二丫嬌俏的小月牙開始放光,不過還是有些懷疑。
“咦,我怎麼不知道你也會種菜啊?”
“呵呵,我是書上看到的,咱們這就來捆菜吧,”李彥知道多說無益,就要動手。
二丫看上去很好說話,卻有自己的主見,尤其這些白菜是家裡主要的收入來源,她不能不慎重:“三娃,葉子紮起來,真的不影響菜長大嗎?”
“當然不會!”
李彥剛要說話,卻發現聲音在自己身後響起,他回頭一看,只見一個作儒生打扮的老頭,頭戴四方平定巾,騎着毛驢停在路邊,笑眯眯地手捋白花花的鬍子看着他們,還有一個長隨牽着驢子走過來。
“是你!”老頭看到李彥轉過身,臉色頓時變得不豫
難道是這身體的舊識?李彥這麼想着,依稀覺得這老頭的聲音有些熟悉,突然想起他就是昨天在南市被喇唬敲詐的老年文士,當時也曾回頭看過一眼,有些印象。
“老先生有禮了!”李彥有些好笑地拱了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