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啊!”
不知是誰發出一聲祈禱,那些被抓來服勞役的人們,紛紛閉上眼睛,他們不敢再看下去。
甚至就連同那些天方教徒,也不敢再看下去,一陣騷動立即席捲兩岸的人羣,人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着。許多人低下頭不敢看,有些人頭也不回,快步跑回家去。
還有很多人都是一言不發地望若懸在空中的米里耶夫斯基的僵硬挺直的身影。
他們被眼前的這一幕嚇的心膽俱寒,兩腿發軟,但又不能不看。
天方教徒可以跑,可是他們這些基督徒卻不能離開,否則會被當成米里耶夫斯基的同夥。
這時,隊長同行刑人和兩個士兵又走近米里耶夫斯基,再仔細看一看他。只有少量的血沿着木樁往下流。他還活着,神智清醒着。他的兩肋上下起伏,甚至能看到頸上血管的跳動,他的一雙眼睛一直不停地、慢慢地轉動着。從他那緊閉的牙縫中透出了喃喃的聲音,只能聽懂個別幾個字:
“土耳其人……土耳其人……”
怒視着面前的土耳其隊長他咒罵道。
“土耳其人……你們不得好死……你們不得好死……上帝,上帝可以作證,你們會全都被殺死,全被殺死……”
到最後,米里耶夫斯基甚至拼盡全力發出了吼聲。
“基督徒們,不要忘記你們是信仰,不要忘記你們的仇恨,基督徒們,上帝可以作證,我們終將自由……”
米里耶夫斯基的吼聲在空氣中迴響着,惱羞成怒的隊長立即揚起手中的鞭子,抽打個他。
“住嘴,你這個該死的異教徒!”
“上帝會懲罰你們的……”
鞭子不時的落下,米里耶夫斯基並沒有屈服,但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
這天晚上,城內外的大多數居民都是心有餘悸的進入了夢鄉。說得更確切一些,能睡覺的只有少數人,大多數人根本睡不着覺。他們中的許多人,整夜都是在流着淚,都在爲米里耶夫斯基祈禱着。
第二天是星期一,是一個陽光燦爛的九月裡一天清早。無論在城裡還是在正在修復的大橋工地上,沒有一個人不擡起眼睛看那個的腳手架。腳手架的邊沿,赫然挺立着一個孤零零的人,如同一個人站在船尾一樣。許多人早上一睜開眼,便以爲昨天在工地上的所見所聞不過是一場夢,現在,看着那個人他們變得呆若木雞,驚詫失色起來,那不是一場噩夢,那是光天化日之下發生的一件真事。
工人們仍象昨天一樣默默無言,懊喪滿懷。城裡的居民還在低聲議論,揣惴不安。隊長又上了一趟刑架,在米里耶夫斯基身邊逗留好久。他們交談了幾句,擡頭
着了一下他的面孔。還扯了扯他的褲腳。然後他們回到岸上,路過工人身旁的時候,一句話也沒有講,大家由此斷定米里耶夫斯基終於喪了命。
直到這個時候,基督徒們才感到鬆了一口氣,好象取得了一個無形的勝利。
大家舉眼看刑架上的米里耶夫斯基,已經不再那麼膽怯了。他們感到在同土耳其人的肉搏戰中,力量的對比已經轉爲對他們有利。對他們說來,同胞被害是最有號召力的。高壓一直使他們不敢開口,如今,他們無所畏俱了。那些面色焦黃,鬍子凌亂,用松木撬動大石塊來的人們,儘管汗流俠背,疲憊不堪,但是他們歇腳的時候,就會忍不住低聲談論着米里耶夫斯基。
“願上帝饒恕他……”
“噢,他是殉難者!真叫人難受!“
“你們準道不認爲他是成了仙嗎?他是聖人,夥計!”
每個人都在暗自描繪木樁上的米里耶夫斯基,覺得他好象正昂首闊步,率領一列隊伍前進,覺得他巍然屹立,既不顯得可怕,也不顯得渺小。相反,大家都認爲他無比傑出,無比偉大,認爲他已超凡入聖,割斷了塵緣,本身自成體系,不受人間任何羈絆,無優無慮。誰也不再能把他怎麼樣,刀槍、讒言惡語乃至土耳其
人的淫威都對他無可奈何了。
在他們看來,上身裸露,四肢被擬,頭靠在木樁頂尖的米里耶夫斯基的挺直的身軀,是不會腐爛的,他象一尊塑像,居高臨下,不怕鳳吹雨打,永遠屹立在那裡。
工人們常丟下手頭的工作,掉過頭來,對着他偷偷在胸前畫個十字。
而那些的婦人們,也抓緊做飯的空閒,快步走出家門到鄰舍絮菇幾句,灑上幾滴眼淚,然後又趕回家中,生怕爐上的飯燒糊了。有個婦女在聖像前點了一盞長明燈,大家立即如法炮製着,都點了起來,並且把燈藏在房間的角落裡。
在一片莊嚴肅穆的氣氛中,孩子們一面眨巴若小眼睛,望着微弱的燈光,一面聽大人禱告,斷斷續續的,對於禱詞他們似懂非懂,只能領會幾句。
“願上帝保佑我們!”
“上帝啊,請保佑殉難者的靈魂,讓他的靈魂迴歸天堂……”
“上帝啊,請爲殉難者建起一座教堂……”
“啊,救救我們,萬能的上帝,把敵人消滅掉,結束他們的統治!”
孩子們不厭其煩地向道.“殉難者”這幾個字是什麼意思?誰造了教堂?在哪兒造的?男孩子的好奇心尤爲強烈,母親們不得不應付他們兒句:
“別說了,我的小心肝!別再問了,聽媽媽的話,你一輩子都要提防萬惡的土耳其人!”
“孩子,記住那些土耳其人的殘暴,答應我,孩子,永遠不要放棄你的信仰……”
第二天黃昏之前,隊長又巡視了一次工地,看到樁刑上的屍體,自以爲已經殺一儆百的他,對於現在的效果很滿意,於是便對人吩咐道。
“你們,把這個雜碎扔出去喂狗……”
相比於基督徒,土耳其隊長對於刑架上的殉難者沒有絲毫同情,就在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突然,急促的馬蹄聲傳了過來。
一個土耳其人騎在馬上,一邊策馬狂奔,一邊大喊道。
“土匪,土匪襲城了……”
槍聲!
炮聲,在空氣中迴響着。
1683年的9月,對於巴爾幹而言,是一個沸騰的盛夏,當數十萬土耳其大軍進攻維也納的時候,起義在巴爾幹爆發了,儘管起義的規模不大,但是上百個地方在在同一天發生的起義,卻震動了整個巴爾幹。
這一天,從深山密林中走出來起義軍,來到距離該城只有兩小時路程的地方。他們在那裡用大炮摧毀了土耳其人的寺院,燒燬了土耳其人房屋。上千個土耳其人和背叛者被燒死在房屋之中。
到了傍晚的時候,城裡的土耳其人和塞爾維亞人都聽到的大炮發出的隆隆炮聲。
大炮!
起義軍居然有大炮!
這完全顛覆了他們的想象,按道理說,起義者頂多只有一些火繩槍,可是現在,起義軍卻擁有大炮。
塞爾維亞起義軍炮聲,讓城內的塞爾維亞無不是變得激動起來,似乎大炮就象徵着力量,象徵着自由。
在隆的炮聲中,人們由於對起義軍充滿了期盼,他們期望着起義軍能夠迅速佔領這裡,解放他們。
到了夜幕完全降臨之後,出現在對岸山上的炮火,讓城裡的塞爾維亞人激動起來,那是千真萬確的炮火。從城裡看去,憑肉眼都可以看到起義軍的炮火。
那通紅的炮火,無論是土耳其人和塞爾維亞人都看到了,豈但看到,甚至就連城內土耳其人的寺院,也被炮擊摧毀了。
人們躲在窗戶後而,或藏在庭院裡的黑暗中,長時間注視着河的對岸,注視着那裡噴吐出的炮火。塞爾維亞的婦女則在黑暗中畫着十字,她們內心非常激動,無可名狀,眼淚奪眶而出。
“上帝啊,請保佑你的戰士,保佑他們擊敗殘忍的土耳其人,保佑他們解救你的子民……”
“全能的上帝啊,請保佑你的戰士……”
婦人們含着熱淚觀看起義軍的炮火,他們爲戰士們祈禱着,禱告着,她們每一個人,都是滿含着熱淚,她們跪在那裡,她們點起了聖燈。
此情此景與兩百年前相仿,兩百年前,她們也曾爲祖先們祈禱着,那個時候,他們的祖先們也曾在這裡的,在這裡抵抗過土耳其人的進攻,他們失敗了,然後在隨後的兩百多年裡,他們都淪爲了土耳其人的奴隸……
而現在,在這一天,人們又一次透過淚眼看到了希望,看到了自由的希望,看到一道道黑影自天而降,落在城市中,那些曾經不可一世的土耳其人,在火焰中瑟瑟發抖着。
“爲了上帝!”
在馬蹄聲中,成千上萬的起義者呼喊上,他們高高揚起手中的刀劍,騎在馬上,朝着城市發起了衝擊,而在他們衝過河流過的時候,經過了米里耶夫斯基的身邊,他仍然被樹立在那裡,他就是那樣看着這座城市,這座被土耳其人佔據了200多年的城市,又一次沸騰了,城市的之中,到處都是塞爾維亞人激動的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