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從閣樓中醒來的時候,朱大勇便來到院中,簡單的梳洗一番後,便到了報社。
作爲《明報》的主編,自《明報》創刊之後,他就一直吃住於報社之中,住就住在那站起身時會撞着頭的閣樓裡,吃,吃得也是再簡單不過的餐點。
就像現在,無非就是兩根油條和一碗稀飯,這是報社裡的雜工給他帶來的,作爲主編的他,每天所需要的,就是審閱文章,決定最終那些文章上報。
從一開始的創刊時,每週一期,到現在每週兩期,在官府的支持下《明報》的發行量迅速增加至數萬份,甚至也正因如此,就在上週,報社第一次實現了贏利——通過廣告,儘管贏利只有區區數兩銀子,但總是一個好的開始。
也正是那不到五兩銀子的贏利,讓朱大勇看到了報社的未來。
“關鍵是要有大新聞!”
吃着油條的時候,朱大勇不時的拿着鉛筆圈點着那些新聞,到底那些新聞纔是大新聞?
“清虜酋首福臨小兒於濟南留宿妓院身染花柳……”
瞧着這半真半假的新聞,心知這篇看似信誓旦旦、證據確鑿的文章定是出自軍正司某位筆吏之手的朱大勇,輕蔑的一笑,隨手將其放到二版的角落裡,既不怎麼顯眼,也不容易被人忽視。
輿論既是戰場!
而這個戰場上需要的是什麼?
需要的是通過一些文章去打擊敵人,如何打擊敵人?
比如清虜的那位皇太后偷情,就是百姓們喜聞樂見的事情,比如現在正與報紙上連載的《莊妃秘史》就是一部爲百姓所喜的小說,而其中的香豔,更是讓朱大勇屢屢想要停載,可若不是因爲這《莊妃秘史》關係對清虜軍國大計,恐怕他早就停止刊載了。
可是他並沒有選擇,那部小說是打擊清虜的武器。在小說中,所謂的“聖母皇太后”不過就是一個人儘可夫的蕩婦,非但曾下嫁多爾袞,更與洪承籌、范文程等漢奸有染,當然,爲了能讓她的兒子當上酋首,更是以身體爲武器,勾結清虜達官顯貴。
而最讓朱大勇感嘆的是,自從《明報》刊載《莊妃秘史》之後,銷量激增,畢竟對於百姓來說,這些情節頗爲香豔的“隱聞”自然纔是他們最喜聞樂見的。
當然,於衙署來說,所收穫的卻是百姓對清虜的嘲笑和諷刺,當然順帶的也讓百姓們深信,滿清身爲蠻夷有這種淫穢宮諱的女人實屬再平常不過,而這也順帶着證明了一點——滿清蠻夷實非中國,無論那些叫嚷着什麼“五行之說”漢奸敗類,如何說詞,都無法改變這一事實。
當然《莊妃秘史》現在不僅在江南流傳,同樣也會在北方的流傳,甚至在清虜的統治區內,百姓們更樂意傳播《莊妃秘史》,不僅讓百姓們對清虜宮諱的淫亂大開了眼界。甚至還在清虜自身內部引發了的混亂,《莊妃秘史》不僅被印在報紙上,更是被印成了小冊,而與報紙上的“淺嘗即止”的隱晦不同,編印成冊的《莊妃秘史補遺》內容卻是極盡香豔,幾乎篇篇都有大量的、露骨的牀上描寫。
而這《補遺》除於京師內城的平常滿人之間傳播,自然也就出現在許多滿清的達官顯貴的案前,儘管表面上他們一副義正辭嚴,三令五申要求徹查,但是私底下並不妨礙他們津津有味的看着小冊,在那裡研究着冊中的內容,最後一個個的更是深以爲然的知道了爲何太后於范文程、洪承疇等漢人,爲何信任有加。
“你們不知道,范文程、洪承疇他們與太后的關係,那是“挺”好的……”
在他們言道之餘,更是刻意加重了“挺”字,每每到了這個時候,自然是一陣鬨笑,那種骨子裡對漢人的輕蔑更是達到難以掩飾的地步,順帶着自然對那位靠着“牀上功夫”爲太宗皇帝拉擾漢臣、爲兒子謀皇位的女人也是輕視到了骨子裡。
而《莊妃秘史》不僅在滿清權貴與普通的旗人之間流行,最後同樣出現在福臨的桌前,只惹得他一陣勃然大怒,甚至因此連殺數人——其中甚至還有一位小說中出現的人物,即便只是重名的侍衛,但此事,反倒像是佐證着《莊妃秘史》的真實性。
當然,在福臨下旨懸賞萬兩要那位“雲間居士”的腦袋時,他自然不知道,這所謂的〈莊妃秘史〉實際上是出自朱明忠之手,在編寫那個小說時,他更是充分借鑑了後世的諸多電視劇作以及曾看過的史料,其中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恐怕除了孝莊自己能說個明白,換成旁人反倒是能佐證一些流言,畢竟即便是在現如今,這樣的流言也曾私下流傳着。
至於這〈莊妃秘史〉能達到什麼效果,一手策劃這一切的朱明忠,自然不清楚,但是他很清楚,這種力量最終會顯現出來,畢竟在二戰時,英國的情報機構曾經用數年的時間,通過種種渠道醜化希特勒,而在冷戰期間,利用醜聞醜化對手領導人更是各國情報機構得心應手之事,現在他只不過是有樣學樣罷了。
只不過,作爲執行者的朱大勇,總對於《明報》這樣的報紙上發表那些香豔異聞,有些牴觸。
“也許,還應該再辦家報紙,專門發表這樣的文章,到時候,沒準這些文章還可以更香豔一些!”
儘管嘴邊這麼輕聲嘀咕着,可朱大勇卻不得不承認,百姓更喜歡這樣的香豔奇聞,刊載這樣的文章,有助於報紙的發行。
不過明總歸是江北的喉舌,總不能報紙上盡是“秘史”、“豔史”等小說吧。不少人看報紙總歸是要看新聞的,至於那些小說,不過只是主菜中的調料罷了,主菜仍然是新聞。
就這麼不時的在文章中做着選擇,選擇着幾日來的新聞,到底選擇那一條,作爲這一期的頭條?
最終,在衆多新聞稿之中,他選擇了一份看起來倒是頗爲引人矚目的新聞。而隨後又將另一篇新聞,放在了這篇新聞的下方,而與其它的新聞不同,這篇只有區區百字的新聞,帶着一個特殊的標記,這是從經略使衙署發來的新聞。
看着新聞上的內容,朱大咸忍不住搖頭感嘆道。
“哎,可惜了,若是換個時候,許也能成爲一代名臣,人心哪……”
監獄之中,總是瀰漫着一種濃濃的惡臭味,這種味道,只讓人難以忍受,而更讓人無法忍受的卻是那種從天上跌於地下的失落感,而對於這種失落感觸最深的恐怕就是鄭俠如自己了,無論如何,他都沒有想到,會因爲那麼一件小事,而被關入監獄,甚至即將迎來審判。
“唉……”
又一次,穿着一身素色囚服的鄭俠如長嘆口氣,隔着那小窗往外面看着,他的神情顯得有些萎靡,甚至顯得有些失落。
怎麼會這樣?
即便是直到現在,他都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地方做錯了,畢竟,他給經略弄了那麼多銀子,可,可爲什麼會落得現在這個下場?
“難道我算錯了?”
鄭俠如自言自語着,無論如何,他都不想不通,自己到底錯在什麼地方。
“到底錯在何處?”
“還沒想通嗎?”
突然,從身後傳來的話語,讓鄭俠如的渾身一顫,原本透過那小窗看着窗外的他急忙轉過身來,看到來的人時,那雙腿膝關節更是不由自主的一軟,差點沒跪下去,也就是在將要跪下去的時候,他纔想到,眼前這位可不喜歡別人跪。
他不喜跪人,同樣也不喜人跪他。
“經、經略……”
吱嘸着的時候,鄭俠如看到經略的手中的提着食盒,瞧着那食盒時,他的心思猛然一沉,再也沒有了絲毫的驚喜。
尤其是看到經略面無表情的將那食盒打開,看着其中的酒菜,他的心頭頓時猛的一攥,整個人頓時只覺得的一陣頭暈目眩,差點沒暈倒過去。
一盤燒雞、一盤炒雞蛋,一盆大肉再加上一條魚,還有就是一壺酒,雞魚肉蛋,可謂是極爲豐盛,按鄭俠如的瞭解,經略的日常餐食也不見得有這麼豐盛,而現在,面對這豐盛的菜餚,他卻只覺得有些無法喘息,就像是有人踩着他的胸口一般。
“經略,下官錯了!”
突地,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肩膀一沉,語氣中盡是一種絕望,這豐盛的菜餚已經再清楚不過了。
這就是斷頭飯!
“知道錯了?”
坐在牢中,朱明忠頭也不擡的爲鄭俠如倒上一杯酒。
“知道了!”
現在鄭俠如是真正知道了,知道自己錯在了什麼地方。
“嗯!”
點點頭,朱明忠伸手指着酒杯說道。
“喝酒,吃菜!”
即便是再沒有胃口,鄭俠如也要吃下去,不爲其他,就只爲這酒菜是經略親自帶來的,儘管他知道,這酒菜意味着什麼,意味着審判的結果。
“知道錯在那就好,這錯啊……”
喝下一杯酒,朱明忠搖頭嘆道,隨後又倒上一杯酒。
“士介,這杯酒,朱某敬你,當初若非是你,朱某又怎能輕下江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