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棟寬三丈、深十丈的廠房,廠房高聳牆壁看起來極爲厚實,而任何人想要進入這間廠房起,則需要經過幾道檢查,出來時,同樣也要經過嚴格的檢查。之所以如此嚴格,是因爲這裡製造的是價值頗高的銀幣。
“工匠在進入廠房之前,都是在這裡換衣,然後經過裸身檢查,確定身上沒有異物之後,再於另一個房間換上工作服,然後纔會進入廠房……”
在進入廠房的時候,鄭居明解釋着這通道的作用,儘管是官辦的造幣廠,可是在管理上,仍然借鑑了私人錢莊的管理模式。通過嚴格的檢查避免有工人夾帶銀幣或者銀料,從而導致銀料丟失。
“出房時,除了裸身檢查之外,還要彎腰咳嗽,以免穀道夾帶。”
對於第一次來造幣廠的朱明忠,自然不曾想到,這裡的管理居然有點像是監獄。儘管在後世也曾從網絡上看過造幣廠的工作流程,但是似乎並沒有像這裡這麼嚴格。
“我記得,這銀元的粗坯不都是有數的嗎?怎麼還需要這樣的檢查?”
朱明忠不解的問道,爲了避免有人夾帶,所以在銀元製造的過程中,幾乎每一次易手,都會進行清點、查驗,簽收,如此一來只要有人“夾帶”,自然會立即暴露出來,所以他纔會有些不解。
“畢竟總會有人鋌而走險,這也是防患於未燃吧。”
鄭居明的解釋,讓朱明忠無奈的笑了笑,確實也是如此,面對暴利即便是有制度的約束,又能如何?況且,若是進出廠房不經過嚴格檢查,確實有夾帶的可能。
相比於因爲因爲鑄爐而熱浪灼人的鑄錢坊,造幣廠房內並沒有那灼人的熱浪,甚至這裡的工匠都是在一個個工作臺上從事着他們的工作,與中國傳統的翻砂鑄幣工藝不同,在江北的銀幣制造之中,從一開始就將這一工藝拋棄,而改用了西方的制幣工藝。
不過即便是在引進西方制幣工藝的時候,也經歷了兩次變化,在最初的時候,曾試圖借用水力鍛錘釆用錘擊打壓成型。但是最終因爲這種錘擊打壓成型的銀幣規格並不標準,所以最終還是選擇了螺旋壓印機,然後利用運河流水爲動力,在造幣廠中裝備了軋片機,切片機以及螺旋壓力機開始了機械制幣。
這些技術並不是朱明忠提供的,而是那些傳教士們引入江北的,此時在歐洲錘制幣的生產已經趨於淘汰,歐洲各國已經開始使用螺旋壓幣機生產金銀幣。這種生產技術早已成熟,相比於翻砂鑄幣,這種使用的製造設備是以人爲動力的螺旋壓力機生產速度或許遠不比“翻砂鑄幣法”,但是其製造出來的銀幣卻當精美。以至於在第一次拿到銀元的時候,朱明忠也不由的感嘆着這個時代的工藝。
儘管朱明忠曾感嘆過江北銀元的精美,但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銀元的製造過程,在廠房之中,每四個人一組,在那裡旋轉着人力螺旋壓力機,這是造幣廠最重要的制幣設備,它以四個工人爲動力,雖說原始卻極爲有效,正是這種原始的工藝製造出了數百萬枚銀元。
很多事情都是如此,或許技術可以原始,但是隻要投入足夠的人力,總是可以獲得足夠的回報,這種原始的造幣技術,並沒有影響到銀元的製造與發行。
“經略,現在廠裡的造幣過程基本上就是首先進行配料,銀幣生產的原料是貴金屬銀和普通金屬銅,稱量的精度要求比較高,原料、半成品、成品批量稱重都由天平來完成。然後就是將配完料的銀子熔化後,注入澆鑄模,鑄成坯餅。澆鑄後的坯餅,經過軋片機軋製成壓印所需要的標準厚度,然後再進行稱重,以避免超重……”
在朱明忠興致勃勃的看着工人們用螺旋壓印機擠壓着銀幣時,鄭居明則向他解釋着銀幣的製造過程。
“……印花前的最後一道工序是坯餅光邊。然後就是拿到這裡進行印花,每臺壓印機每分鐘可以壓制15-20枚,每小時不少於1000枚,按每天十小時計算,目前廠中一共有壓印機10部,每日所出最多10萬枚,每月300萬枚,因爲壓制銀幣面值大小不等,所以每月所出約在百萬兩上下,以目前鑄幣來說,尚能滿足需要,……”
來到滾壓臺邊,看着工匠不停的搖動滾壓機,爲壓印好的銀元滾壓齒邊,朱明忠的眉頭略微一鎖。
全部都是手工!
儘管江北的銀幣號稱機制,可實際上不過只是手工機制,所用的機器也僅僅只是手工機器。這些手工機器的生產效率自然是可想而知的。
“每月300萬枚,如果換成銅錢的話,也就是3000兩,而這些工人每月的工錢是多少?”
於心底暗自盤算着,朱明忠的眉頭微鎖,立即意識到在這個時代用機制制錢取代鑄造制錢似乎並不太現實,畢竟它的生產速度太過低下,即便是增加壓印機的數量,也無法滿足大量銅錢的生產需要。甚至只會增加銅錢的生產成本,這顯然並不符合鑄錢的利益。
拿起一塊銀元,看着銀元上精美的圖案,江北的一兩銀元的圖樣,朱明忠借鑑了清末的“龍洋”,正面爲“永曆元寶”,背面爲蟠龍圖紋,故而現在於民間這種銀元被俗稱爲“龍元”。
翻過另一面,看着上面“永曆元寶”以及“庫平一兩”那些清晰的字樣,朱明忠的腦海浮現出鑄錢上字樣的模糊,這正是機制貨幣的最大的優點,花紋字樣精美清晰。當然,還想到了晚清的機制制錢,清末並不僅僅只有機制的銅元,還有機制的制錢,也就是外圓內方的制錢。不過儘管機制制錢頗爲精美,字樣清晰,但是最終還是因爲成本問題,被幣值更大的銅元所取代。
可是晚清可以發行幣值更多的銅元,是因爲制錢的購買力下降,而現在,用當十銅元顯然不太現實。
“關鍵是壓印!”
看着那邊工人們轉動着螺旋壓印機擠壓着銀幣的過程,那個過程是繁瑣的,除了四人負責轉動螺旋壓印機擠壓着銀幣外,還有一個童工負責把銀坯裝進壓模,或者將壓印好的銀幣取出壓模,兩個壓模來回交替使用,四個工人同時順時針旋轉壓印機,擠壓完全後,再逆時針,取出下壓模,然後再裝入壓模……
如此繁瑣的製造過程,生產效率又怎麼可能提高?
每分鐘壓印15至20枚,這速度太慢了!
有沒有什麼辦法提高壓印的速度?
盯着遠處的螺旋壓印機,朱明忠暗自尋思着,用這種螺旋壓印機顯然不可能,在壓力機中,這種設備的工作效率是最低的,除非使用其它的壓力機。
壓力機。
腦海中回憶着所接觸過的各種壓力機,一一排除那些結構複雜的設備之後,最終一種手動壓力機在朱明忠的腦海中浮現出來,現在的螺旋壓力機同樣也是手動壓力機,而適合這個時代加工水平的手動壓力機除了螺旋壓力機,還有一種齒杆式,這種壓力機主要是利用齒輪齒條傳動結構,設計比較簡單,製作比較容易,很好的小型壓力機設備,在後世可用以衝壓一些小型軸承。
“利用齒輪齒條傳動,如果這個傳動的齒輪與水力結合在一起的話,壓力上應該可以滿足壓印錢幣……”
看着剛剛繪製出來齒杆式壓力機,朱明忠又一次將手動的扳杆與水力結合在一起,而這種壓下擡起扳杆所需要的往復式的傳動結構並不複雜,在鍊鐵廠中的水利風箱就使用類似的傳統結構。
“如果使用水力的話,那麼壓力機的噸位就會增加,而且壓力機也會增大很多,這樣的話,可以考慮將壓模加大,每個壓模裡可以同時壓印十幾枚銅錢。”
暗自合計着加大壓印模具的同時,朱明忠甚至想到了工廠需要增加童工的數量——需要那些童工往壓模裝進錢坯。童工是這個時代的特色,即便是使用童工與朱明忠所受的教育價值觀有違,但是他仍然不得不選擇默認,畢竟時代有時代的特點,在這個時代童工總是不可避免的,而且工廠也需要那些童工往壓模裝進一個個錢坯,相比於成年人,那些十幾歲的童工更適合這份工作,他們更爲細心,而且更有耐心。
“這也是時代特色……”
暗自感嘆一聲,朱明忠將機器的圖紙夾入一份文件之中,然後放在桌上,明天這份圖紙就會被送到兵工廠,然後由兵工廠製出,至於它的生產效率到底能夠提高多少,還需要進一步的試驗,但可以肯定的一點是,使用這種機器製造出來的貨幣,纔是真正的機制貨幣,至於之前的,不過只是半手工貨幣罷了。
“需不需要重新設計一下銅錢?”
想到這,朱明忠的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了清末以及民國時期的銅元。但是隨即還是立即否定了這個念頭。
“現在百姓還沒有辦法接受新式的銅元,還是先製造新式制錢,什麼事情都要一步步的來!”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先把讓兵工廠把新式的壓力機制造出來再說,什麼事情都要一步步的來。”
“南天門……”
從桌上拿起另一份公文的時候,看着公文上的內容,朱明忠的神情不由的微微一變,這是從南方經過海路轉呈來的一份公文。
儘管現在對南洋的貿易航線還沒有開闢,但是遠征艦隊還是通過派出快速帆船的方式,與國內保持聯繫,當然這種聯繫是帶着目的性。
這份公文之中,除了上報艦隊的行程以及一路上所取得的些許成果之外,還有就是要求國內向南天門派出流放犯,以建設南天門。
南天門!
或許對於其它人來說,這個名稱是陌生的,但是朱明忠卻很清楚,這個地名是什麼地方,這是後世的新加坡,也是他授意艦隊儘量控制的地方,當然他不會再用什麼“新加坡”這個地名,什麼獅城之類的古稱,在朱明忠看來,遠沒有南天門更合適,在這個時代,那裡將會成爲中國的南大門。
甚至早在艦隊出發之前,朱明忠就在地圖上將“新加坡”標註了下來,那裡將會成爲中國,不,大明的第一塊殖民地。相比於臺灣,臺灣是國土,至於“南天門”則是殖民地。而在公文中提及的“占城國”內附,在朱明忠看來根本就不值一提,畢竟那些土人的內附在歷史上實在是數不勝數。
“居然這麼順利就得到了南天門,永租,一年一千兩?這個價格似乎有點高了,要是再便宜一點,似乎也不貴……”
嘴上這麼嘀咕着,可是朱明忠的臉上卻因爲這份永租協議而展現出笑容來。片刻的歡喜之後,他又喃喃自語道。
“南天門,南天門,這封信寄回的時候,南天門已經拿了下來,那現在艦隊差不多應該到緬甸了吧……”
南天門固然重要,但是真正重要的卻是緬甸,相比於南天門的得手,緬甸纔是此次遠航的目的,
“如果緬甸人抵抗的話,不知會帶來多少麻煩。”
想到一百多年後,那位所謂的“十全老人”給自己定的所謂的“十全武攻”中“降伏”緬甸的笑話,朱明忠根本就不笑不出來,畢竟,緬甸不同於其它地方,在這個時代他可是號稱“東南亞第一強國”,百年後他們曾經讓所謂的“盛清”兵敗於緬甸,所謂的“降服”不過只是一個笑話。
現在,就這麼匆忙的把艦隊派到緬甸,會不會太過倉促了?
想到這,儘管之前已經有了充分的準備,但這會朱明忠卻不禁變得有些不太自信,畢竟,這支艦隊不過只是剛剛組建,而且更爲重要的是,現在朝廷和永曆還都在緬甸人的控制之中,這麼冒然的闖過去,如果計劃有所變的話,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但願一切順利吧……”
凝視着南方的天地,朱明忠默默的祈禱着,這還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