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所有參加高考的學子都金榜題名!祝福高考!)
雪停了。
天將放明的時候,雪停了下來。太陽出來之後,陽光照在雪地上,映發出刺眼的光芒。瑞雪兆豐年,單就是這雪似乎就已經預兆了今年的年景。這兩年許是因爲這天道又回到了正統,這年景變得越來越好,不但那曾經肆虐的瘟疫這會也早就消失不見了,就連那旱澇也緩解不少,年景的轉好,使得百姓對於生活和將來充滿了期待。
但是,這種期待,對於一些人來說,卻是已經破滅了,至少對於李明仁來說,現在的他已經完全沒有了對將來的期待。
“應該是今年的最後一場雪了吧……”
起牀之後,站在院子裡,李明仁的眼睛盯着的那雪,默默的尋思着,隱約的他能夠聽到從兒子房中傳出的讀書聲,看着那透過窗紙映出來的微弱燈光,他的心頭一暖,那原本沉寂的心思,又一次熱絡起來。
許是兒子又讀了一夜的書。曾經何時,對於將來,李明仁把一切都寄希望於他的兒子身上。他相信有一天,他的兒子能夠光宗耀祖,能夠金榜題名。
要是真的有那一天,即便是死了,也可以去見列祖列宗了。人吶,這一輩子總要有個盼頭。
可是現在,他卻要去當兵,家裡沒有他支撐着將來該怎麼辦?老大還能繼續讀書嗎?至於老二……哎!一聲長嘆後,李明仁的心情越發的沉重起來。
恰在這時,只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走了出來,是老二玉樹。相比於老大,老二打從幾年前起,就沒怎麼着過家,成天和一羣混混混在一起,這莫不是還要出去混不成?難道他就不知道家裡已經出了事了嗎?
“老二,今個別出去了,這兩天在家呆着吧……”
李明仁看着兒子說道,他想和兒子多呆兩天,畢竟,誰知道這若是從了軍,還能不能再活着回來。這個時候官府突然徵兵,肯定是要北伐了,能不能活着回來,那可全都是命。
沒準將來再也見不到他們弟兄倆更看不到老大金榜題名的日子。
“爹……”
王玉樹看着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他已經知道了父親被點了兵的消息。
“沒事。”
瞧見老二面上的憂色,李明仁立即知道看來老二也知道了,於是笑着說道。
“你不知道吧,玉樹,當年咱們李家祖上,也算是大明朝的從龍之臣,如果不是先祖拼殺,咱李家又豈能在高皇帝那會就當了百戶,這個官可不小,雖說現在家道中落了,可咱們李家也算是行伍之家,你爹我去當兵,那也是實屬應該,若是按理來說,早都應該去當兵了,畢竟是軍戶不是?”
爹的話讓王玉樹的神色一黯,他知道爹這麼說不過只是爲了安慰他,想着這些年一直讓爹孃操心。於是他看着爹說道。
“爹,其實,其實,俺問過,如果被抽中的家裡只要有一個人應徵從軍就行,就沒事,爹,這家裡頭,全靠您一個人撐着,若是沒有您,這一家指不定就得喝西北風,大、大哥讀書比我強,肯定是個讀書的種子,連先生都說我是愚木腦袋,即便是讀書,頂多也就是隻能識字。還,還是讓我去當兵吧……”
江北的兵制看似複雜,實際上非常簡單,就是十戶抽一兵,實施抽籤制,被抽中的家裡並非必須抽中的那個人從軍,其它人也可以頂替,只要身體健康年齡不超齡也不年少。所以在江北的報紙上經常有“替父出征”、“代弟從軍”新聞,之所以如此,是因爲江北需要的是兵員,爲此可以適當的“靈活”一些。而這種靈活,儘管只生了一些弊端,可是卻也讓江北得到了足夠的兵源。
“小弟,你別亂說,就是當兵,那也應該是我去,輪也輪不到你!”
正讀着書的李玉乾聽到弟弟的話聲後,便放下書走出門說道。
“爹,玉樹說的對,咱家離不開您,還是我去吧!”
作爲長子,他必須要主動站出來爲爹孃分憂。而作爲長兄,他必須要照顧弟弟。
“哥,你不能去,咱們李家的將來可都指往你呢!”
玉樹看着大哥說道,然後又在那裡比劃着。
“你看,我個比你高,而且力氣比你大,要當兵,也是我當兵,沒準,沒準我還能在軍隊裡頭謀個出身!”
玉樹一邊說,一邊搖頭。
“我讀書是不行的,打鐵也不行,也不想打鐵,這當兵當兵是咱們李家的祖業,既然當年先祖能謀個百戶,那我,我沒準也能謀個出身,到時候,即便不是能光耀門楣,也能衣食無憂,哥,你不要和我搶,你,你能讀好書,能做官,咱李家可全指往你了。”
說出這番話後,王玉樹朝地上跪了下去,衝着爹叩個頭說道。
“爹,這些年我沒少給你惹事,就沒怎麼盡過孝,光惹您老生氣。這,這就讓兒子盡回孝吧……”
“你,你這孩子……”
李明仁看着跪在地上的兒子,連連援頭說道。
“這那有替老子的,要去,也是我去,我去,你不行,你不行……”
就在李明仁連連搖頭的時候,王玉樹便說道。
“爹,若是你不答應,孩兒我就跪在這不起來了……”
聽着院子裡那爺三的話,李王氏只是默默的流着淚,她的淚水如雨下似的,無論是誰她都不捨得,可不捨得又有啥法子?
甚至她還暗自覺得老二說的對,家裡一家幾口人的生活都指往着當家的一個人,至於老大,他那個聰明勁,將來若是能考上功名,那可是爲李家光宗耀祖的事情,至於老三,不過才只有九歲,老四是個女兒……
只有老二最合適……
可,可老二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啊!
可是這家裡頭卻必須要有人去啊,要是沒有人去的話,這一家子還怎麼過下去。難不成非得讓這一家良家子打進賤籍不成?
不行!
無論如何都不能這樣!
流着淚的女人,就這麼躲在屋子裡頭,而屋外的院子裡,李明仁站在他,他看着跪在面前的兩個兒子。
他們都要“替父從軍”,可,可他們都是他的兒子啊……
“自古以來當爹的,就沒有一個願意讓兒子去冒什麼風險的,李家是軍戶,祖上也碰着這樣的事情……”
看着兒子,想到這一家幾口人,全指着這個鐵匠鋪過活,李明仁最後還是一咬牙說道。
“抽籤吧!咱爺三一起抽,抽着誰,就是誰,都交給老天吧……”
又是一個清晨,宿醉的頭痛讓王玉樹在起牀的時候,感覺頗不舒服。聽見起牀的聲音,李玉乾從牀上坐起來,看着玉樹說道。
“玉樹,我……”
爺三個抽籤最後還是玉樹抽中了,看着弟弟在那收拾着東西,他張張嘴卻沒說出話來。
“大哥,將來李家可就靠你了。”
說完這句話,王玉樹看着兄長擠出一個笑容,見兄長神情沉重,便笑道。
“大哥,別拉着臉,大丈夫馬上取功名,沒準再過幾年,等我再回來的時候,到時候就是騎着馬的武官了,沒準比大哥你來早幾年飛黃騰達不說……”
王玉樹這麼說着,臉上更是溢滿了笑容,那笑容甚至顯得有些迫不及待的味道,但是……看着玉樹,李玉乾的腦海中不禁浮現出曾經讀過的那首詩“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這一別,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小弟。甚至可能兩兄弟再也見不到了。
“玉樹,我,還,還是我去吧!”
又一次,李玉乾覺得做爲兄長,他應該有個兄長的模樣。必須要去保護弟弟。
“我讀不好書……”
搖搖頭,王玉樹認真的說道。
“大哥,若是我是個讀書的人,肯定讓你去當兵,可,我不是,而且,哥……”
拳頭猛一握,玉玉樹看着兄長說道。
“你看這拳頭,過去在街上當混混的時候,打人還擔心被扭到官府裡頭,現在,當了兵,反倒是沒了這個顧忌,我這性子,當兵再合適不過。”
最後他又看着兄長笑呵呵的說道。
“再說了,那籤可是我抽到的!”
是他抽到了當兵的籤,既然他抽到了,那就不能夠讓給其他人。
終於,吃完早飯之後,在一家幾口人往衙門走去的路上,李王氏垂着頭那淚水不住的滑了下來,看着兒子的時候,盡是一副心疼模樣,這畢竟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啊。可是,她沒有選擇,畢竟這是一家子。
所以在抽籤的時候,她自作主張的給老二使了一個眼色,讓他抽到了籤,這個籤不是天意,是她這個當孃的讓老二去的。
這一去還能不能活着回來?恐怕只有老天爺才知道,但是爲了這個家,她沒有其他的選擇。她這個當孃的,但凡有一絲可能,又怎麼可能會把兒子往死路上推。
“娘,您別哭了,沒啥,不就是當兵嘛,這天下人當兵的可多了……”
兒子的勸說讓李王氏哭道。
“玉樹,你、你到了隊伍裡頭,可千萬得小心,萬萬不能逞強知道嗎?那打仗的時候,可是刀槍無眼,別把性命賠了……”
話還沒說完,她又一次哭了起來,儘管爲了這個家,她做出了選擇。但是,這畢竟是她的兒子,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甚至將來還要繼承王家的香火。
兒子是孃的心頭肉,這句話從來不假,當初江北第一次推行“甲兵制”的時候,不知道多少婦人哭瞎了眼睛,對於她們來說,她們大都以爲,兒子去了戰場,那肯定就是有死無生。儘管現在事實證明,只有很少的人會死在戰場上,而且陣亡的軍人家屬還能得到豐厚的撫卹,可是每一次徵兵的時候,婦人們總是會哭哭啼啼的,就像是給人送葬一般。
在他們一行人抵達縣衙的時候,衙門附近已經擠滿了人,每一個應徵的壯丁都有數個甚至十幾個家人相伴,婦人們依然是一副哭喪着臉的模樣,人羣中更是不時的傳出哭聲。
這裡的氣氛顯得似乎有些壓抑,甚至就連那些應徵的壯丁,有人也是不顧男兒氣概的哭了起來,而本身就是一個街面混混的王玉樹,一來到衙門,就看到了幾個相熟的朋友,於是立即走過於他們招呼起來,在得知他們也應徵的時候,更是激動說道。
“弟兄們沒說的,到了隊伍上,到時候咱們弟兄互相照顧着……”
就在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道着將來如何互相照顧着的時候,一名官佐開始點名了,每個被點到名的,都要在畫籤之後,在衙門旁站着,等待着啓程。
“李明仁!”
聽到父親的名字,王玉樹回頭看着爹孃,看着他們目中的淚水,和其它人一樣,他跪下叩頭道。
“爹孃,孩兒去了!”
連叩了三個響頭之後,他便頭也不回的走了過去,走到官佐的面前,王玉樹說道。
“軍爺,我是李明仁的兒子,王玉樹,替俺爹從軍。隨得是俺孃的孃家姓。”
那軍士擡頭看一下王玉樹。
“有十八了嗎?”
“回軍爺,到年就十九了。”
一答一問,倒是頗爲簡單,甚至都沒有任何懷疑,軍士便直接在各冊上寫下了王玉樹的名字,將特意寫上“替父從軍”,別的不說,但憑這四個字就能讓他在進入部隊之後受到一定的優待,畢竟對於國人來說,孝順是對一個人最高的評價之一,那些長官們自然喜歡像他這樣忠孝兩全的新兵。在王玉樹衙門邊與其它人站在起的時候,他瞧見一個書生模樣的男子從人羣中走了出來。他走到那個軍爺面前,報了下名字,在落下名號之後,原本應該到衙門邊站着的他,並沒有直接走到那邊,而是回頭看着站在前排的一個婦人,跪下叩頭道。
“娘,兒這就去當兵了,往後不能在您膝前盡孝,您老保重身體……”
說完了這番話,跪在地上的他又衝着其它人叩頭道。
“諸位鄉鄰,今日我等從軍,往後,這家裡頭,便多拜託鄉鄰照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