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當達延可汗話音兒剛落下,先前還一副“我委屈、我苦澀”的蘇副使,便立即眉花眼笑起來。
“哎呀呀,大汗果真是大英雄、大豪傑!不以身份凌晚輩,不以強者欺弱小呀。小子真是那個敬仰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又如那黃河之水,一發不可收拾。大汗之英明……”
達延可汗眼角直抽抽。快停!我了個擦的,平日裡自己諂媚話兒也聽了不少,可饒是如此,此刻聽到這般*裸的阿諛,達延可汗也有些想嘔吐的感覺。
而且嘔吐之餘,也是心中警鈴大振。聽聽,不以身份凌晚輩,不以強者欺弱小。好吧,看樣子如果自己不讓這小子滿意,這話兒就鐵定會傳揚開來吧,果然是吧。
這小混蛋,自己果然被算計了。
“蘇副使有話便請講就是,勿須如此……呃,如此誇張。”達延可汗使勁閉了閉眼,這才深吸口氣淡淡的說道。
“嘎?讓我來說,哎呀呀,這怎麼好意思呢。要不然……”蘇老師羞澀的搓着手,口中說着不好意思,眼神兒卻瞟啊瞟的。
達延可汗順着他目光看去,頓時面色陰沉下來,整個人都不好了。這小王八蛋,他看的是自己的閨女,圖魯勒圖。他想幹啥,難不成是想讓我當場就賜婚給他?
妄想!這絕不可能!達延可汗霎時間將警報再次提升到頂點。開玩笑,且不說自己根本就不會將圖魯勒圖嫁給他,便單只是大祭司那邊的謀劃,也決不能當衆作出這種承諾來。
“等下,公是公,私是私。今日兩國比賽騎射,乃是國事……那個嗯,那個國事友好交流。所以只能在國事範圍裡,不可涉及其餘。”
達延可汗竟然也學會了一個新名詞兒,不由的頗是得意,當場果斷的斬絕了這小豎子的不軌之心。
蘇老師頓時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頹然道:“啊,這樣啊。那要不還是算了吧,就當我輸了好了。這騎射也不必比了……”
達延可汗頓時就是腦門一黑,我嗶了你個二哈的,你要不要這麼不要臉?你這樣*裸的,簡直就是等於明擺着耍無賴,以此要挾嘛。你他妹的節操呢,下限呢?還要不要了?
“那個,咳咳,蘇副使,咱們這不是在談嗎對不對?你有什麼要求也可以說嘛。”達延可汗真想掐死他,可這個想法只能是想法,面上還是不得不擺出一副大度的模樣,耐心勸說着。
麻痹的!不比了豈不是正好給了你說嘴,小畜生休想!
蘇默回嗔作喜,歡聲道:“可以談嗎?這感情好,這樣好。唔,那麼要不我贏了的話,就……”說着,目光這會兒又瞟向某個方向。
衆人這會兒也算是有些明白了,順着他目光看過去,頓時面色都變得古怪起來。這小子的目光看的是,兀木爾。但是顯然,那眼神中寒光閃閃,沒有什麼好意啊。
兀木爾大驚,比之達延可汗,他可是更瞭解這姓蘇的德性。這小子現在這樣瞄着自己,肯定沒安好心!不行,不論他想要如何,自己決不能讓他得逞就是。危險,必須從源頭就先掐斷纔是。
這麼想着,兀木爾當即搶先一步開口道:“蘇默,你我都是當事人,馬上就要進入比賽了。所以我認爲,無論什麼條件,都不應該涉及到咱們二人本身,否則都會再次打破平衡,這對你我都是不公平的。”
蘇默滿臉的陰笑頓時一僵,轉頭看向達延可汗,目中滿是期盼。
達延可汗心中暗笑,面上卻露出爲難之色,對着他嘆口氣,微微搖頭,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樣。
兀木爾見此,長長吐出口氣,擡手抹了把額頭。他實在是心裡對這個大明欽差副使的陰影太大了,尼瑪各種陰謀小算計數不勝數,寶寶實在很受傷,受不住啊。
蘇默左看看、右瞧瞧,再次仰天長嘆,臉色灰暗。“我看還是不用比了吧,就算我輸了好了。”
“你!……”達延可汗和兀木爾同時一暈,滿面鐵青的瞪着他。這尼瑪上癮了是不?不帶這麼玩的。
達延可汗臉色不悅,沉下臉道:“蘇副使,有話說話,這般張口不比了,閉口算完了的,豈不太過輕佻?”
蘇默猛地擡頭,一臉的悲憤,拱手長長一揖,起身忿然道:“大汗這是什麼話?小子從頭到尾,可曾提過任何一個條件來?總是不等我話出口,你們就先這樣不許,那樣不行的,連話都不肯讓人說完,分明是不想讓小臣說話嘛。既然如此,那說什麼給小子補償?小子除了直接認輸之外,可還有別的活路?來來來,也莫說什麼輕佻不輕佻了,反正這裡是大汗的王庭,大汗說什麼就是什麼吧,乾脆不如直接砍了小子的頭,豈不痛快,何必如此費事。來吧,動手吧!哈哈……
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留得心魂在,殘軀付劫灰。青磷光不滅,夜夜照燕臺!”
吟罷,再不看衆人一眼,轉身就往外走去,好一副慷慨赴死的豪邁悲壯。
達延可汗和衆蒙古王公齊齊目瞪口呆,這是什麼情況。怎麼說着說着就吟上詩了?話說,那詩毛意思?咋聽着不對勁兒呢?等等,他前面說什麼來着?砍頭?唉喲我去!他這是要求死啊,用不用玩的這麼絕啊?這說的好好的,怎麼就要死要活的了?搞毛線呢。
蒙古兄弟們騎射無雙,可這詩詞實在是不太懂噯。反應慢的還在一臉的懵逼呢,完全搞不清狀況。
人羣中,圖魯勒圖兩隻大眼睛閃閃發光,都快變成心形了。太帥了,簡直太帥了!他,他竟然吟詩了。雖然聽不懂,但是聽着就不明覺厲,單那外形就酷斃了有木有?哎呀,不行了不行了,要愛死他了腫麼辦?
蒙古別吉發花癡了,但同時癡了的,還有一個人,于冕,於老大人。
蘇默這詩一出口,落到于冕耳中,登時讓他悚然動容,渾身不可自抑的震顫起來。
蘇默這首詩本是數百年後,大漢奸汪精衛的一首詩中的半闕。其時,汪精衛還算是進步人士,一意革命反清。和同盟會同志刺殺攝政王載灃事敗後被捕,清法庭判汪精衛“大逆不道,立即處斬”。汪精衛在獄中寫下此詩,表明他革命的決心。
全詩就不在此累述了,其詩中大意就是標明自己的清潔高崖,不怕犧牲。即便在北地慷慨豪歌,即使做了異族的死囚,也從容不迫;即便砍了我的頭,也不辜負我少年的豪情。只要心魂流傳,剩下的身軀由它成灰。磷火不會熄滅,夜夜在燕臺閃耀。
整首詩縱橫捭闔、慷慨豪邁,實是不可多得的上佳之作。而其中的“慷慨歌燕市”以及“殘軀付劫灰”等句,又恰恰極附和目下的境地。因爲古代時,尤其是宋之後,燕地便多被引申爲異族之地。用在這裡,可不正是應景兒。
至於那句“殘軀付劫灰”,衆所周知,昔日正統時,大儒于謙,也就是于冕的父親,最膾炙人口的一首詩《石灰吟》中,亦有“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之語。這與蘇默此時這句“殘軀付劫灰”幾有異曲同工之妙。
是以,當於冕忽然聽到這首詩,頓時便不由的引發了共鳴。尤其是在此情此景之下,正身處蒙古王庭之地,這豈不與其父昔日孤身以抗蒙古也先之景何其相似?
由此及彼,想到了自己一生敬仰的父親,于冕又如何能情難自已?霎時間如遭雷噬,情難自已起來。
“好,好!好一個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好一個留得心魂在,殘軀付劫灰!蘇訥言,真我大明好男兒哉!達延汗,你若害我副使,便連同老夫一併殺了吧。”
他渾身抖顫着,用力的推開攙扶着自己的顧衡,兩眼通紅的往前邁出。那本來顯得瘦削單薄的身軀,這一刻雖然仍是顫巍巍一副隨時要倒下的樣子,落在衆人眼中,卻忽然如同山嶽般高昂威嚴。
大明使團中衆人多爲武夫,只有少數人聽懂了蘇默詩中意境。除了顧衡之外,常豹便是其中之一。值此之時,他也是心中激盪不已,滿耳滿心中都是迴盪着蘇默這幾句詩詞,一時間只覺得血脈賁張,再也不復往日平靜。
眼見於冕昂首站出,當即緊跟其後,也是大步而出,直追蘇默而去。其餘衆人面面相覷,不由的同時看向顧衡。
顧衡滿面涕泗橫流,大口呼吸着,顫聲勉強將詩中之意簡短闡述了一番,隨後義無反顧的往前邁出,緊跟在於冕身後站了出來。
衆人在聽了顧衡的解釋後,一個個頓時也是紅了眼,有大叫着向蘇默追去的,有哭泣着跟隨於冕的,還有那暴躁的,索性當場抽刀子要拼命的,這怎叫一個亂說的。
達延可汗瞠目結舌的看着眼前的變故,簡直不敢置信。他怎麼也想不通,這說着說着,咋就演變成了眼前這模樣了?
那小豎子究竟說了什麼,這還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這一刻,達延汗表示,徹底的理解不能,三觀崩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