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庫空虛!”夏原吉說的很肯定,似乎國庫裡面已經可以跑老鼠了:“如今國朝處處用錢,路要修,橋要建,河道要疏通,哪一樣是離了錢能行的?
還有,即墨一縣的所有稅收,五年內都不會有一文進入國庫,國庫哪兒來的錢給什麼衍聖公發俸祿?要不然就讓他們把那些民田的賦稅都補齊了再說!”
夏原吉說一句,坐在龍椅上的朱老四的臉色就黑上一分,等到夏原吉說到民田稅賦的時候,朱老四的臉已經黑的看不成了。
偏偏還沒辦法反駁夏原吉——那家也實在是不爭氣,這些狗屁倒竈的事兒還能留下賬本當證據?簡直就是沒腦子的典範!
再說了,朱老四原本也沒打算反駁夏原吉。
就跟朱瞻基一直被楊少峰往死裡坑卻樂此不彼一樣,朱老四對着夏原吉其實也很是無可奈何,就連打仗的時候夏原吉不給錢,朱老四也從來沒想着弄死夏原吉,充其量就是把夏原吉扔在詔獄裡面住幾天,回過頭來自己一個人乾生氣。
像現在這種時候,夏原吉既然願意第一個跳出來支持除爵,而且咬住那一家侵佔民田逃避賦稅的事兒,那就由着夏原吉去好了,反正受利的是國朝……
也幸好晉江三千小吊帶是不看歷史網文的,否則朱老四臨死之前那句“夏原吉愛我”還不知道要被解讀成什麼樣子。
等到夏原吉噴完了之後,朱老四的臉色就更加的陰沉了,整個朝堂之上也呈現出一股詭異的寧靜。
對於和夏原吉差不多的,比如工部尚書和禮部尚書之類的那些大佬們來說,戶部這個管着錢袋子的部門是萬萬不能得罪的,招惹誰也犯不上招惹夏原吉。
對於那些地位不夠的官員們來說,一是犯不上招惹夏原吉,二是實在找不到替那家人開脫的理由。
再說了,這些破事兒都被唐賽兒翻騰出來擺在明面上了,民間現在傳的沸沸揚揚的,孔聖他老人家的臉面都快被所謂的衍聖公府給丟光了,所以也沒有人願意再替那一家出頭了。
最後的結果自然就和楊少峰所預料的差不多。
除爵,祭祀孔聖的大典由禮部代行,從此以後不再設立衍聖公這個爵位。
另外,楊少峰能想到的事情,夏原吉自然也能想的到——畢竟還有朱瞻基暗中傳遞着消息,所以楊少峰所提出來的改造衍聖公府,開放孔聖陵墓之類的提議也都被夏原吉給提了出來。
改造孔林,開放孔聖陵墓給天下士子參觀祭拜,是在另一種形式上面尊孔祭孔,而改造衍聖公府,則是可以籍此收收門票……
至於改造衍聖公府和孔林的費用,夏原吉表示國庫裡面啥都缺,就是不缺錢,所以這事兒國庫掏錢。
本着誰建設誰收錢的指導思想,以後收的門票錢和香火錢之類的收入,肯定也要歸國庫所有。
當然,這些錢並不是單純的歸到國庫了,而是國庫準備把這部分的收入拿出來投入到學堂的建設裡面去。
畢竟,靠聖人賺來的錢拿去宣揚聖人教化,聖人肯定不會生氣的,對不對?
……
楊少峰對此也是服的透透的——有人敢想,有人敢提,有人敢批,有人敢幹,最後這事兒還就這麼成了……
不知道後世那些工程裡面有多少都是這樣兒的……
只不過,跟朝堂上的這些破事兒比起來,楊少峰明顯更關心即墨的事兒。
即墨的路要修,即墨的學堂要蓋,即墨的百姓要發家致富,即墨百姓的孩子們要進入學堂,這還沒算上那些雞毛蒜皮的破事兒。
說不頭疼,那基本上就是扯蛋。
最讓楊少峰頭疼的,就是百姓對於讓孩子讀書的期待和抗拒。
是的,並不僅僅是期待,而是期待中帶着抗拒。
或許有人會說,有讀書的機會難道還會抗拒?這不是腦袋有包?
然而事實就是這樣兒,有期待,也有抗拒。
原因很簡單,哪怕是中原王朝自古來就講究讀書,就連皇帝也都親自下場勸學,然而這裡面其實有一個很操蛋的問題。
自古來,讀書都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在造紙術出現之前,讀書基本上都是靠的竹簡或者絲綢,而這兩樣東西前者笨重後者貴重,而且都是一次性的,用完基本上就沒辦法再用第二次了,書籍的成本就成了制約普及讀書的第一要素。
等到造紙術出現之後,書籍的成本對比起竹簡和絲綢來說確實下降不少,然而必須要用雕版的原因卻導致書籍的成本依然不是平民百姓可以接受的。
當然,中原王朝向來就有一個毛病。
其他的民族歷史上,面對洪水的時候是祈禱神靈,而中原王朝的百姓是自己治水。
其他的民族歷史上,活不下去的時候大多是期待來生或者祈求神靈,而中原王朝的百姓大多是選擇幹翻皇帝。
竹簡和絲綢的成本高,我們就造紙,雕版的成本高,我們就折騰活字印刷術。
沒什麼問題是解決不了的,哪怕花上幾百年的時間去解決,該解決的問題都照樣給它解決掉。
唯獨有一個問題,是無論如何也繞不過去的,起碼在生產力和生產資料極大的豐富之前,這個問題是沒辦法解決的。
窮。
對於普通的平民百姓來說,讓娃子進學讀書,就意味着家裡少了一個勞動力——就算是再小的孩子,割草之類的活計總是能做的吧?
多一個勞動力,家裡的地就能多耕種一分,就能多收幾斤糧食。
而很多時候,這幾斤糧食往往就是一家人能否活下去的關鍵。
所以,這些人往往會集全家之力,供一個孩子讀書,就盼着這個孩子能出人頭地,以後再帶動着其他的兄弟們一起發家致富,讓後人有更多讀書的機會。
從某些方面來講,這種觀念倒是和後世先富帶動後富的理念很相似,最起碼也是一種最爲穩妥的做法。
包括後世,在六七十年代的時候,農村裡照樣有很多家裡生了幾個孩子卻只供老大或者老幺去讀書,其他幾個孩子去打工的情況出現。
但是即墨的情況和後世不同,和大明其他州縣的情況也不同。
首先,朱老四把所有的民賦民稅全免了,儘管很多地方的士紳悄然的把朱老四免去的這部分賦稅又加在了租子裡,但是即墨縣,或者說整個山東,現在又哪裡還有什麼士紳的存在?
其次,現在工地上面上工的這些青壯都有工錢可拿,而等到鴨蛋生意開始走上正軌之後,這些百姓光是靠着養鴨子賣鴨蛋都能發家致富。
也就是說,即墨的百姓家裡並不缺錢,也不缺那些幾歲的孩子做爲勞動力,所差的,僅僅是這些人的觀念還沒有轉變過來。
真正需要楊少峰來解決的,其實就是這些百姓的觀念問題。
而更重要的,是怎麼能讓這些百姓同意讓女娃讀書。
女子無才便是德,這種狗屁倒竈的說法,那些士紳勳貴們嗤之以鼻,民間百姓卻深信不疑。
因爲士紳勳貴們知道讓女孩子讀書的好處,但是百姓們不知道,或者知道,但是不願意承認,寧肯當做自己不知道——讓女孩子多織兩匹布賣錢,它花着還燙手嗎?
最主要的是,這時候的民間普遍有一種看法,這種看法甚至延續到了幾百年之後的種花家:女孩子讀書不讀書的,最後都要嫁到別人家去,嫁出去的女兒就是潑出去的水……
這兩個問題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在楊家莊子,楊少峰就是天,楊少峰就是地,而且楊家莊子並不大,楊少峰只要把女娃子讀書的好處跟莊戶們說明白,那莊戶們縱然心有不滿,卻也不會反對楊少峰的決定。
而即墨縣和楊家莊子能一樣麼?楊家莊子纔多少戶人家,即墨縣又有多少戶人家?人家就是不願意讓女娃子去讀書,楊少峰又能怎麼樣?
“頭疼,”恨恨的將《左傳》扔到一邊,楊少峰忍不住抱怨起來:“都是慣出來的臭毛病,不知道的還以爲我楊某人是多好的脾氣,居然被這些百姓欺負成這般模樣!”
“難道不是麼?”
朱瞻基手裡拿着一本《儒林外史》,淡定無比的翻了一頁之後又接着說道:“早就跟你說過,你讓所有男娃子都讀書的事兒本來就不太好辦,現在你還想讓女娃子去讀書,那還能容易得了?”
楊少峰呸了一聲道:“明明就是爲了他們好!讓女娃子讀書是好事兒,這個道理我在楊家莊子說過,你也是知道的?”
“我知道,但是老百姓不知道,而且他們也不太在乎這事兒。”
朱瞻基道:“最重要的是,楊家莊子你說了算,即墨雖然也是你說了算,但是畢竟不像楊家莊子,這事兒且有的煩了。”
楊少峰恨恨的道:“要不然我就給他們加稅?以後誰家有一個娃子不讀書,不管是男娃女娃,我就收他們的教育資源稅,罰死他們!”
“你傻了吧?”朱瞻基忍不住嘲諷道:“皇爺爺免了民賦民稅,你再加收?是不是傻?那些御史言官能放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