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他們滾!”顧不上給祖承訓留面子,李如梅破口大罵,“大明不欠他們,大哥和弟兄們也不欠他們!想守坡州,他們自己守就是,甭指望再哄着咱們再去跟倭寇拼命!”
“且慢!”話音剛落,李如鬆的身體,已經又挺了個筆直。一把推開自家五弟,強忍着劇痛和暈眩,低聲吩咐,“偉績,你去請他們進來。就說,就說老夫在中軍帳恭候他們!”
“大哥——”李如梅再度架起李如鬆的手臂,同時氣憤地跺腳,“你,你看你都病成啥樣子了?那些朝鮮狗官又不是咱們的活祖宗,憑什麼要求咱們爲他出生入死?!”
“他們不是來請求大軍駐守坡州的,他們是衝着我來的!”李如鬆輕輕掙脫他的攙扶,擡起手,用力揉臉,以求讓自己的臉色看起來不那麼蒼白,“這種時候,我越是不露面兒,越會助漲倭寇的氣焰。去,你幫我拿一幅山紋鎧來,然後,然後在中軍帳前,擺出皇上賜給我的全套儀仗。”
“大哥,大哥你是說,朝鮮官員,朝鮮官員是替倭寇打探消息來了?”李如梅心思縝密,剎那間就猜到了一個可怕的事實。那些朝鮮官員裡頭,肯定不止一個人在跟倭寇私通。他們前來求見自家哥哥,根本不是爲了求明軍不要退兵。而是替倭寇刺探,刺探李如鬆受傷的消息是否屬實!”
“我Cao他姥姥!”祖承訓雖然反應比李如梅慢了整整一拍兒,卻也很快就發現了朝鮮官員所玩的貓膩,大罵一聲,右手按住刀柄,轉身就往外面衝。
“偉績,站住,不要衝動!”李如鬆的話,從身後追了上來。不高,卻讓祖承訓老老實實停住了腳步。“他們,不過一羣野狗爾。你殺了他們,也藏不住秘密,反倒讓倭寇更加確信我受傷嚴重。”(注1:祖承訓,字偉績,號雙泉。李如鬆官職比他高,所以叫他偉績,雙泉都可。)
“誰,誰把消息傳出去的,我,我殺了他!千萬別讓給我找到他,否則,我,我一定將此人千刀萬剮!”祖承訓氣得七竅生煙,卻在短時間內,找不到更好的辦法去解決問題。
“上萬兵馬,人多眼雜,走漏我受傷的風聲,半點兒都不奇怪!”李如鬆看了他一眼,冷靜地搖頭,“但我究竟傷到什麼程度,外人卻不清楚。所以,咱們今天干脆就把朝鮮人請到中軍帳裡來,讓他們看個夠!然後借他們的眼睛和嘴巴,去愚弄倭寇!”
“大哥!”祖承訓跺了跺腳,用力點頭,“我聽你的!你也保重身體,不要強撐。大不了,我今天將他們全都殺了滅口!”
“如果能殺,我早殺了!趕緊去吧,別讓客人們等急了!”李如鬆又笑了笑,繼續搖頭。
他這個大明朝的御倭提督,手提尚方寶劍,斬得了倭寇,斬得了大明自己的逃兵庸將,卻斬不“動”任何一個朝鮮官吏。哪怕手中掌握着對方通倭的真憑實據,也只能先將證據呈交給大明朝廷,然後再由大明官員將證據下傳給朝鮮國王。至於朝鮮國王怎麼處置內奸,他也只有看着的份,沒有任何置喙的資格!
“奶奶的,別讓老子找到機會!”祖承訓跺了跺腳,轉身出去執行命令。趁着朝鮮官員沒有抵達的這段間隙,李如鬆趕緊在自家五弟李如梅的幫助下,更換衣服,遮掩繃帶,強行振作精神。
然而,衣服鎧甲容易更換,慘白的臉色也可以通過化妝彌補,中軍帳內的草藥味道,一時半會兒,卻消散不去。哪怕是命人打開門窗通風,也無濟於事。
“如果被朝鮮官員中的倭寇眼線,聞到這草藥味道,可就麻煩了!”眼看着牆角處的西洋自鳴鐘指針快速移動,李如鬆心中不由得涌上一股憂慮。正猶豫着是否先換個地方,再接待“客人”之際,中軍帳外,已經又傳來了祖承訓那特有的大嗓門:“提督,提督,不用那麼麻煩了。朝鮮狗官滾蛋了,全都滾蛋了!”
“滾蛋了,怎麼可能?”沒等李如鬆開口發問,李如梅已經搶先一步迎到了中軍帳門口兒,“偉績兄,你沒看錯吧。那些朝鮮狗官兒,還沒見到大哥,怎麼可能肯主動滾蛋?”
“他們倒是想不滾,可也得吃得住打啊!”祖承訓一邊快步往裡走,一邊大笑着揮舞拳頭,“解恨,真解恨!這麼簡單的辦法,他奶奶的,我當初怎麼就沒想到?!笨,笨死了,我真是笨死了!”
“到底是什麼辦法?又是誰出的手?!”李如梅聽得滿頭霧水,跟上來,不耐煩地催促。
“當然是那三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野小子,特別是那個劉繼業,噢,對了,還有他那個未過門的媳婦!那大耳刮子扇的,過癮,真的過癮!”祖承訓依舊沉浸在大仇得報的興奮之中,將拳頭變成手掌,對着空氣猛扇。
“那三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野小子?”李如鬆不着痕跡地向前挪了半步,恰恰擋在了祖承訓的面前,“偉績,說明白點兒。可是李遊擊,張遊擊和劉千戶?他們三個,平素都是很穩重的人,怎麼,怎麼會跟朝鮮官員起了衝突?”
“到底是大哥,說話就是不一樣。對,不是打,是衝突,衝突!”祖承訓這才意識到自己回來的目的,將手掌收回來,代替以高高挑起的大拇指,“我剛纔不是奉了您的命令,去迎接那幾個朝鮮官員麼?一路上氣得要死要活,卻想不出辦法來收拾他們。結果趕到了軍營門口一看,那邊已經打成了一鍋粥。李子丹、張守義和劉繼業他們三個,和一個不知道從哪來的女將,正把幾個朝鮮狗官全都給踩在了地上,老拳頭加大嘴巴伺候。旁邊還有一個戴着面紗的小娘子,據說是李子丹的媳婦,在家丁的簇擁下觀敵掠陣!”
“我問你,是怎麼起的衝突。不是問你,哪個女人是誰的媳婦!”李如鬆又是生氣,又是好奇,瞪圓了眼睛大聲提醒。
“是,是,據說是,是因爲朝鮮官員,對李子丹和劉繼業二人的未婚媳婦兒,嘴巴上不乾不淨!”祖承訓雖然外表粗豪,官場經驗卻極爲豐富。想了想,立刻決定先給朝鮮官員扣上個色狼的帽子再說。“我去的時候,朝鮮官員和隨從,已經全都躺地上了。沒看到衝突,衝突的起因。但是,李寧當時正陪着那羣朝鮮狗官,全程都在場。我聽,我聽他說,好像是有朝鮮官員見有兩個女人騎着馬,帶着家丁找到了軍營門口兒,不知道是李子丹和劉繼業兩個的媳婦,就沒管住自己的嘴巴。正好劉繼業的媳婦還是個練過武的,就打了起來。結果,結果一羣大老爺們,不敢跟一個女人單挑,非要派親兵上前羣毆,湊巧,湊巧李子丹和劉繼業出來接他們各自的媳婦,然後,然後朝鮮人就全自己摔倒了,摔得頭破血流!”
“湊巧,也湊得忒巧了一點兒!”李如鬆翻了翻眼皮,哭笑不得地搖頭。
朝鮮官員貪婪好色,並且習慣魚肉百姓,這兩點全天下無人不知。可朝鮮官員再混賬,也只敢把對自家百姓窩裡橫,怎麼可能有膽子欺負到大明在職武將未婚妻的頭上?並且,軍營中向來不準女眷進入,作爲東征軍中稍有的讀書人,李彤、張維善和劉繼業三個,想必對規矩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怎麼可能准許各自的未婚妻千里尋夫?
“是,是湊巧了點兒!”祖承訓裂了下大嘴,揣着明白裝糊塗,“不過,那兩個女子千里迢迢過來尋夫,肯定不是假的。當初,當初他們救我那次,李子丹的媳婦就帶着家丁和他小舅子劉繼業尋到了朝鮮。俗話說,不是一類人,不進一家門。這回把劉繼業的媳婦也帶過來了,倒也不足爲奇!”
“胡說!”雖然跟李彤、張維善和劉繼業兄弟三個接觸次數有限,李如鬆對兄弟三個的瞭解,卻遠比祖承訓深。瞪了後者一眼,繼續低聲反駁,“劉繼業眼下雖然只是個千戶,官職不如李彤和張維善。可他卻是誠意伯的嫡系後人,一旦行了冠禮,就能回家承襲爵位。這種含着金印出生的,所訂下的親事,也肯定門當戶對,要麼是在職官員的嫡出女兒,要麼也是勳貴的嫡支。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不顧風險,跑到朝鮮來萬里尋夫?除非,除非她家裡頭……”
“大哥,這個劉繼業的未過門兒媳婦,我好想聽老六提起過!”話音未落,李如梅已經迫不及待地打斷,“倆人好像是私定終身,劉家的長輩根本沒答應。既不是什麼官員的女兒,也不是什麼勳貴之後。家裡頭好像是走海的,自幼沒了父母,所以長成了個女大王。一身拳腳功夫了得,七八個成年男子都近不了身!”
“對,就是個女大王。這樣就說得通了!”李如梅一邊笑,一邊不停地搖頭,“前一個碰巧應該沒錯,那女大王出身寒微,從頭到腳都沒有絲毫着富貴氣,而李子丹的未婚妻,又不是個喜歡露臉兒的。朝鮮官員看到了她們,肯定分不清是大明官眷,還是自家百姓。嘴巴一時犯賤,也不奇怪!”
“然後那個李子丹,就乾脆來個將錯就錯!”李如鬆緊繃着的神經,迅速鬆懈,擡起手,慢慢地揉自家太陽穴,“他倒是個機靈的,猜出朝鮮官員來意不善。藉着給媳婦出氣的機會,將對方打個半死。這樣,老夫倒是省得再裝了,可,可他們三個……
頓了頓,他忍不住長吁短嘆,“唉,這三個混小子啊,拿性命換回來的天大功勞,咋就不知道珍惜呢!一頓拳頭耳光,就全送出去了!讓老夫將來,將來如何才能還得了他們的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