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麼白衣僧抓來的?”黑暗中響起沈萱的語聲。沉默良久,他的右前方纔慢慢響起一個語聲:“我遇見他的時候,我的焰冰掌對他根本起不了作用,他竟然能將我攝入鏡中,我從鏡面穿越過來的時候,竟然就到了地牢裡。”他嘆了口氣,語聲沉重:“秋名雪不愧爲藏鏡術最高修者,顧傾城尚要藉助鏡室纔可施展藏鏡術,而他,竟然可以通過一面鏡子就將他人從容攝走。沈萱,你不是他的對手。有他坐鎮,這座地下迷宮,我們逃出去的希望渺茫。”
他話音剛落,忽的覺得自己的手臂被對方握住,沈萱雙手輕輕一推,“喀嚓”一聲,就將他的右手手臂推回原位。跟着握住他的左手手臂,又是“喀嚓”一聲,將他的左臂亦推回原位。
冷焰這才醒悟過來,沈萱方纔問他話,不過是要通過他的語聲判斷他的方位,好替他接骨療傷。
“可是,我們還是出不去。”冷焰頹然的坐倒在地:“我方纔在那面石壁上看過了,石壁上根本找不到任何開關。也許,蘇舜澤是騙我們的,只有他纔有石門開關的鑰匙,他只是想將我們困死在這裡。”
“這是第一間石室,”沈萱思索着,慢慢的道:“我是從易宅上面的機關掉入這裡,也就是說,這座巨大的地下迷宮,就在易宅的地下。我們這裡開始,要一間間的打開石室,直至找到能夠開啓地下迷宮中逃往地面的那一間。沒有從我們身上得到血玉指環以前,蘇舜澤不會輕易讓我們死的,他只是要我們在一間間打開石室求生的過程中,慢慢消磨我們的意志,讓我們中持有血玉指環的那個人最終屈服。因爲,他知道,純粹的拷打折磨,哪怕以死相脅,都不足以讓我們交出血玉指環,而給予一個人生的希望,卻可以讓他在求生的慾望的折磨下,慢慢變得軟弱,屈服。”
“所以,”沈萱站了起來,憑着記憶走到石壁前,就站在蘇舜澤方纔退出石門前站着的位置:“這裡的每間石門,一定是可以打開的。”他一面說着,從懷中掏出兩塊火石,“嚓”的一聲,將火石擦着,幾星火花濺了出來,將他的臉映得半幽半明。
火光照亮了他頭頂石壁上的一個圓形小孔,“卡”的一聲輕響,石壁上的那面石門再度凸現,慢慢的翻轉了過來。
“快走!”就在那一個瞬間,沈萱一個箭步,向着石門後竄了過去。明白過來的冷焰,也連忙一躍而起,兩道身影,搶在石門閉合前,穿過了石門。
“你是怎麼想到火光可以開啓石門的?”背靠在重新嚴絲合縫的石壁上,冷焰尚心有餘悸。“石壁上沒有任何機關按紐,但是當時我注意到,蘇舜澤站立的地方,頭頂有一個微小的圓孔,”沈萱將火石扔在腳下,“骨碌”的一響:“我當時就想,那個圓孔是做什麼用的?那隻能是開啓石門的樞紐了,唯一用來啓動那個樞紐的鑰匙,便是火光了。”
“果然精巧!”冷焰擦了把額頭上的冷汗:“用火光作爲開啓石門的密鑰,設計這座地下迷宮的人,心思果非常人所能及,滿月山莊的機關密術,果然獨步天下。”
他彎下腰,便要將地上的火石撿起:“後面還有很多間密室,這個用的着。”但是他彎下腰的身形,卻被沈萱一手攔住。
他慢慢的擡起頭,這才驚訝的發現,隨着他們的到來,第二間石室的火光緩緩的亮了起來,如同感應到了他們的到來一般——
石室高大,寬敞,四壁雪白,全是用堅硬的大理石砌成,至少有第一間石室的十倍大。四壁上懸有四枝巨大的松明火把,火光從上照下,到接近地面的地方,漸漸變得陰暗。
“原來這地下迷宮的每一間,並不是同樣大小,也就是說,整個迷宮,並不是規則的格局。”沈萱仰望四周,語聲在曠大的石室內迴響。
他們慢慢的往前走着,以提防隨時會出現的機關暗箭,奇怪的是,沿路並沒有任何障礙,除了他們踏在大理石地面上空曠的腳步聲,石室內靜悄悄的。
他們一直走到石室的三分之二的地方,面前立着一長排的刀架,上面分插滿了各式長短大小的刀,詭異的沉默着。石室內安靜的有些異常。
沈萱將手護在胸前,試探着往前走了兩步。還未走近,那一長排的長架忽的從中分成兩半,向左右滑開,靠向兩旁的石壁。刀架分開的後面,他們看到了一個吃驚的景象。
石室兩角的火把,高高的燃燒着,火光照亮了石室的頂部。頂上,四條粗如兒臂的繩索,長長的垂了下來,繩索的末端,綁在一個人的雙手雙腳上。那個人平平的橫在半空,面部朝下,長長的黑髮垂落,看不清面容。
正對着他的下面,是一個巨大的圓形轉盤,轉盤上插了十二把鋸齒尖刀,在不停的緩慢轉動。每轉過三分之一轉,尖刀便會被轉盤底部的機括推着,“卡”的一聲往上一齊伸出,鋸齒狀的刀尖,正好插入那人的身體,那人“啊”的一聲慘叫,扭曲着身體,刀尖卻又帶着鋸齒,從他血肉中倒退而出,他身上的鮮血,便順着刀尖流了出來,一滴滴匯聚到圓盤的中心。
圓盤是向內凹陷的,血流一滴滴匯聚到圓心正中,正中心伏着一隻小小的灰點。那灰點起先小得象是一粒芝麻,讓人不以爲意,但是卻在不知不覺中,慢慢的漲大了起來,彷彿正在吸取血中的養份,迅速長大。
沈萱和冷焰又往前走了幾步。他們從未見過如此駭人聽聞的酷刑的手段,手心裡不自覺攥滿了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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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待走到轉盤旁,那人胸前的衣襟垂落,冷焰看到衣襟邊上繡的一個小小的“扶”字,不由吃了一驚,顫聲道:“辛……追!”
“你確定是他?”繩索下的人卻毫無反應,彷彿根本沒有聽到冷焰的聲音,沈萱不由有些懷疑起來。“是他……我認得那個記號,”冷焰盯着那人衣襟上的“扶”字:“黑衣金邊,那是我們臨風閣的堂主服制式,他是扶風堂主辛追!”
“他爲什麼會在這裡?”沈萱依舊面露疑惑:“他看起來,似乎並不認得你,也聽不見你說話。”“但一定是他!”一向沉穩的冷焰,忽然激動了起來:“我在遇到猥瑣漢子的時候,便發出了臨風閣御風堂的紅色火焰召喚信號,過不多久,便接到扶風堂藍色火焰信號迴應,那便是辛追告訴我,他正在左近,即刻便會趕到,”他語聲一頓,重重嘆息了一聲:“想不到他也落入了滿月山莊之手!”
隨着他的語聲,繩索下的男子又發出“啊”的一聲悽慘嚎叫,身軀痛苦的扭動着,帶得縛住他四肢的繩索一陣顫動,血從他的手腳上流出來,順着鋸齒尖刀流入轉盤的中心。中心那一粒灰點已經漲到了黃豆大,一種透明如翼的東西正從它的背上悄悄伸展了出來。
“我不能讓再他受折磨了!”冷焰看着正在遭受酷刑的同伴,虎目禁不住紅了一紅,忽的返身躍起,足尖在身後的刀架上一蹬,猱身而上,抽出刀架上的一柄長刀,隨即一個返身,向着四條兒臂粗的繩索上猛力砍了下去!
四條繩索在長刀揮過的瞬間一砍而斷,繩索上的人失了重般向下落去!眼看便要落到插滿尖刀的轉盤上,轉盤上的十二柄尖刀卻忽然“卡”的一聲,齊齊縮了進去。那個人四肢安然落到了地上。
沈萱和冷焰長長鬆了口氣。誰也沒有注意到,那隻長成黃豆大的小灰點,已經抽出了四支薄如蟬翼的翅膀,就在那個人落下的一瞬間,它忽然“嗡”的一聲,振翅飛起,彷彿一隻食飽了鮮血的耄耋,發出一聲饜足的嘆息聲。它飛到空中,用沒有眼睛的身體,盯着下面的三個人。
“你怎麼樣?”眼看着辛追的身體一落到地面,冷焰已經“啪”的一聲擲下了手中的刀,急奔過去,一手便要攙扶起自己昔日的同伴。然而他的手才堪堪觸到對方的手臂,扶在地上的人忽的立起,右手往前一伸,一柄寒光閃閃的軟劍便從腰間彈出,被他握在手中,一劍插入了冷焰的腰間!
冷焰一手死死握住了插向腰間的軟劍,鮮血從他緊握的手掌間滑落,他不可思議的看着對面的人,咬牙問道:“爲什麼……要殺我?”
披拂的黑髮下,那個人也正在死死的看着他,他的眼睛毫無神采,瞳孔完全失去了焦距,彷彿死魚的眼睛。他沒有回答,也不說話,只有手中的劍,仍在一分一寸的向前推進,彷彿面對着無窮的恐懼,唯有拼命殺死對面的一切。
“他聽不見,也看不見的!”沈萱忽然從後面衝了上來:“他根本就不知道你是誰,他此前想必是受了極慘烈的酷刑,雙眼和雙耳都已經失去了視覺和聽覺,他們再把他吊在這座尖刀轉盤之上,讓他一點點的受盡折磨,他的神智早已經崩潰,分不清殺他的人和救他的人,所以靠近他的人,他都會不顧一切的拼命殺死!”
他一掌用力推在握劍的人身上,將他推得往後重重退開,辛追手中的劍抽出,帶起一溜鮮血飆射而出!
冷焰卻一動沒動,他只是眼睜睜的看着,看着那個人,曾經的同伴,身軀向後重重的倒了下去,他不敢相信,這就是辛追,當年那個臨風閣扶風堂的堂主,英姿勃發的年輕人,如果不是遇到沈萱,辛追的下場,也許就是他此刻的下場。
就在辛追的身軀,慢慢的地上倒下去的時候,空中鼓翼停留的小灰點,忽的“嗖”的一聲,斂翅向下俯衝,化作一條黑線,從辛追的額心射入,筆直進入了他的腦中。
將要倒地的人,在與地面傾成即將快要平行的角度時,卻忽然詭異的慢慢扳轉身軀,象是身上有一根無形的線提吊着一般,慢慢的站了起來!
他筆直的站立了起來,腦袋轉過來,正正面對着冷焰,象是腦袋裡被什麼驅動一般,一步一步的向着他走了過來。
他的步履很慢,很沉,手腳上被轉盤上的尖刀插過的地方,一個個血洞中在往外冒着血,每走一步,都有鮮血從他身上滴滴答答的落下,他手中持着,向着冷焰走了過去,身後拖起一道長長的血印。
他走到冷焰的面前,擡手,“唰”一劍快如電光,從他面前削了過去,冷焰的臉上,頓時現出一道血痕。辛追用死魚一般的眼睛瞪着他,那明明是失明的眼睛,卻叫人從心裡覺得,他正在看着他,隨時準備取走他的性命!
冷焰心裡冒出一股寒氣,他不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爲什麼那個明明垂死的人,卻忽然間有了這麼強大的力量!一個不留神間,他臂上的衣袖,又“唰”的一聲被軟劍劃破。
緊跟着“唰唰”幾劍連響,冷焰身上又有幾處衣衫破裂,有兩劍劃得深的,已經劃破了血肉。辛追的劍法,竟比平常人快了數倍,看起來不象是人的劍法,卻如鬼似妖!
以冷焰的身手,竟頻頻被他刺中,又是“唰”的一聲劍響,辛追一劍斜削,從他肩頭刺向咽喉,冷焰眼看已躲閃不及,忽聽風聲一響,沈萱的聲音響起:“接刀!”跟着寒光一閃,一柄長刀飛至,冷焰接在手中,接連擋了幾劍,這才穩住了身形。
他連退幾步,直退到沈萱身旁,卻見辛追持着軟劍,一步步的跟了上來。他的劍法雖然又快又凌厲,腳下功夫卻象完全失去,只會一步一步的走過來,腳下拖起一道長長的血印。
沈萱看着他亦步亦趨的身形,腦中忽的一亮,失聲道:“是屍蟲!這是湘西屍王用來控制武林高手爲他賣命的法子,和屍血之毒一樣,皆能控制人的神智,屍蟲入腦,卻更加厲害,他雖然看不見聽不見,卻有種奇異的直覺,能跟蹤我們,一直到將我們殺死!”
“這麼說,”冷焰持刀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屍王難道還沒有死?在易宅之中,你明明已經殺死了他的!”
“我不知道,”沈萱搖了搖頭:“傳說屍王是有替身的,他爲了讓那個替身和他一模一樣,不惜放出五具殭屍去咬他,讓他的身體和他一樣殘敗!”他眼中盯着一步一步拖過來的辛追:“現在管不了那麼多,我們如今所要做的,便是殺了他!”
冷焰手中的刀抖動了一下:“可是……他是辛追……”“沒有用了,”沈萱搖了搖頭:“他已經失去了視覺和聽覺,又被屍蟲入腦,他現在已經和行屍走肉無異,我們若不殺死他,便一定會被他殺死在這間石室內!”
冷焰盯着愈來愈近的辛追,虎目中終於有一行淚水流了下來,他忽的“啊”的一聲大叫,衝了上去,辛追冷冷的面對着他,手上“唰唰”又是幾劍連削,接連削在他的臂膀,胸前,大腿之上,冷焰卻不避不讓,舉起雙手,長刀向着辛追的頭頂斬落!
長刀劈開頭顱剎那,彷彿是感受到了危險,“嗡”的一聲,一點細小的灰點從辛追裂開的頭顱中飛出,快如一線,停在空中,只一個瞬間,陡的一折,向着冷焰俯衝了過去!
冷焰橫刀一擋,那粒灰點撞在刀上,“叮”的一響,如金屬相擊,彈了開去。它竟然不懼鋼刀!
屍蟲在空中停留着,“嗡嗡”的振翅聲響令人胸口煩惡,心跳不已,它細小的身軀慢慢轉動着,將頭對準了冷焰。在那一刻,冷焰忽然覺得,這個細小的東西是已經選中了他,將他作爲它下一個入腦的目標!
他雙手捧着鋼刀,刀緣微微抖動着,額上的冷汗,細細的沁了出來。他不知道他的這一刀,能否擋的住它?
屍蟲振着薄如蟬翼的四翅,忽然“嗖”的一聲,一個俯衝,向着冷焰的腦門衝了過去!
冷焰揮起了鋼刀!
但是那一刀竟然落了空,屍蟲越過鋼刀的封阻,快如閃電般撲向冷焰的腦門!
“嚓”,一聲輕響,象是刀刃破風的聲音,但更象是一片白雪飄落的聲音,那麼輕,冷焰睜大的瞳仁中,灰色的屍蟲裂作兩半,慢慢的從他眼前跌落。
它落在地上的時候,一股濃血從破裂的肚子中飆出,染紅了腳下的大理石地面。
冷焰回過頭來,慢慢的看着沈萱。汗水從腦門上水一般的涌出,手中的鋼刀,“嗆啷”一聲跌落地面。
緊急關頭,是沈萱的袖白雪出手,一刀劈開屍蟲,將他從屍蟲入腦的險境中救了回來。
從沈萱跌入地洞中算起,四個時辰過去,他們從第一間石室進入第二間石室,辛追死了,而冷焰,也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
前面,還有三十四間石室……誰也不知道,他們的地下迷宮之旅,還能走到第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