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看我,眼睫毛微微下垂,眼圈卻是紅紅的,被酒精染紅了的顏色,終於,他的頭又低了下來,我聽見他在我耳邊說道:“想,我真想現在就……”忽然他又吃的一笑:“媽的喝太高了,硬都硬不起來了。”然後他鬆開了我,身子居然往旁邊一歪,接着一下倒了下去。
我還擎着手,呆若木雞的躺在那裡,直過了好半天,我才靈魂歸位,我遲疑的坐了起來,看他。
他真的醉了,已經醉的睡着了。
我的心這才鬆了下來,不知道是喜是憂,我長長的鬆了口氣。
我和女工把房間裡的狼籍收拾了,司機也過來把周子馳扒光了蓋上了被子,他安穩的在那睡着覺,把地上的碎瓷片收起來找了個箱子裝起,我剛想走,突然聽見周子馳的聲音:“韶韶?”
我奇怪他竟然還能清醒着叫我的名字,走過去我坐在他牀邊,聽見他喃喃的又叫我:“韶韶,我知道是你,你別走,我誰都不信,誰都不信,你別走。”
說完他閉上眼又睡着了。
我猶豫了半晌,忽然間覺得他也很可憐,有時候我們常常說希望得到這個希望得到那個,可是孩子時候的心願大人有時候還能幫着滿足了,但是長人之後,我們的心願誰來滿足?
第二天早晨,我到廚房去看,女工阿姨正在那切菜,我過去問她:“周先生早晨都吃什麼?”
女工阿姨流利的回答我:“都是白粥小籠包,周先生其實自己吃飯並不挑剔。”她把菜放進小盆裡,在那調餡,我也想幫幫她,就拿了幾棵香菜在那洗,問她:“他經常這麼醉嗎?”
阿姨回道:“周先生喝酒倒是喝酒,不過很少象昨天那麼發脾氣的,他一般喝多了都是由司機扶回來直接就睡覺了。還有啊。”那女工神神秘秘的告訴我:“周先生其實人挺好,這套房子除了他的朋友們來北京時過來住住,他從來不帶女朋友回來過夜,你是第一個在這裡過夜的女人呢。”
我剛把香菜放在案板上要拿刀切,這一聽她的話嚇了一跳,不是吧?
很快周子馳也醒了,我聽見他在房間門口叫人,另一個女工趕緊過去問他什麼事,聽他問:“昨個兒誰來過?”
“蘇小姐在。”
他好象是嚇了一跳,啊了一聲,很快他就到了廚房,我回頭朝他笑笑,“醒了啊?大酒仙?”
他一下愕在了那裡。
吃飯的時候,周子馳捧着碗遲疑着問我:“我昨晚兒沒幹什麼對不起你的事兒吧?”
他竟然這樣說,我一下覺得好笑了,我若無其事的問他:“你指的對不起是指什麼啊?”
他在那喝粥,自己也笑了,“我要是真幹了什麼禽獸的事,拜託你千萬別放過我,該殺殺,該剮剮,我一定負責任。”
“得了吧你。”我的臉也紅了,想起昨晚的事兒,看樣子喝醉酒的男人也是真的不記得自己都做了什麼,算了,反正他也是喝多了,既然他都不記得,那我也當沒發生過,我清清嗓子,說道:“有,你昨晚可對不起我呢!你和我羅嗦了老半天,從美期指數到金融危機對百姓大衆的影響,足足耗了我兩個小時呢,你怎麼算我這兩個小時的人工費啊!”
他聽了大吃一驚,半天又笑了,搖頭:“我真這麼幹了?虧,那我真是虧大了,足足兩個小時光和你瞎掰不幹正事兒,得,你千萬別給我傳揚出去,要是真傳到我朋友圈子裡,我可丟不起這人。”
我輕輕勸他:“有什麼事都別拿自己的身體賭氣,再大的事兒也得想開些,病從口入,氣由心生,什麼事勸着自己多放開點。”
“又來了。”他咕噥:“我就知道,你們女人都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淨會在我面前三綱五常。”
“勸你是關心你。”我沒好氣,“你要不是我朋友,不是我大哥,我理你是誰?”
這話一說出來,我們兩個人也都一下有點尷尬了。
沒辦法,我只好趕緊吃飯,忽然聽他說道:“韶韶,你說,……我是不是也該結婚了?”
結婚?我本來是在那吃一口涼菜的,聽到他這話我人也怔了下。
聽他說道:“突然間覺得自己也挺孤單的,你看,我有這麼大一套房子,可是回來時連個真心問候我的人都沒有,如果真的結了婚,是不是也能有個人疼着,愛着,哄着,至少還有個笑臉迎着我,是不是?”
想了下我說道:“是該結婚了。你年紀也不小了,你比我都大差不多五分之一甲子吧?在我們老家這個年紀孩子都上小學了呢。”
他也微笑:“是啊是啊,虛度光陰,該結婚了。”
我笑了笑,“怎麼,突然間問這個問題,是有合適的結婚對象嗎?”
他仍然是在那沉默,這次卻是不說話了,自己在那吃飯,我也覺得自己問的有些多,於是也不多說了,低頭自顧自的吃飯。
我們兩個沉默的吃完了整頓飯,坐在那找不出話題來,聽他說道:“今天我沒什麼事,你可不可以陪我一整天?”
我從來沒見過他用這樣的語氣,這樣的神情和我說話,心裡非常詫異,但看他竟然這樣認真,我十分的意外。
“陪我出去走走,好嗎?”
我有點奇怪,他說出來走走,最後選定的地方卻是頤和園。這個季節來頤和園有些冷了,慈禧水道也不開,這時候去頤和園只能看看景,深秋的皇家園林倒是有點看頭,樹木的葉子黃色中卻還透着點綠意,昆明湖的湖水也沒有結冰,還算是看景的季節,如果是冬天來,冷死個人的時候,昆明湖也一片簫條,那時候就有些涼了。
我反正也沒事,就和他一起出來,今天周子馳真是一反常態,他竟然讓司機只把我們送到了附近的一個地鐵站入口,問我:“我們坐地鐵去可以嗎?”
我真的有點奇怪,“好啊,你坐過地鐵嗎?”
“坐過。”他說道:“不高峰期的時候坐地鐵是很舒服的事,北京地鐵票價多便宜啊,才兩塊錢。”
“聽說要漲價,但是光聽喊,從來沒見真的要漲價。”
他穿的一件灰色的大衣,下車時給我整理好絲巾,“來,今天我們就坐一次地鐵。”拉過我的手和我一起進去了。
幸好我們選擇出行的時間不是高峰期,地鐵站里人也不太多,來了地鐵我們就上去了,倒了班地鐵,前前後後耗掉了有差不多四十分鐘的時間,終於到了頤和園北宮門口。
出了地鐵站口便有熱心的地下導遊來拉攏我們:“兩位,是去頤和園不?需要導遊嗎?便宜,咱五十塊錢,給您包管講的十分詳細,大戲樓,昆明湖,排雲殿,智慧海,包括慈禧水道,咱家絕對給您講的地地道道。”
我們兩個都笑了,最終還是沒用那導遊,我告訴周子馳:“今個兒你僱我給你講一回不?替你省五十塊錢。”
他也挺樂:“成,那這五十塊錢夠咱倆吃一頓不?”
“你大少爺真是太看不起北京的物價啊,五十塊錢哪夠咱倆吃一頓?五十塊錢擠巴擠巴最多也就夠咱倆吃兩碗炸醬麪的。”
周子馳告訴我,別看他是北京人,但是北京這些名勝古蹟,他這幾年倒還一個也沒去過,一則是忙,二則呢,也沒這個心思過去,常常的從這些地點門口經過,但卻都是過其門而未入。我就打趣,“那你還真不如我,我上大學時有一段時間還給一家旅行社發過小廣告,賺點外快,所以對頤和園我還算是比較熟悉。”
他很開心的和我一起進了園子,我們走的很慢,邊走邊聊,倒也十分開心。爬萬壽山的時候,他終於是見的出平常不怎麼鍛鍊有點累了,我快步的走在前面,他則是呼哧呼哧的喘息着跟在我身後,我不得不伸手去拉他,聽着他的喘息聲我打趣他:“我說大少爺,看來你還是缺乏鍛鍊啊,這平常光做一樣運動就是不行啊。”
他忍不住悻悻的朝着我的後腰做勢打了一巴掌,最終跟我磕磕碰碰的還是爬上了山,爬到了山頂他才唸叨:“天吶,還真是累啊,你居然還能跑上山吶?真是年輕人,火力壯。”
我笑了起來,突然間我想起了一件事,笑容也凝住了。
我想起了我和段玉珉在一起時的事,那段時間段夫人讓我去照顧他,我呢,開始時爲了折騰他,非拉着他每天早晨出來跑步,他那種大少爺哪受過這樣的虐待?打死都不想早起,我呢,存了心就是去折磨他的,於是我就象拉驢一樣的死拽活拉的把他牽了出來,段玉珉給我折騰的欲哭無淚,他幾乎是抱着樹在哀求我:“韶韶,咱不跑成不?別三公里了,一、一百米行不行?”
一百米?我驚的目瞪口呆,“一百米你也叫跑步晨練?你怎麼不跑回幼兒園裡去啊?”我朝着他的屁股就是狠踹了一腳,“快點跑吧!”
有時候覺得人生真的是充滿戲劇的一臺戲,你永遠不知道你會和什麼樣的人發生什麼樣的交集,有時候這個人前一段時間可能還是你的仇人,你的對手,下一幕,他就成了你生命裡最親密的人。
我心裡不是不難過的。
周子馳看着腳下的昆明湖,看了一會兒他問我:“你在想什麼?”
我從記憶裡回過神來,“沒什麼,我只是在想,一百年前這裡曾經發生過的事,誰能想到一百年之後的事呢?如果我有幸能活到九十歲,到我九十歲會是什麼樣子?你想過嗎?”
他看看我,也是笑了,“我沒敢想我九十歲的樣子,我總感覺衰老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年輕時的日子最好,到老年,想想我老年時,頭髮稀少,皮膚鬆馳,身上的肉一塊一塊的在身上垂着就好象火雞的臉一樣,想想那些我就覺得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所以我就不去想。”說這番話他是坐在旁邊的一塊石頭上的,看着我又來了興趣,“我倒是在想,想你八十歲時的樣子。”
“我?”我啞然失笑:“你都已經說完了啊?你把我們九十歲時的樣子都說完了,九十歲,我們都是老人了,老年人有什麼好想的。”
“我們?”
“老人不都是一個樣的?不分男女,人在衰老時都是一樣的。”
“不一樣。”他故意和我說:“埃及豔后的扮演者,伊麗莎白泰勒她可以美足好萊塢六十年,在現今社會,無數人風聲鵲起又歸於孤寂,但是泰勒卻能保持她的魅力長久不衰,這不能不說她是一個奇蹟吧,但她是女人,我覺得女人可以那樣美,男人就不行了,男人過了六十歲,所有的男人都一樣,都是些齷齪不堪的老怪物。”
“胡說八道。”我扳起臉和他拌嘴,“你周大少就不一樣,我想你就算過了六十歲,你還會是一個頑皮的花花公子,照樣可以在海灘上逗年輕的小姑娘。”
他故意誇張的張大嘴:“我有你說得這麼厲害嗎?哈哈,不過我想,六十歲時我應該在牀上還是能折騰幾下吧?”他又哈哈大笑:“那你呢,你過了六十歲,還願不願意穿着比基尼躺在沙灘上等我來調戲?”
我這下也笑了。
我不能不說,周子馳其實是一個很可愛的朋友,他雖然有時候很花俏,也風流,但是骨子裡他還是一個很可愛的朋友,就象加菲貓,我們都說它又懶,又饞,而且還挺蠢,但其實加菲貓也很可愛,加菲貓的最大優點是,它很率性,可愛,他會告訴你:千萬不要告訴別人我做了好事,這會影響我的形象的,他還會很樂觀的和自己說:我不會悲觀,雖然愛情來得快去的也快,但豬肉卷卻是永生的。
我想周子馳就是這樣一個率性,自然,純真,風流,卻也瀟灑的好朋友。
我和周子馳開心的玩了一天,磨磨磳磳卻也十分愜意,用了大半天的時間我們把頤和園全逛完了,所有的景點,甚至昆明湖邊的長廊,連上面的工筆畫我們都看的很仔細,我們沒有帶相機,他的手機相素倒是不錯,於是就用手機給我拍了不少的照片,有幾張還是我們的合影,找身邊的遊客給我們拍的,拍的時候遊客和我們示意:“再靠近一點,靠近一點。非常好。”也許他們會以爲我們就是一對情侶了,好吧好吧,快樂的日子,誰在乎是不是情侶呢?
出了頤和園已經是快四點了,我們兩個都已經餓的不行,我想去吃烤鴨,找來找去最後在附近找到了一間叫圓清園的烤鴨店,就在圓明園的東南門外,坐下來後我戲言我自己就可以一個人幹掉整隻鴨子,所以烤鴨端上來後,我幾乎是沒理周子馳自己就先吃了起來,周子馳只是在一邊笑我,一邊逗我話,一邊給我卷烤鴨。
無論什麼時候,做爲男人,他一直是風度翩翩的。
不管是他,還是段玉珉,都是最有風度的花花公子。
我不知道周子馳今天爲什麼突然的要我陪了他一整天,我也感覺到他象是有什麼心事似的,但是什麼心事呢?
有的時候,你隔我很近,我不瞭解你的心思,有的時候,我離你很遠,你卻把我放在了心裡。
吃完飯,我們又在北京城裡轉了一圈,我們還去了王府井大街,王府井大街號稱北京三大傻地兒之一,永遠的車水馬龍,人流如織,雖然北京人都知道這裡會宰人,但是所有人都無一例外的願意往這裡鑽,我和他在王府井散步,我們買了兩個可愛的玩偶帽子,還買了糖葫蘆,坐了電瓶車穿越了幾個小衚衕,一直到深夜,街上的車也少了,這一天才算漸漸落下帷幕。我終於累了,上車後暖風吹着我,不知不覺我就眯上了眼。迷迷糊糊間我聽見周子馳吩咐司機,慢點開,音樂聲小一點。
這一天,也真的很有回憶的味道。
終於還是到了我的住處,周子馳和我一起下了車,他叫住了我,給我整理絲巾。
我有點意猶未盡的和他說道:“今天玩得很開心,謝謝你。”
“應該是我謝謝你,好幾年了,我都沒這麼開心過。”
我逗他:“我佔便宜了呢,你陪我吃,陪我玩,還我陪樂。”
“那我這個三陪算盡職嗎?能打多少分?”
“盡職。”我笑:“十分盡職,無可挑剔,一百分。”
他故意誇張的做惋惜狀:“哎,其實還有一件事還沒有做到位,昨天心有餘而力不足,今天……。”
我曉得他說的是什麼,笑了笑我安撫他:“回去吧,晚安!”
他猶豫半晌,終於把我抱在了懷裡,但只是輕輕抱了下,然後在我的額頭吻了一下。
“晚安!”
鬆開我時,他卻低聲說道:“韶韶,……如果我告訴你,我要結婚了,你會祝福我嗎?”
結婚?
我愕然的看着他。
他向我輕輕一笑,呼出的空氣在他臉前縈繞,看他微微仰起了臉,又淡淡地說道:“是,……我要結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