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羣星閃耀之時（二）
羣星閃耀，英雄的宿命如歷史的回聲一般在交叉重疊。
等衆人隨着白君言撤離，獨獨少了一人。
左小微又數了一遍隊伍中的人數：“照世明鏡呢？”
多摩羅雙掌合十：“他與我說，他感到機緣。他剛纔去尋找機緣了。”
幾個年輕人眼中不無豔羨，只是不明白，爲何機緣竟能砸到照世明鏡這和尚頭上。
只是這傢伙剛纔一直都不說，難不成怕自己這些人同他搶機緣不成？衆人心頭升起幾分不快。
“大師，我能問是何種機緣嗎？”王小藝問道。
“既然是和尚，自然是與佛法有關。”多摩羅說道。
衆人聽他此言，皆是不信，心想這幽冥之地何來佛法。那白君言聽到多摩羅的話，停下身形說道：“聽聞在背陰山下一處鄙陋室內，有僧人打算以佛法重開輪迴，不知是否和你師弟機緣有關？”
比如，奪舍。
照世明鏡其實心中早存了幾分念想，便是這釋道安爲何突然以十方俱滅作爲徵兆，必是有不得不說的話，且此話不能入他人之耳。也就是所謂的機緣一說。
“他學了我的‘金剛’法門，如今也已經是我的不記名弟子了。”
“明白。”
“我心願已了，剩下的邊只有一件事：以我自身，重塑六道！”
畢竟修煉者壽元有限，至多不過數百載。而若能在死後修煉，這等同於平白多了上千年的壽元。
“怎麼了？”
“一切小心。”
一扇扇小窗子，費力的從石縫裡探出來，發着佛光。
“怎麼，不信？”白骨說起謊來，卻一點都不用臉紅。畢竟他都沒臉了。
“前輩，你什麼意思？”照世明鏡一聽此語，總覺得哪裡不對。
照世明鏡只覺得自己全身如同被鬼附身一樣，竟是一動也不能動，嘴裡也叫不出聲。
“因爲他早在三千年前便坐化了。”多摩羅說道。多摩羅於是將釋道安過去種種一一向衆人解釋，並告知葉傾城幽冥輪迴不通之事。
多摩羅點頭：“想必是了。”
白骨釋道安微微點頭，“果是孺子可教。我喊你前來，你可知爲何？”
“若說穿行生死兩界，其實並不準確。釋道安在人間已死，這是確鑿無誤的事情。他只是在一些法器上留下了自己的‘意念’，能夠通過這些意念讓自己意識達至人間。”多摩羅說道。
那具白骨一笑：“不用意外，你本覺得我應該是何種樣子？”
“釋迦既滅、彌勒未生之前，地藏王自誓必盡度六道衆生，拯救諸苦，始願成佛。他有一語‘地獄不空，誓不成佛’，讓我佛門弟子敬佩。”
說是陋室，卻更像一處道場。谷虛梵地籟，境寂散天香。談經香漫座，語籙客當窗。樓臺突兀門迎瘴，石磐虛徐餘韻長。
“他沒有。”白君言卻插話道：“這三千年，他非但沒有修煉，反而一直損耗自身修爲，度化落拓孤魂。”衆人聽聞此語，心中又多了幾分尊崇。這樣的人，世間不是太多了，而是太少了。
照世明鏡將十方俱滅插在身後，說道：“晚輩照世明鏡前來拜見前輩。”
“你……”照世明鏡精神從未如此好過。
“前輩，我有一事不解，佛門常言，人體便如‘臭皮囊’，這個皮囊好看與否，和修道證佛有什麼妨礙嗎？”
“哦？”衆人不解：“爲何我們此前從未聽過此人聲名？”
“要跟我說的話。”
“你知道？”衆人驚訝。
畢竟世上不乏聰明人。但有的聰明勁太過，只會讓人生厭。
但釋道安當面問起，自己卻不能直白說出，因爲前輩你快死了，所以我來看看你還剩下什麼寶貝我能打包帶走這樣的話。
“不是釋道梵天葉傾城嗎？”左小微親歷此事，自是知曉葉傾城在中間出力。
“地藏？”衆人皆是道子，對於佛門瞭解不多，於是靜等多摩羅解釋。多摩羅雖然好色，可在佛家經典解讀上卻是大師，於是爲衆人解惑：
“是不是奇怪我爲何突然要見你。”
“這……”照世明鏡苦笑不已，這前輩的性格委實有些捉摸不透。
於是照世明鏡便依照十方俱滅的指引，來到這處簡陋之室。
“不錯。”釋道安點頭。
聞言，照世明鏡大驚，“怎麼可能？”若是能以一己之力重塑六道輪迴，這和尚要有多厲害才行。
“不，很重要，我不喜歡被動。”照世明鏡忙道。
衆人聽到白君言談及僧人，頓時奇道：“是哪裡來的僧人，竟妄想以一己之力重開輪迴？”在衆人想來，這重開輪迴之事，聯合四境之力都未曾成行，那僧人舉動，雖然可敬，但無疑是螳臂當車，小覷此事之難了。
照世明鏡搖頭：“不知。”
“師兄知道他是誰？”
而釋道安讓他說，其實也是一種考校。
“來。”屋內聲音卻是細不可聞。
“人的精神，永不褪色。”以釋道安爲中心，六道小小的通道瞬間打開，吸引着背陰山此地無數無處可歸的亡魂向這裡走來。
“我猜想前輩找我前來，是要說話。”
【一切源自青春陽光的美好也都有消逝的一天】
【無可違抗的，或因運數不濟，或因自然變遷】
“釋道安。”多摩羅目露慈悲，眼神中卻有幾分說不出的悲傷。
照世明鏡看着白骨骷髏如此說，只覺得有些荒誕古怪，臉上表情更是忍不住詫異。
“你要去哪？”
“我意思就是，反正我要教你，你個人的意願，對我來說沒那麼重要。”
“不，重，要。”白骨詭異的露出笑來。
“而釋道安便是受到了地藏王的傳承，所以才能穿行幽冥和現世？”左小微明言道。
“怎麼，我說的不對？”白骨反問。
“先說第一個問題，釋道安的修行法門，據我所知和其他人不同，修道乃是地藏一脈。”
“師弟……”
照世明鏡收拾心神，說道：“只是未想到前輩竟已如風中殘燭。”佛家有白骨觀一說，蓋觀想死屍之筋斷骨離，形骸分散，白骨狼藉不淨之狀，藉以知無常而除卻貪慾執着之念。“以從不淨白骨微塵歸於虛空，空色二無，成無學道。”只是照世明鏡未想到這釋道安竟是將自身化爲枯骨，生命元力早已經消失殆盡。
他將此事跟多摩羅悄然說了。
“非也。”多摩羅搖頭：“是釋道安。”
“那就有勞師兄多費些口舌了。”
“諸位可知，是誰向我們傳遞了幽冥六道輪迴不通的消息？”多摩羅說道。
竊天之有餘，補自身之不足。
“明鏡，地藏一脈，便託付給你了。”說完，白骨身上霞光萬丈，竟是要從這道場離開。
“……”照世明鏡無語，大師，你這樣做很容易沒朋友的。
“？”這是什麼怪理由？
“怎麼，我挑選繼承人，當然要找門面擔當啊。找多摩羅那種樣子的，真是氣也被他氣死了。”
照世明鏡手持【十方俱滅】，來到背陰山下。
等他醒來時，那具骷髏卻已只剩下半截身軀。
“知是不知？”白骨未放過照世明鏡。
學道，說白就是一個竊。
“不對吧？既然是三千年前的高僧，爲何會出現在幽冥？你佛家弟子死後不應該去往西方佛國淨土嗎？而且，這消息的時間也對不上啊。”輪迴不通，應該是近些年的事，這釋道安既然三千年前便坐化了，爲何又能重返人間？這與理不合。
他已經無數次這樣做，耗費自己的精純心力，所以他纔會變成白骨的模樣？
釋道安身形漸漸變得透明。
對方是修行了幾千年的高僧。但誰也不敢保證這高僧現在是正是邪，還是想欺負他這個小和尚境界尚低，通過奪舍維繫自己壽元。卻也不是不可能。
“不好，他真要奪舍！”照世明鏡默唸佛門真經，守住心神。
“自然有。”釋道安有些生氣：“若是太難看了，變成骷髏也是難看的骷髏！”
多摩羅沉吟一下，笑道：“既然他想見你，你就去見便是了。”
“此前只有幾分猜測，算不得數。”
“行了，不用對我太過防備。你不願改換門庭，我也理解。不過……我錯過了一個秦小贏，可不想再錯過一個小明鏡。”
“你是說秦小贏？”照世明鏡一愣，心中卻更是不信。要知道崑崙也不是好相與的。要是知道他敢遁入空門，早提着砍刀上門了，“當禿驢徒弟就別怪我砍你好幾刀！”這種事，崑崙的人真幹得出來。
“信。”照世明鏡不好直說，只能留給對方几分薄面。
……
“不可能吧？”照世明鏡一臉不信。自己這兄弟自己最是清楚，爲了佔你的便宜就改口叫你師父？這種蠢事秦小贏做不出來。想必是他肯定是耍了什麼花招，讓你教了他。聯想到此前秦小贏再次破境的異常，想來跟這釋道安脫不了干係。
“知道。”
“！！！”照世明鏡被眼前景象嚇了一大跳。
王小藝此刻心態卻有些羨慕：“看來我們無緣得見如此聖僧了。”
這兩人分明說的是廢話，但實際卻是處處機鋒。
“不用想多了，我找你來，僅僅是因爲你長得比多摩羅好看些。”
“我都不信，你連骷髏說的鬼話都信？”釋道安調皮道。
“知易行難，修行地藏一脈，便要立下宏願。如今幽冥衆生有苦難，我豈可袖手旁觀。以前不死，是因爲有東西要守護。現在去死，是因爲意志已經傳承。”
“據說是坐化到此的一代高僧，來到此處已經不知多少年了，似乎叫做——”
一股精純佛元突然衝入身體，腦海更是越來越熱，霎時頭昏腦漲，再也記不得自己唸的經文內容。那佛元由頭部一路衝入四肢，照世明鏡大叫一聲，暈了過去。他只覺自己全身輕飄飄的，一時騰雲駕霧，上天遨遊；一時潛入碧海深處，與羣魚嬉戲；一時在寺中讀經，一時又在苦練。
“前輩，我是輔天一脈，怕是不能脫離師門……”照世明鏡並非不懂風情，而是自己因爲貪圖對方寶物就改換門庭，這是大忌。自己雖然想得到點什麼，但總也有自己的底線所在。
說來也巧。在度滅異獸之後，照世明鏡手中佛兵變得滾熱發燙。照世明鏡仔細探查，這【十方俱滅】竟是清晰的向他表達出一個意念：有人想見你。
照世明鏡推開這處小道場門扉，卻見一具白骨正盤坐在中央，突兀出現在他的眼前。
“對。”如果是爲了傳承一說，爲何此前不着急，反而要等到現在才着急？這不符合常理。照世明鏡確實有疑惑，並且從進門到現在，一直防備着對方對自己做些什麼。
“什麼話？”
“你那個道士朋友，就比你識趣的多。”
“不妨說來聽聽。”
“那麼你的意思是，釋道安在幽冥，已經修煉了三千年？”左小微心念一動，這死後若是也能修煉，只要能藉機還陽，不失爲一種法門。
“你可願意繼承我地藏一門？”釋道安問道。
“有人想見我？”照世明鏡不明白，在這裡誰會想見他。
“那麼，你願意叫我一聲師父嗎？”
那一刻，照世明鏡理解了眼前高僧的心境。
他垂下頭，不讓對方看到自己眼角的沙，輕喊了一句：“師父。”
“乖徒弟，我釋道安，不再孤獨了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