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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竟是......一句話都沒有對我說?!”
宇文無雙看着安爭化作一道黑影朝着五層木樓那邊過去,第一件事想的居然不是他去了木樓那邊做什麼,而是他居然沒有和我說話。
那黑衣少年抱拳頷首,然後轉身而行的畫面,依然還在她的腦子裡。那人不驕不躁,自己強勢的時候他不落下風,他強勢的時候又不盛氣凌人......這個人,很神秘。
她看向安爭消失的方向,真的很想追過去看看他到底想做些什麼。然而她骨子裡的那種高傲卻讓她沒有將想法付之行動,她只是呆呆的看了那麼一眼,甚至只是一眼而已。
雖然她敗了,但她依然是天之驕女宇文無雙。
她轉身朝着野狐山那邊回去,回去的時候腦子裡有些發空,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麼,又或是什麼都沒有去想。人生之中,第一次出現了這種情況,這讓她有些淡淡的憂愁和恐懼。
她是那麼的驕傲,她不被任何人支配。
野狐山上,宇文放歌看着那少女歸來,忍不住笑了笑:“如何?”
宇文無雙輕哼一聲,轉身進了玄空閣裡面,那哼了一聲就算是回答。
“驕傲會讓你失去一些東西的。”
宇文放歌淡淡的說了一句。
“我。”
宇文無雙向前走着的步子忽然停住,她沒有回頭,舉起左手虛空劈了一下:“不需要。”
然後加快腳步進了屋子裡面,再無一言。
野狐山的山頂上,風秀養臉色有些發白。沒有人注意到他,就正如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自己,全都注意着那兩個看起來都是絕代風華的年輕人。他覺得自己在那兩個人面前黯淡無光,自己背後的三柄劍都失去了鋒芒。
安爭和宇文無雙交手的時候,宇文無雙第一擊的那一刻,風秀養的手就下意識的放在了那柄尖銳薄窄的長劍上,碰都沒有去碰那重劍。當宇文無雙第二擊的時候,他下意識的去抓自己的桃木劍的劍柄。而當大凰天出現的時候,他抓向桃木劍劍柄的手戛然而止。
什麼劍也擋不住那一擊。
而安爭擋住了,還破掉了。
風秀養站在山頂上很久很久,一時之間有些呆了。他本是個無喜無愛之人,在燕國都城方固城的時候雖然有風流之名,但卻不曾有一個女子能打動他,在他看來,自己是雲,那些女子就是泥,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然而今天他看到宇文無雙的那一刻,真的怦然心動,可是他知道,自己配不上那女子。
那女子的強勢,可以把他碾壓的連一口氣都喘不過來。他想要的女子完美無瑕,必須還要對他畢恭畢敬。以他爲天,以他爲綱,然而他知道,宇文無雙那樣的女子,是不可能做到這一點的。
他悵然一嘆,轉身而去。
五層木樓之中,人去樓空。
那麼大的一座樓子裡,居然只剩下陳重器一人。也就是在黑衣人偷襲他之前的那一刻,他才忽然發現這一點,然後才忽然發現自己真實低估了宇文德。
在椅子上做下來,陳重器想到宇文德這一步一步的算計,真是讓人拍案叫絕。什麼叫因勢利導?這四個字,被宇文德發揮的淋漓盡致。
唯有如此,才能成爲宇文家這樣一個龐大家族的掌舵人。
陳重器一直都是個很自負的人,不僅僅是因爲他的出身,還因爲他的才學他的天賦他的閱歷和他的能力。然而在這一刻,他真的很想對宇文德說一聲佩服。
外面有腳步聲傳來,木樓破損,窗戶碎裂,水晶打造的窗子碎落了一地。腳步落在那些水晶的碎渣上,聲音顯得那麼刺耳。
“來了?”
他問。
安爭從外面緩步走進來,在門口站住。對面不到五米的地方,陳重器安然的坐在椅子上,像是一個久不見面的老朋友似的,用溫暖的眼神看着自己。而那兩個字之中,更是有一種久別重逢般的欣慰。
那眼神,那語調,不是能假裝出來的。
“來了。”
安爭也回答了兩個字,語氣之中同樣有些複雜。
“不急着殺我吧?”
陳重器指了指自己對面的椅子:“今天天氣真好,風和日麗,外面人仰馬翻,各有牽絆......真是一個殺我的好日子。這個日子不是湊巧來的,早晚都要來。然而今天不一樣的地方在於,沒有人會打擾你我。”
安爭走到陳重器的對面坐下來,臉色竟然出奇的平靜。安爭有些時候覺得自己都不理解自己,爲什麼在面對這第一仇人的時候居然能如此的心平氣和。
“你在想爲什麼自己沒有憤怒?”
陳重器笑了笑:“我也在想爲什麼自己對你居然會有愧疚......”
他停頓了一下,手擡起來,像是以前在自己的下屬們面前講話的時候一樣,習慣了說話的時候手上有些小動作。
“按照道理,你我之間的見面,應該像是那些章回小說裡描寫的那樣,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對不對?我之前也想過,我應該對你充滿了敵意纔對。就好像那些小說裡着重描寫的反派,一開始裝作道貌岸然的樣子,行事也好,說話也好,溫文爾雅而不失友善,並且站在俠義的制高點。不管怎麼看,都像是一個有情有義之人。然而一旦他做的壞事暴露之後,立刻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無所不用其極,壞事做盡。”
他的手比劃了一下:“所以呢,正常的戲路寫下來,應該是我作爲你最好的朋友卻算計了你,殺了你,本以爲成功了。結果發現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之後,應該暴怒,斥責手下辦事不利,然後想盡辦法再殺一次,兇險畢露......”
他笑起來,或許是因爲覺得自己這樣說話很有意思。
“可是,並不是這樣。”
他看了看安爭:“而你呢,按照小說裡的那種套路,應該是見到我之後正義凜然的教訓我,將我所做過的那些壞事一件件一樁樁的都說出來,昭示天下。讓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個壞人,然後再一劍刺死我,爲民除害......我記得,每個茶樓裡都有這樣的故事,說書的人,說到緊張激動處,下面聽書的人都會跟着緊張激動。而說到主人公最終報仇雪恨的時候,也不知道會有多少人摔了茶杯茶碗,喊一聲快意!”
他像是學着安爭的樣子聳了聳肩膀:“然而,你我只是這樣面對面坐着。”
安爭回答:“我表達能力不好,所以一直以來都不願意多說話。”
“是啊......一直以來。”
陳重器眯着眼睛看向安爭:“我有幾件事一直想問你,在你殺我之前,我必須得知道答案,不然的話,可能我死都不會瞑目的。”
“你問。”
“好......我當時剛剛和你認識的時候,你有沒有懷疑過我是故意接近你的。”
“有。”
“後來和你接觸的多了,你有沒有去調查過我做過什麼違法的事沒有?”
“有。”
“可是後來,爲什麼你對我經常參與明法司的事反而不聞不問了?”
安爭回答:“因爲我錯了,我覺得信任了一個最要好的朋友,若是再調查你再懷疑你,是對友情的褻瀆。”
陳重器的臉色明顯變了變,眼神之中盡是悲涼:“你......真的信我?”
“是。”
安爭的回答依然簡單,沒有解釋,也不想解釋。
陳重器沉默了許久許久,忽然大笑起來,笑的那麼猖狂放肆。也不知道笑了多久,笑的連鼻涕眼淚都出來了。可是笑到了後來,就成了嚎啕大哭。
“我......又去過滄蠻山。”
他哭的像個丟失了最好的玩具的孩子,又像是失去了心愛之人的少年。他哭的撕心裂肺,哭的身體都在不由自主的顫抖着。也許他成年以來,這是第一次如此放肆的毫無顧忌的哭出來。因爲哭的太激烈,以至於臉和身體都有些扭曲。
“我想看看你,回......回滄蠻山看看你。”
他說着,眼睛已經被淚水模糊了。
安爭一如既往的平靜,他的眼神裡甚至連悲喜都沒有。
他以爲自己會以看待一個戲子一樣的眼光來看待陳重器的表演,然而他沒有。他甚至沒有去懷疑那是不是表演,因爲這一切對他來說已經不重要了。那不再是他最好最好的朋友,不再是他可以生死相許的兄弟。所以不管陳重器哭成了個什麼樣子,在他看來,那也僅僅是一個仇人而已。
許久之後,陳重器才止住了哭聲,看起來臉色白的有些嚇人。
“對不起。”
他笑着,手顫抖着找出來一塊手帕擦去臉上的淚水和鼻涕,坐直了身子,自嘲的笑了笑:“實在沒有想到居然還會在你面前哭出來,你可知道,當我剛纔又看到了九罡天雷的時候,心裡是何等的開心?”
安爭問:“你不扭曲嗎?”
陳重器楞了一下,然後點頭:“怎麼可能不扭曲?親自算計殺了我最好的朋友,怎麼可能不扭曲?我殺你,不是因爲我恨你,不是因爲什麼私人之間的恩怨,所以更扭曲。你可能想象不到,我活着有多辛苦有多累,我曾經一次一次的舉起自己的短劍想對着鏡子殺了自己,然後我看着鏡子裡的自己,每一次都懦弱的放棄。”
他看着安爭:“雖然你是受害者,但你理解不了我的痛苦。”
安爭笑起來,稍稍有些冷:“我比你理解的要深刻,因爲我差一點就死了,而就在差一點死了的那段時間,我腦子裡除了這種痛苦之外沒有別的。所以,當我都沒有說自己有多痛苦的時候,你卻先說了......讓我可憐你?同情你?還是理解你?”
安爭聳了聳肩膀:“你剛纔的眼淚真摯而不拙劣,你說的話語重心長......但是,你看起來越來越難看了。”
他的語氣就好像當初和陳重器聊天開玩笑的時候一樣,那麼自然。
“你很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