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琰將陳月洲丟上車後就去了食堂。
中午, 他叫了份普通的標準餐,坐在窗邊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
羅楚軍手牽韓佳梅, 端着上下共三層的豪華盒飯,兩人一齊在端琰對面坐下, 含笑道:“小端, 天天吃食堂的套飯能吃飽啊?你看看你,瘦的。”
說着, 他攤開飯盒——
葷菜有紅燒排骨、糖醋肉丸、辣汁牛肉, 素菜有酸辣土豆絲和涼拌苦菊, 還配了道藍莓山藥做甜點。
端琰瞥了眼羅楚軍的飯盒, 臉上沒什麼表情:“少吃, 方便行動。”
羅楚軍用叉子叉了一塊排骨放在端琰碗裡:“咱們市局都是些老骨頭,哪兒有那麼多需要運動的差事給你安排?嚐嚐,我媳婦做的。”
“謝了。”端琰將排骨夾起塞入口中,迅速用牙齒剃乾淨肉將骨頭吐了出來,回味了下道,“不愧是嫂子,做菜水準一流,比外面館子的都好。”
韓佳梅一聽, 頓時掩面笑了:“哪有哪有,就這樣,你羅哥還天天說我下料不夠準……”
“我這還不是爲了讓你更有長進?”
羅楚軍親暱地摟着韓佳梅,滿臉堆着笑意,他有些陶醉般地嘆:“小端, 一個男人,長相這東西不重要,成績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什麼知道嗎?”
端琰瞟了眼羅楚軍,示意他接着說。
“是能耐。”羅楚軍右手夾着筷子指着飯盒,一副指點江山的姿態,“成績啊、相貌啊這些都是虛的,你只有有真本事,才能立得穩。”
羅楚軍喝了口湯接着道:“小端,我聽說你是高中回的國?高中之前一直在國外?你知道爲什麼你在學校裡所謂的那麼優秀,來了這裡派不上用場嗎?職銜雖然升過,但你做出過什麼大的業績嗎?算了……吃飯時間不談工作,咱不說別的,就說女人,你也二十五了?有過幾個女人了?”
“……”端琰默不作聲,端起杯子將水一飲而盡。
“小端,一個男人這輩子最大的能耐,就是名譽、金錢和女人,知道嗎?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你得聽老人言啊。”羅楚軍叉了塊牛肉丟嘴裡吃了,一邊咀嚼一邊講,還用手指不斷敲着桌子,“我是你老師,是你前輩,所以我得提醒你……”
“支隊,這邊有個案子你得看下。”這時,一個年輕的警員小跑過來,打斷了羅楚軍的話。
端琰應聲起立,對羅楚軍微微頷首:“羅哥,那我先走了,嫂子你慢吃。”
“那行,記得哥說的話。”羅楚軍恣意地張開雙臂搭在椅背上,翹着二郎腿,一手撩着韓佳梅的長髮,“行,你忙。”
端琰和小警員走出一段距離口後,小警員朝他跟前湊了湊,岔岔不平道:“支隊,你脾氣太好了?我們隊哥幾個都看着呢,那個羅楚軍就是嫉妒你,覺得你們一所學校畢業,你年齡小卻職稱遠高於他,天天仗着當過你老師教訓你……”
小警員一臉不屑:“不就是幾個月前相親找了個漂亮女人唄,瞧他和立了戰功一樣,天天在你面前秀,這機關食堂又不是他家食堂,天天把女人往局子裡帶,搞得誰不知道他是個關係戶似的……”
端琰臉上沒什麼表情:“他老婆確實很漂亮。”
停了會兒又補充:“做飯也很好吃。”
“支隊,你還羨慕他?別逗了。”小警員忙擺擺手,“我可是見過,之前有個可漂亮的大家閨秀一樣的妹子來給你送晚飯,那是你女朋友?”
“不是。”端琰否定的乾脆利落,“那是……我姐。”
“你姐?”小警察八卦地看着端琰,“我怎麼覺得不像呢?”
“……”端琰冷冷地掃了眼他。
“唉,其實,支隊你也太……太給羅楚軍面子了。”小警員頓時笑着岔開話題,搖搖頭,“誰不知道他是老徐關係戶,誰不知道是他向老徐戳的是非,硬是在立功的好機會的時期把你調去區上參加什麼下派活動,說得好那是體驗民情,說不好聽的,那是故意把你支開……”
端琰聞聲停下腳步,低頭看着小警員,蹙眉:“你找我該不會就是說這些?”
“當然不是。”小警員見端琰不想聽這個話題,慌忙擺手,“我要說的是上個月你不在的時候的一個案子……”
……
陳月洲本來打算到家後給腳踝來個冷敷,結果出租車剛到家門口,腳已經不腫了。
安全起見,他還是買了根冰棒,回去後躺在牀上,一邊沐浴太陽光一邊敷腳。
478有些擔心:【宿主,你打算就這麼一邊做志願者一邊接近羅楚軍嗎?不過我看羅楚軍好像不怎麼喜歡你……】
“他當然不喜歡我。”陳月洲懶懶地拿了本英語詞彙表翻了起來,“別說不喜歡我,他是個女人都不喜歡。”
【啊?】
“你剛纔注意到那個1600走後,羅楚軍看我的眼神了沒?”
陳月洲笑了笑,“我活了三十年,這種男人挺常見的……他們天生看不起女人,對待女人喜歡居高臨下的俯視,像是在審判,喜歡通過女人的言行舉止對女人做出很膚淺的判斷。
無論一個女人怎麼表現,他們都會認爲這個女人不是biǎo子就是傻子……這種人,就叫做厭女症患者,網易新浪新聞什麼的垃圾場評論區到處都是。”
【啊?這麼討厭女人,那他爲什麼還找老婆?】
“討厭女人和找老婆不衝突,在他們眼裡老婆是的小姐、的生育工具、的保姆、的玩具、的泄憤道具……各種各樣不道德的想法和行爲,套上婚姻的外殼,就可以變成他人無法干預的合法行爲,這種國情下,男人沒有理由不找老婆。”
478怯怯地舔了口增加勇氣的棒棒糖:【宿主,你們這個時代不愧是性別的蠻荒時代,我好慌,怎麼會有這種人存在……】
“把羅楚軍的資料調給我看看。”
【好。】
很快,一份大綱就傳到陳月洲腦內——
羅楚軍,男,29歲,身高172CM,體重70KG,現任北川市公安局舊檔案館A組小組長。
……
陳月洲草草地翻着。
直到生長成長環境那一頁停了下來。
羅楚軍從小學到高中一直就讀的是家門口的普通學校,成績保持在全班第二。
父親因在部隊上成績不佳,轉業後沒有分配去理想的單位,終日酗酒,酒後總是毆打羅楚軍和他母親,對他無法拿第一的成績十分不滿。
爲了擁有不用捱打的生活,羅楚軍向來都是深夜才睡覺、黎明就起牀,然而即使他再怎麼努力,第一名的總成績對他而言都是一座大山。
第一名是個相貌清秀的女生,叫陳雪,天資聰慧,家境優渥,性格直爽,說話直言不諱,沒什麼歪腦筋,偶爾會得罪人。
這樣陽光元氣的第一名對極其內向敏感的羅楚軍來說是劇毒。
看着她拿着高分每天放學爸爸媽媽輪番接送,而自己獨自一人回家還要面對父親的□□和母親的哭喊,來自家庭給予的無法宣泄的痛苦逐漸轉移到了陳雪身上。
他開始恨陳雪。
他認爲是陳雪的出現,讓他的家庭無法和睦,讓他的父親毆打他,讓他的母親總是和父親爭吵。
他也開始觀察陳雪。
直到某一天,他忍無可忍對着陳雪罵出“你個biǎo子”,看到陳雪因這樣的辭藻而放聲大哭後,前所未有的快感和居高臨下感讓他覺察到了發泄不滿的方式。
陳雪和全班同學都相處得很好,他就在心底辱罵她:“這個碧池,公交chē,誰都可以上,所以才和誰關係都好。”
陳雪成績很好很受老師喜歡,他就在心底辱罵她:“這個騷貨,連老師都不放過勾引,真賤。”
陳雪擅長彈鋼琴經常獲獎,他就在心底辱罵她:“反正將來就是個給男人操的,她以爲她能有什麼本事?將來不照樣是個生育工具?不過就她那樣子,給自己都不要……”
……
這樣類似於阿Q精神法的自我催眠讓羅楚軍漸漸變得“開朗”,漸漸地能夠融入一些小集體,直到大四留校實習,遇到小自己四歲的徒弟端琰。
相貌、成績、家境和人緣,幾乎全項都是碾壓他的存在。
讓他一度又想起了陳雪。
因爲對方是個男人,他慣用的辱罵一套在內心起不了作用,就想着把他拉入自己的隊伍中,讓他成爲自己的迷弟,匍匐在自己腳下。
於是,他找了個自認爲年輕男生絕對會感興趣的內容——帶他去piáo娼。
然而,端琰回覆如下:“我對這些不感興趣。”
“那……給你找個男人?”
端琰:“……都不感興趣。。”
羅楚軍:“……”
自此,拉攏計劃失敗,還因爲對方的清高碰了一鼻子灰,羅楚軍對端琰恨得牙癢癢,但面子上又喜歡走哪兒都說端琰是自己教出來的徒弟。
……
看到這兒,陳月洲翹眉——
果不其然,羅楚軍有着極其糟糕的成長經歷。
普遍來講,在他的認知範圍內,在厭女症患者的成長環境中,女性角色的存在都很負面。
這個負面指“作爲”和“不作爲”兩個方面。
作爲指的是那些做過壞事的女性——比如惡劣的出軌、劈腿、虐待等等,這部分屬於少數;
而不作爲,指的就像羅楚軍的母親,被動挨打、拒不反抗,原本應該承擔孩子保護者的角色的她卻爲了某種原因放棄保護孩子,與孩子共同成爲被害者,甚至說出“孩子你長大要保護媽媽”這樣逆轉身份的話語,這部分在中國社會中屬於大多數。
這個時候,羅楚軍對“母親”這一保護者的角色的失望和對自己處境的痛恨很容易轉化爲對女性集體的仇恨,認爲她們和母親一樣,是無能的、懦弱的和卑微的。
而陳雪,不過恰好是他仇恨轉移的一個點而已。
畢竟,誰都沒法赤裸裸地直接去憎恨自己的親生母親。
因此,這類人長大後成爲對女性有暴力傾向的人格也不足爲奇。
這下子全部都說通了。
而且,他居然和端琰是這麼個玻璃關係。
有意思,實在有意思。
【宿主?】
“別急,我想到方法了。”陳月洲賤兮兮地笑了,“看我敲碎他們這層塑料花兄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