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凜冽,怒雪橫飛,通往青州的官道兩旁,農田荒野俱是一片雪白。這般大雪,怕不只有“風回共作婆娑舞,天巧能開頃刻花”才足以形容這雪景之麗。
如此大雪之下,縱使官道也已近乎封路,又值新年剛剛過,官道上的行人客商按說早該不見了蹤影,但此時卻有一支人數多達幾十人的車隊正迎風冒雪的艱難逶迤而行。
每輛馬車都由兩匹健馬拉着,馬車周圍也有十幾名手持硬木棒的家丁護衛,車隊所有馬車上俱以油布覆蓋,只看那車轍甚深,想來車裡皆有不少人員。
這些護衛,有接到家主來信趕到此地的周家蓄養的家兵,也有個別在路上買下的青壯新丁,反正周家捨得出銀子,現下又不再遮掩行跡,自然是省卻了不言不語和多福等人的趕車苦楚。
雖說不用再辛苦駕車,可不言和不語又閒着開始閒得無聊,每天裡狐假虎威的,把一干趕車的車伕大冬天裡天天折騰出一身的冷汗,卻不敢多說半個字。他們自己卻裹了厚厚的棉衣和鞋子,恨不得連頭帶腳一起捂着,也不再逞強騎馬,都舒舒服服的坐到了車裡。周家錢多車多,連他們和多福坐的這輛車,都舒服的要命。可惜多福這傻小子不知道享受,也不知道多歇歇多躺躺的。
而讓不言和不語不停腹誹的多福,則正晃着腿,坐在車伕身邊,不急不慌的和車伕說着話。
馬車右側厚厚的窗簾忽然掀開,露出一張秀氣討喜的面孔:“多福,還有多遠?還要多久?”
這自然就是小梅,她已經問得儘量平靜,但作爲周博的貼身忠僕,多福對這位大少奶奶手下第一丫環早已是熟悉不過,分明可以聽出來她語氣中那強忍着的一絲急切。
“小梅姐姐放心,離青州城還有七十多裡地,若在平時倒也不是很遠,但如今大雪封路……,怕是後天能趕到,就算不錯了。”多福看了看暗沉的天色,又看了看前後左右全是白茫茫的官道。
現在車多人多,周博和雪見不喜旁人打擾,所以自坐了一輛,小梅小梨和小杏雖說省了侍候,但也頗覺久坐無聊,是隔一會就要掀開窗簾看一會外面的。
“哦。”小梅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放下車簾,不再言語。
前面那輛車裡,車簾一直未動,車裡卻有一個低沉的女聲,也在輕輕地說道:“就快到了吧……,誠哥兒想來又長胖了許多……想來,他是早忘記了我……我……”言中盡是蕭索和近鄉情怯,不是雪見,又能是誰?
“卻又在混說!母子天性,豈是說忘就能忘的?如果他真忘了,我就替你打他屁股!”周博雖是這般故意輕快地說着,但話中畢竟帶着幾分思念和幾分惆悵。
雪見懶懶地靠在周博的懷裡,仰頭失神的看着已看了N天的車頂,半晌,輕輕嘆了口氣,彷彿是勸着周博,又像是在勸着自己:“也對,他是我的兒子,我懷胎十月才生下的兒子,我辛辛苦苦才生下的兒子,他怎麼可能不記着我?也不知道,他現在,會不會叫人了?”
“肯定已經會叫爹了。”周博的聲音極低卻極肯定的答道,其實他纔不知道小孩子多早會叫人,反正他的兒子,肯定要比別人的孩子都厲害纔對,“自然也會叫娘,你就放心便是。”周博說着,放開摟着雪見的手,看着雪見皺着的眉頭,話卻再也編不下去了。
雪見愕然地看着周博,拜託,你兒子纔多大?是不是還能開口唸詩了?無法容忍的鄙視着周博,勉強做出一個笑容,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聲音:“大郎,你這麼厲害,你兒子肯定也是天才纔對!”能不能說點有建設性的話?要是這樣天馬行空的想下去,還不如洗洗睡了呢。
雪見一邊說着,一邊歪向車的另一邊,也不管周博,顧自轉身睡了。
“那是自然!”周博挨着她半躺着,曲起手指在她後背上拍了拍,才道:“你先歇會吧,坐車其實最累,你不好好歇着,再累病了,回去豈不是會把病氣過給誠哥兒?”
雪見半張着嘴,回頭瞪了周博一眼,冷着臉說道:“知道了,周大少爺。”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的錯覺,自打生了孩子以後,她這身子是始終病病歪歪,果然太早生孩子,會傷身子嗎?這樣胡亂的想着,到底還是睡着了。
最前面的車裡,卻是徐從安和白逸天同車而坐。徐從安面無表情的看着本反正不是醫書的雜書,而白逸天則從車簾縫中看着遠處和近處相似的風景,和身邊侍從略有些興奮的面孔,又悶悶的放下手,靠着軟枕,茫然而煩燥的看着徐從安。
“早知道這麼悶,還不如騎馬來得痛快,雖然說冷點,也比悶死要好。”白逸天拿手捂住臉,痛苦的呻吟着,果然,自己永遠是命苦的那一個。平時總是嫌不言和不語呱噪,現在才知道他們是多麼可愛。
“要不我去探路吧。”白逸天放下手,突然眼睛放起光來。徐從安懶洋洋的從書上擡起頭來,笑着點着頭:“快去快去,全指你探路了。”
白逸天舒了口氣,又掀開車簾,叫着外面的人,讓他們趕快把不言和不語從後面的車裡叫過來:“讓他們兩個人快點過來,爺要去前面探路呢。”
那隨從正要說話,外面忽然傳出一陣馬蹄聲,卻是前面派出的人回來了:“稟白公子,前面雪太大,路全封死了,聽人說要等兩天才能清理出來。”這人說完,用手呵了呵熱氣,然後又抱拳行了禮,急奔到下一輛車裡去稟報了。
再着急,也只能先找客棧歇了。周博的臉色黑沉沉的,咬着牙先讓多福等人去尋了就近的客棧。
小梅等幾個人也是先行一步,早早燒好炭火,薰上香,並煎上藥。這一套程序都是這幾天常做的,所以雖然時間緊促,卻仍然有條不紊。
收拾整理完畢,門口也聽到了車隊的聲響。熱熱的晚飯也剛好齊了,幾個小丫頭裹得厚厚的,趕出來迎接。
到了客棧,已經過了戌末了,雪見又累又困,呵欠連天。幾乎是半眯着眼睛,就着周博的手吃了幾口粥,勉強洗洗就鑽到了被窩裡睡下,外面即使是沸反盈天,也沒能打擾她的呼呼大睡。
第二天一早,雪見早早爬起來,身邊也沒有周博,知道他有早起的習慣,便不去管他是去晨練了還是去探路,只叫了小梅進來梳洗,然後問:“大郎說沒說幾時出發?”
“大少爺說,左右再趕一兩天也就到了,所以讓奶奶休息夠再走也不遲。”小梅嘴上說着,手下也不耽誤,很快就把頭髮梳了起來。現在天天坐在車裡,沒有必要梳得很複雜,但求簡潔舒適就行。雪見擡頭望了望鏡中的自己,點了點頭,還是這樣清爽着好些,又叫了小梨進來吩咐道:“告訴大少爺去,還是快些用些早飯,早早上路吧。”
小梨忙跟着端進來食盒,然後看着雪見吃了兩隻豆腐皮的蒸餃,又擡起來,對着小梨說:“好了,我吃飽了,告訴大少爺去,可以上路了。”
因爲天已放晴,正是客棧最熱門的時候,人來人往,聽說前面的路已通了,着急趕路的人們,都想起個大早,好奔着那想去的地方而去。
小梅皺着眉頭,眼睛瞄着食盒,聲音拉得老長:“少奶奶,您這樣……是成心讓大少爺責罰奴婢們吧!話又說回來,奴婢幾個倒也不怕大少爺責罰,誰讓奴婢沒本事讓少奶奶吃飽飯呢。”
雪見的頭都大了,示意小梨端過來那碗小米南瓜粥,一口氣喝了半碗下去,纔看着小梅,似笑非笑地說道:“小梅姑奶奶,這樣子,總不會讓您爲難了吧?”
小梨看着雪見,眨了幾下眼睛,吐了吐舌頭,歪了歪頭笑了笑,低低地說道:“少奶奶,小梅姐姐這些個怪話,可全是讓您給逼的,這事,我們幾個,可全聽着看着呢。”
雪見挑着眉梢,帶着絲驚訝看着小梨,然後彎着眼睛笑了起來,從小杏手裡接過帕子拭了拭嘴角,然後誇獎道:“有長進!你們幾個丫頭,現在說話辦事,越來越走惡奴欺主的路線了!”
“少奶奶!奴婢們可都是忠心爲主的,您這話虧心不虧心呀!”小梅一臉苦惱的看着雪見,扶着雪見起身,才又着着雪見解釋道:“這也罷了,遇到這樣不省心的主子,也是是奴婢的命苦罷了。”
雪見回頭瞪着小梅,又轉身看着憋着笑的小梨和小杏,拿手一個一個指着她們:“好!好!好!你們倒成了命苦的?還有沒有天理?”
小梨連連點着頭,也不客氣,過來掀起門簾,看着雪見道:“這天理呀,都在奶奶這裡呢。”
“咱們今天還走不走?還是光拌嘴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