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堡城的戰役在鮮血流淌畫了句號,唐軍和吐蕃軍隊脫離了接觸,曾經沸騰的青海大地陷入了一片沉寂。
這次戰役,唐軍在隴右節度使哥舒翰的指揮下奪取石堡城,取得了完全意義的勝利,唐玄宗李隆基終於有了面子。至於這場勝利是不是值得,這不是李隆基考慮的事情。
李隆基是很大方的,發佈了詔令,在獎賞隴右節度使的同時,建立了一支新的山地部隊駐防石堡城,命名爲“神武軍”,隨後更名“天威軍”。
天威軍這個名字是有來歷的,來自唐代著名詩人岑參的《武威送劉單判官赴安西行營便呈高開府》的“孟夏邊候遲,胡國草木長。馬疾過飛鳥,天窮超夕陽。都護新出師,五月發軍裝。甲兵二百萬,錯落黃金光。揚旗拂崑崙,伐鼓振蒲昌。太白引官軍,天威臨大荒。”
這首詩明顯吹牛,“甲兵二百萬”,整個盛唐也沒有這麼多軍隊,也不知道這個數字是怎麼來的。不過,詩歌不同於歷史,可以使用誇大手法描繪。
等到天威軍進駐石堡城,石堡城戰役才真正的結束了。
唐軍控制了石堡城,以及石堡城周圍的重要地域,獲得了戰鬥的主動權。形勢明顯不利於吐蕃軍隊,無奈之下,吐蕃贊普下令,各軍收縮戰線,避免和唐軍接觸。
吐蕃軍隊消失在風雪瀰漫的雪山深處,唐軍沒有了可以進一步打擊的目標,哥舒翰率領大軍後撤。
回到了駐地,哥舒翰撫卹陣亡的將士,然後在隴右節度使府召開了慶功會。
儘管取得了勝利,由此奠定了自己在軍的地位,但是,哥舒翰的心情很惡劣,畢竟,這場戰鬥犧牲了過多的生命,從投入產出的角度來看,是得不償失的。然而,戰鬥結束了,爲了不讓將士們寒心,他還是下令全軍狂歡。
將士們在城歡歌笑語,高級將領們在節度使府的大堂內吃開了流水席。
瘋狂之後是落寞。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宴席在流水般吃了20幾天以後,好戲散場,各方的演員拿到了勞務費,“孔雀東南飛”。
經過了這一場大戰,隴右節度使哥舒翰看清楚了高仙芝的價值。他是一個很愛才的人物,因此,以朝廷的名義,授予高仙芝“跳蕩”之功,也是第一功,並希望他留下來,擔任自己的副手。
隴右節度使和范陽節度使並列,都是大唐朝廷最重要的軍鎮,地位遠遠超過了安西都護。哥舒翰平級調動高仙芝,實際是予以了提拔。
高仙芝自小在安西長大,而且,節度使夫蒙靈察對他有知遇之恩,自己隨意跳槽,很對不起夫蒙靈察的栽培,因此予以拒絕。
哥舒翰深深的爲高仙芝可惜,暗示着說“如果你能留下來,本帥相信,這裡的路更好走。”
高仙芝想,哥舒大帥似乎話裡有話,或許已經知道了他和夫蒙大帥的矛盾,但他不確定。這然他疑惑了,爲什麼夫蒙靈察會將內部矛盾告訴他人?
高仙芝內心一顫,既然夫蒙靈察將他們之間的矛盾外露,這說明,夫蒙靈察真記仇了。既然如此,自己真應該考慮離開那個是非之地了,來到隴右也是不錯的選擇。哥舒翰打贏了這場戰役,受到了李隆基的恩寵,將他調到隴右,這不是一件麻煩的事情。
然而,高仙芝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經過了這樣的殺戮,高仙芝已經不懼生死,根本不在乎夫蒙靈察的威脅。只想着把剩下的老兵帶回安西,好生安置,是夫蒙靈察把他千刀萬剮,他也不在乎了。何況,高仙芝不相信對他有恩的夫蒙靈察會這樣的無情。
哥舒翰沒有勸動高仙芝,不由得喟然長嘆,以他的瞭解,夫蒙靈察心眼兒小,屬於睚眥必報那一類的人。既然他能給自己寫信陷高仙芝與死地,自己沒有辦成,夫蒙靈察一定會親自動手的。此一去,高仙芝凶多吉少。
不過,既然高仙芝執意往死路里走,自己也沒有辦法了。哥舒翰下令,爲安西將士們準備足夠的給養,歡送他們路。
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高仙芝率領着殘缺不全的安西軍隊踏了返鄉的道路。
歲月流逝,時光如梭。冬天已經剩下了一個尾巴,祖國大地微微暖氣吹,鮮花綻蕾。隴右的土地也感受到了春天的召喚,青草尖兒從土地裡鑽出來,但西域似乎沒有感受到春天的召喚,天氣依然寒冷。
西域的大雪堆積得很厚,一米深的積雪,遮蓋得千山萬壑銀裝素裹,大地深處的寒冷,透過積雪,將周天浸潤得寒氣逼人。
天氣冷,高仙芝的心天氣還冷。
“疊嶂西馳,萬馬迴旋,衆山欲東。”在返回龜茲的道路,因爲多日勞累,高仙芝騎在馬,隨着馬鞍的晃動,昏昏欲睡。
高仙芝確實打不起精神,去的時候,安西的4000子弟兵,“雄赳赳氣昂昂跨過了鴨綠江”,回來唯有幾百殘兵敗將,而且人人帶傷。這些和自己出生入死很多年的老兵,永遠的留在了那一塊冰冷的土地,想想都讓人心疼。
正因爲無法忍受思念的痛苦,高仙芝謝絕了哥舒翰再休息幾天的挽留,不顧疲勞,帶着殘兵敗將返回了龜茲。
百戰歸來,安西軍應該受到熱烈的歡迎,但是,和次一樣,龜茲城的門前依然冷冷清清的。
是這樣也算了,高仙芝沒有料到,節度使大堂內沒有歡迎儀式,而是佈滿了夫蒙靈察的親兵高仙芝直接被投進了監獄。
在高仙芝在日月山隘口血戰的時候,夫蒙靈察已經完成了對高仙芝嫡系部隊的分解,安排了自己的人擔任領兵大將,然後將這些軍隊調往安西的各個方面。現在的龜茲城,都是夫蒙靈察的嫡系,因此,夫蒙靈察不再懼怕高仙芝鬧事。
至於邊令誠,在夫蒙靈察的眼裡,那是一個小人,對付他的選項太多了,10頃地加10幾顆祖母綠,足夠讓他閉嘴的。
收買了邊令誠,夫蒙靈察依然不放心,打發人將他送到卡布里爾地熱溫泉休養。
邊令誠樂得拿了銀子遠離勾心鬥角的政治漩渦,躲到溫泉裡享受楊貴妃的待遇。
將所有的障礙清理乾淨,夫蒙靈察略微鬆了一口氣,不過,高仙芝畢竟是一方大員,毫無理由的處置,不能安撫人心,朝廷也不會答應。夫蒙靈察能夠逮捕高仙芝,是因爲他抓到了高仙芝的把柄。
不過,高仙芝畢竟是在朝廷掛了號的,又打了這麼大的勝仗,處置起來兩頭爲難。夫蒙靈察考慮了很久,一直下不了決心,於是,不再想了,處理過日常事務以後,專心致志的聯繫毛筆字。
正在夫蒙靈察一本正經的練習毛筆字的時候,押牙畢思琛來報,高仙芝要求見夫蒙靈察。
高仙芝被關在監獄裡,夫蒙靈察擔心他和外面串通,因此,安排自己的親信畢思琛照管,尋常人不得接近。
押牙畢思琛轉訴了高仙芝的話“不知何罪,望丞告知。”
夫蒙靈察內心冷笑,得罪了領導是最大的罪!你小子誰都清楚怎麼進去的,還來問本帥?不過,這話說不出口,於是,他向畢思琛說道“畢思琛,你說說,本帥該不該見高仙芝那廝?”
畢思琛謹慎地說道“高仙芝貴爲安西副使,丞不教而誅,恐怕於理不合,難掩悠悠之口,朝廷怪罪下來,丞以何言回覆萬歲?卑職以爲,丞可以當面教訓,然後根據他的態度處罰,是撤職還是貶爲低級將領,全憑丞一言而決。”
夫蒙靈察沉思了一下,覺得有道理,於是說道“高仙芝不是撤不撤職的問題,而是殺不殺的問題。好吧,這樣的事,總得讓他招了纔是,將他帶來吧。”
隨着腳鐐的“嘩啦啦”作響,高仙芝走進了夫蒙靈察的節堂。
作爲囚犯,因爲曾經的地位,高仙芝沒有受到虐待。但這樣的恥大辱,卻不是他能夠忍受的,因此,他沒有向夫蒙靈察行禮,而是冷漠的看着他。
夫蒙靈察冷冷的看着自己曾經的忠實部下,面部的肌肉抖動了一下,但這只是一瞬間的事,很快恢復了正常。
兩個人冷漠的對峙着,熱氣騰騰的節堂,在那一刻變成了“大地微微冷氣吹”的寒冷世界。
終於,夫蒙靈察打破了沉寂,淡淡說道“高仙芝,你不在監獄裡反省,還要找本帥,是爲了什麼?”
高仙芝冷冷的說道“丞,卑職從軍以來,迭次血戰,無愧於丞的提拔,有功於國家。這是有目共睹的事,不知‘裡通外國’之罪何來?”
夫蒙靈察冷冷的說道“高仙芝,你從軍多年,經歷了田仁琬、蓋嘉運等時代,一直是可有可無的遊擊將軍。本帥從數百戰將之拔擢了你,可謂天高地厚之恩,然而,你不思報效,竟然裡通外敵,試圖背叛朝廷。事到如今,你難道沒有一絲愧疚嗎?”
高仙芝聽得滿頭霧水,不知道這麼大的一頂高帽子,緣何扣到了自己的頭,於是問道“高仙芝爲人光明磊落,仰不愧天,不知這個罪名何來?”
夫蒙靈察哈哈大笑,嘲諷地說道“既如此,本帥讓你死得明白。”
夫蒙靈察說着,從几案拿起了一封書信,扔到了高仙芝的腳下。
高仙芝將書信從地撿起來,這封信是給自己的,面有自己的名字。他打開一看,密密麻麻的秀麗字體映入了眼簾。
“李郎自河西一別,唯在突騎施匆匆一面,今已數載,晝夜思念,常靜夜無語……”
高仙芝猛然想起,這是自己日夜思念的艾洛麗亞的書信。數載思念,斯人消息絕無,常暗夜傷懷,今日終於有了消息,因此,不由得激動地淚水殷溼了明亮的眼睛。
夫蒙靈察冷冷的看着高仙芝,看到他情動如此,亦覺得感傷,因此,長嘆一聲,沒有說話。
高仙芝繼續看下去,“……長夜靜思,心意宛然,然,國仇家恨未報,豈能兒女情長!今得到消息,厚德已在石國都城,我不日能獲得羊皮書。李郎,羊皮書到手,波斯復國有望,我以號召波斯民衆,李郎能否助我奪取呼羅珊,然後揮兵西進,奪佔波斯高原?忘了告訴你,我是波斯公主,我兄死難,我是波斯王唯一的血脈。一旦事成,江山當與李郎共之……”
艾洛麗亞描繪了一幅美好的圖畫,如果高仙芝能夠率軍西進,幫助她擊敗阿拉伯軍隊,波斯恢復舊河山的時候,以王位相贈。那麼毫無疑問,艾洛麗亞是王后了。
江山美人一時俱得,可謂人間美事,這是任何一個爺們兒內心盼望的事。可惜的是,到了夫蒙靈察的手,自然構成了高仙芝的反叛罪狀。自古以來,朝廷最怕的是邊將擁兵自重,何況是要把軍隊拉走,這是十惡不赦的大罪了。有了這樣的把柄,夫蒙靈察殺了他,也不是一件困難的事了,最後,朝廷還得誇獎他殺的有理。
高仙芝知道此信的厲害,內心不由得一沉,但他還有希望,畢竟,這是艾洛麗亞的一廂情願,自己沒有參與其,以這樣的罪名治罪,未免太勉強了。
高仙芝擡起頭,冷冷的說道“丞,此是艾洛麗亞一廂情願,卑職並未參與其,以如此罪名入罪,未免太牽強了一些。”
夫蒙靈察冷冷一笑,說道“當年,你放走了蘇祿可汗,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可是大家不知道的,是你因爲了一個波斯女人而放了賊魁。你的膽子太大,什麼都敢做主,這是田仁琬乃至蓋嘉運沒有提拔你的原因了。可惜了,當初蓋嘉運說你爲人膽大,不服軍令,本帥還不信,一力提拔於你。現在,只要有此信在手,新賬老賬一起算,誰能說你不該殺?”
夫蒙靈察夠毒的,這是所謂的欲加之罪,大一級壓死人啊!高仙芝仰天長嘆,說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丞意欲置卑職於死地,還有何話可說!”
既然已經撕破臉皮,也無所顧忌了,反正自己既是檢察官,也是法官,案子怎麼判,是一言而決。夫蒙靈察不打算繼續廢話了,冷冷的說道“你既然知道欲加之罪,那也不必說了。這裡天高皇帝遠,爲了防範你的手下鋌而走險,本帥決定,明日午時,將你處決。還是回去睡一個好覺,看在你出力多年的情分,回頭讓廚房給你做一頓好的。”
高仙芝沒有說話,因爲他知道,對於一個一定要置自己於死地的人,說什麼都是多餘的了。於是,他的嘴角里漾出了一絲冷笑,沒有行禮,迴轉身,拖着腳鐐,向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