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銀白元果然遵守諾言,他只要聽到都樑的新聞都會及時轉告。更新最快他說就在師徒二人搬家後不久的一天,有一個可疑人住進了望鄉客棧,逢人就打聽譚小苦的下落。根據銀白元的描述,這個人很有可能就是張顯凡。

銀白元說,這個人騎了一匹高大的棗紅馬,他白天出門,也不知他去了哪裡,晚上回來,凡是長年在這條道上走的老商販、老挑夫他都接近。

朱子湘告訴銀白元說,這個人不懷好意,萬萬不可讓他知道這個地方。爲了避免與張顯凡相遇,師徒二人白天都不出門,連買菜都由鄰居代勞。到第七天,銀白元過來轉告,說那個人已經回了都樑。師徒二人才又外出活動。好在這以後再也沒有人來找過他們。

光陰荏苒,轉眼就到了第二年的清明前夕。不知是什麼人定下的規矩,凡盜墓賊在清明前後都要歇業一段時間。也許是這段時間墓主後代都要回來掃墓,容易暴露,也許是給墓中的人放個假。到底是何種原因,連盜墓者本人也說不清楚。

這個時候,譚小苦也想起了遠在都樑的祖墳,覺得無論如何也要回去祭掃。他向師父提起了這事,朱子湘也表示支持。譚小苦請靖州城裡的算命瞎子查了一下日期,決定在清明前夕第五天回去。按照掃墓的習俗“前三後四”,也正好趕上了時間。

就在譚小苦準備回都樑掃墓的這天早晨,師徒二人正要吃飯,銀白元提着籃子過來。籃裡有好酒好肉,朱子湘說:“銀老闆總是這樣,教我們不好意思。”

銀白元很高興,說:“我今天是特地來請客的!”

“有喜事麼?”朱、譚齊聲問道。

“有大喜事,先擺上再慢慢說。”銀白元把菜擺上桌了,斟滿三杯酒,先拿了自己那一杯飲後,“一飲而盡,喝乾了我再說喜事。”見師徒幹了,又再斟滿三杯,飲後才說:“剛剛聽到的消息——蕭家徹底垮了,田土全賣了,遣散莊戶,這還不夠,蕭家大院也賣了。”

朱子湘放下杯子:“那麼大的院子除非蔣興和,誰要得起?”

銀白元又一飲而盡,把空杯亮給朱子湘:“幹。你說對了,那院子正是賣給了蔣興和。蔣興和過意不去,見他們賣了院子沒地方住,還讓他們住着呢。”

朱子湘喝乾一杯,嘆道:“世事無常啊!”

銀白元說:“說無常其實也有常——他們蕭家欺侮我們,自古天理昭昭,倒臺那是遲早的事。有趣的是,那個蕭家大少爺到了這一步還死要面子,說是暫住一下,等外地的房子收拾好了就搬走。”

朱子湘點頭:“他家現在這狀況搬到外地去住是最明智的。”

銀白元道:“聽我的客人說,蕭家根本就買不起房子,可能是去租房住,死要面子的話也虧他說得出口!”

譚小苦一心想着回家,只盼銀白元快點走,就說:“人要臉面樹要皮,這不奇怪。”

銀白元轉對譚小苦說:“聽朱師傅說你要回家掃墓,什麼時候走?”

譚小苦說:“馬上就走,還得準備香燭紙錢之類的東西呢。”

“這些東西都樑也有,你嫌力氣沒處使麼?”銀白元說。

“沒辦法,我也想省點力氣,就怕在都樑街上被人認出來。”

銀白元點頭:“說的也是,你去忙吧,我和你師父還得喝幾杯。”

“那我就失禮了,你們慢慢飲。”譚小苦匆匆扒了兩碗飯,就上街買香紙。買好後也不回家,就直往靖州至都樑的驛道走。

卻說“近寒食草悽悽,著苗風柳映堤。等是有家未得,杜鵑休向耳邊啼。”譚小苦撐了一把晴雨傘,一路上也不與人搭話,一路曉行夜宿,第三天上午,總算到了都樑。他在最偏靜的如歸客棧住了,睡到晚上纔敢出門吃東西。夜深人歇時,譚小苦帶着祭品來到譚家村自家墳山上掃墓,因怕驚擾了村裡人,也不敢燃放鞭炮。好在他帶的紙錢特別多,這樣在心裡上才感到對得起祖先。

譚小苦最先來到村西頭爺爺、奶奶及更高祖的墳地。這裡是譚家村地位最高的墳場,即便是在夜裡,也給人一種規範井然的莊嚴感。每一冢墳前都立了墓碑,有些還栽了松柏及海棠花。譚小苦雖然快一年多時間沒有回來,但祖墳上不見一根亂草。在都樑幾乎每一個家族都成立了“清明會”,按規矩,凡是上了“老墳山”的人,即使沒有後輩或後輩遠在他鄉,清明會都要集體祭掃。

譚小苦給爺爺以上三代的祖人掃了墓,就來到靠西南的母親墳地。這是一個低矮的黃土山,與高高的銅寶山遙遙相對,中間隔着一片田地和從田地中間穿過的沒底江。這個丘山是譚家村等級僅高於村南“鬼崽崽”墳山的墳場,在都樑有一個特殊的稱謂——“絕戶墳”。葬在這裡的大多數是未活到六十歲且無子嗣的“絕戶”,還有一部分非正常死亡有子嗣的“傷人”。譚小苦的媽媽屬於後者。

與不遠處的祖墳形成了強烈的對比,這是一個白天都少有人光顧的荒涼之地,到了晚上更是陰森恐怖,時不時還有閃爍的鬼火。但譚小苦是不會顧忌這些的,他本身就是與鬼打交道的“專業戶”。媽媽的墳很好找,這裡多數的墳沒有人認領,因此也無所謂立碑。譚小苦來到立了碑的墳前點燃蠟燭一照,上面果然刻了他譚小苦的名字。

墳頭上野草茂密,譚小苦把蠟燭置在碑上,從布袋裡尋出鐮刀把墳上的亂草刈淨,然後擺開祭品,焚燃冥鈔……就在譚小苦跪拜完畢擡頭之際,猛然發現一條黑影在不遠處的墳地閃現上半個身子,隨後就消失……譚小苦憑着經驗,那絕對不是鬼而是人,他輕咳幾聲然後叫道:“什麼人快出來,我已經認出你來了!”譚小苦又連叫幾次,見無人應答,就從地上拾起一塊石頭,“不出來我馬上砸石頭!”

墳地那邊終於有了反應:“別、別砸……是我……”

譚小苦覺得聲音很熟,定睛看時,不覺驚叫:“羅國矮,原來是你,深更夜靜的來我家墳山上幹什麼?”

羅國矮說:“我想幹什麼,你最清楚。”

譚小苦說:“我們譚家村自從遷至此地,都是靠耕作爲生,也沒出過大官、富人,哪來的財物給你盜掘!”

“你們譚家雖是世代清貧,可這裡葬了朱王,我難道不眼紅嗎?”

“原來你是打朱王墓的主意,我勸你早早收起這個念頭,別說是羅國矮,就是蕭子玉都是白白送死!”

羅國矮乾脆走了過來,一屁股坐在譚小苦身邊:“小苦,我們是難兄難弟,你快告訴我朱企豐的墓在哪裡?我找得好苦,白天又不敢來,這村裡的人十分刁蠻,只要是陌生人來墳地窺視,就放惡狗咬人。你是知道秘密的,你一定要告訴我!”

譚小苦說:“別說我不知道,就算是知道時也不會告訴你!”

“不告訴就不告訴,我自己去找,何必對我這樣兇呢!小苦,這段時間你到底去了哪裡?”

“我正要問你呢,你是什麼時候從牢裡出來的?你不是還有一個伴麼?”

“你說羅建成啊,他在牢裡早就被牢霸折磨死了,我命大,本來也是要死的,結果老天爺可憐我,讓蕭子玉倒了臺,換了舒振乾當局長把我放了出來。”

“舒振乾他當局長了?他怎麼能當局長呢?”

“他呀,如今是蔣興和的坐上賓,蔣興和在專區、省裡都混得開,打一個招呼舒振乾就榮升局長了。小苦,我正要告訴你蕭家垮臺了,不論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他已經沒有能力追究了。再是,蕭子儒那個書呆子死要面子活受罪,蕭子玉和莊客失蹤之事,他也不敢對外公開,說是蒙着被子放屁,只臭自己。所以,你們還是回來,不要在外面東躲西藏,如果你還覺得不踏實的話,去蔣興和那裡認個碼頭,保證沒人敢動你一根汗毛!”

譚小苦說:“聽你的口氣,你也是認了蔣興和這個碼頭才從牢裡出來的吧?”

“那不是的,我原來就是被冤枉的,舒振乾新官上任三把火,放了我,這樣可以顯示他公正嚴明。小苦,信我一句話,快點回來吧,蕭子儒掃了墓就要搬到外地去住了,他的房產已經全部賣給了蔣興和。”

譚小苦擡頭望望天上的北斗,見時間已經

不早,就站起身拍着羅國矮的肩膀說:“人各有志,謝謝你的一番好心。”

羅國矮望着比自己高出一頭的譚小苦說:“才一年不見,你就長高了,長成了一個真正的大人。我今後怎麼找你?”

譚小苦收拾起東西,說:“青山不老,綠水長流,若有緣,我們還會見面的。”

譚小苦怕被羅國矮纏住不放,逃也似的走了。他回到如歸客棧向店家打聽時辰,已是丑時下刻,此時啓程正好可以在天亮前趕到楓木嶺下的吊腳樓夥鋪。他身上沒帶錢,也不怕強盜“關羊”。

閒話少絮,卻說兩天後譚小苦回到靖州家中,向師父述及都樑見聞,除遇上羅國矮,其餘新聞望鄉客棧都已有了。譚小苦見時辰尚早,就又去街上買了一份祭禮及大量鞭炮上黃狗坳給父親掃墓。

譚小苦從黃狗坳回來,朱子湘神色緊張地迎上前問道:“你這趟回都樑除了碰上羅國矮還遇上了誰?”

譚小苦搖頭:“認識的人我只遇見羅國矮,再沒別人,師父問這話是何意?”

朱子湘說:“我們這裡已經暴露,剛纔張顯凡來過,勸我們搬回都樑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