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公共汽車上擠下來,立刻張大嘴巴猛吸了幾口空氣,壓抑的感覺減輕了一些。
胖子就說現在的生活他不適應,他想回到古代去。當時我還笑他,說他是滯後於時代步伐的落伍者,是即將被現代文明拋棄的流浪漢。可現在看我的樣子,跟他其實也差不了多少。
我沿着西大直街走了一會兒,連抽了幾根菸,情緒才稍稍地穩定下來。
西大直街是哈爾濱的主要街道之一,現在又正趕上上班高峰,別說車行道了,就是人行道上也是你來我往,擁擠不堪。我揹着一個雙肩包,感覺像是突然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或者說是被人瞬間拋棄在瞭如潮的人海里,心下悽苦,但又覺得有種莫名的悲壯,一時間種種情緒混雜,當真難以言表。
人其實真是太脆弱了,也太敏感,環境的一時轉換,人就可能做出超乎尋常的反應。
我就被這種反應弄得心煩意亂手足無措,很想馬上找到一個朋友,或者親人,靠近他們,和他們說說話,聊一聊我現在的心情,聊一聊我過去的際遇。
這麼胡亂想着,不知不覺走到了西大直街盡頭,面前是一個十字路口,繼續走是東大直街,左轉是火車站。我猶豫了一會兒,便轉向了火車站。我想不能再呆在這裡了,再呆在這裡恐怕我的心情只能變得更糟,而且老爸肯定還會找我,他不把我逼到歷史研究所是不會罷休的,與其再這裡等死,還不如去看看那個什麼交流會,沒準能得到點什麼有用的信息。
我擠進火車站,買了一張到北京的臥鋪票,一看是中午十二點的車,距現在還有將近四個小時,我便趕緊擠出來,搭上11路回家一趟,拿了一些我需要的東西,順便給二叔打了一個電話,讓他照顧一下我的大狼。就這樣我又趕回來,在侯車室裡等了一段時間,但時間實在過得太慢,我想反正現在還來得及,就從裡面出來,找了個商店買了些吃的,又逛了逛,看看時間差不多了才又回到侯車室,等待檢票上車。
上了車我二話沒說,找到鋪位倒頭便睡,一覺醒來,聽到列車的廣播里正在播送着關於北京的介紹,看看錶,已經快到北京了,我起來洗漱一番,吃了點東西,準備下車。
一下車北京的空氣立刻迎面而來,車站出站口人山人海,我由得感嘆一聲,首都就是首都啊,到底跟哈爾濱不一樣。
一路打聽着,換乘了幾次公交車,才摸到了潘家園。時已正午,我感到飢腸轆轆,便想找個地方先填飽肚子再說。瞥眼瞟了好幾圈,找了一個川菜館進去。我平生最喜歡吃的就是辣椒了,在這方面,我實在不輸給四川人或者湖南人。
一進去一個川妹子立刻笑臉相迎,可菜單一遞過來我就傻了眼,這他媽也太貴了,一盤辣子雞就要三十塊錢,我摸了摸兜裡帶的幾百塊錢,實在不捨得花在這種地方,再說這纔剛到北京,後面沒準還有什麼用錢的地方呢。早知道北京的東西這麼貴,臨走前就應該敲二叔的竹槓,那銅鏡也不能白給他啊。
我匆匆地對那服務員說了一句我這有事兒,就灰頭土臉地出來了。出來又看了幾眼附近的小飯館,看樣子都差不多,大概他們也知道這潘家園是倒騰東西的地方,這裡的人發的都是橫財,不宰白不宰。想到這裡我想算了,先餓着吧。便向潘家園裡面走去。
一進去我立刻瞪起了眼睛,只能再說一遍,這首都就是首都,天子腳下,東西都不一樣。沒來的時候我覺得哈爾濱的文化大集也不錯了,來這裡一看才知道,這他媽是禿尾巴雞見鳳凰,只有自慚形穢的份兒,根本沒有什麼可比性。
現在正好是飯點兒,我一路走來也沒幾個人注意我,偶爾有幾個人擡頭看我一眼,立刻又低下頭去,吃餛飩的吃餛飩,吃火燒的吃火燒,看得我嘴裡直往外流口水。正好前面看有一個小攤,我趕緊快走兩步過去,要了一碗滷煮火燒。看看也沒坐的地方,索性找個旮旯蹲下來就吃。吃了一碗感覺沒飽,我又要了一碗,呼嚕呼嚕地吃,又吃了大半碗,這才一口喘氣上來,連打了幾個飽嗝。
這時候一箇中年模樣的人湊過來,蹲在我邊上,也不說話,只顧低頭往嘴裡扒火燒。
我看他有點兒鬼鬼祟祟的,心裡有了防備之意,便想吃完火燒趕緊走人。
“這位兄弟胃口不錯,這北京的滷煮火燒味道還湊合?”
這北京的滷煮火燒?言下之意是已看出我不是北京人了,這老小子眼光還挺毒。
我說,“湊合,相當湊合。”
他“嘿嘿”地笑了兩聲,“不知道這位兄弟是來收貨的還是有東西要出手?”
原來這老小子是看我眼生,過來套瓷了這是。那我不妨將計就計,先不說破,看看他什麼意思。我說,“這位大哥是收東西的?”
他看我有談下去的意思,趕忙拉着我走到一邊說,“兄弟有東西出手?要真這樣兒的話,那不妨先給哥哥看看,哥哥比你大,自稱一聲哥哥你別見怪,我在這裡混了二十幾年了,不是我吹,還真沒有我沒見過的東西,你給哥哥看看,就算買賣不成,哥哥給你長長眼,怎麼樣?”
我心裡樂了,這傢伙還真上套,但我裝出一副半懂不懂的樣子說,“大哥真是好人,不知道怎麼稱呼?”
老傢伙嘴一咧,呲出一顆大黃牙,“看見了嗎?您要不嫌棄,您叫我一聲金爺。”
我一看差點沒笑出聲來,噢,長顆黃板牙就叫金爺?那等你牙都掉光了還不得叫祖爺啊?
黃板牙也看出我笑了,他正了正臉色,說,“您別笑,您上眼,這可是顆金牙,正宗的前明佛琅金,就是在這兒,”說着伸手往地下指了指,“我收來的。看您這人實誠,我也不瞞您,這金牙是從明朝一個墓裡的殭屍嘴裡拔出來的,我沒捨得賣,把自己牙敲下來一顆給換上了。”
有意思,雖然不知道這人說的是真是假,但這人倒還挺逗。我說,“您還真不怕疼啊?”
黃板牙腰一挺,“嗨,什麼疼不疼的,咬咬牙就過去了。”
我笑了笑,說,“明朝的人就會鑲牙了?這我倒是沒聽說。”
黃板牙聽我這麼說也笑了笑,“這您就外行了,這鑲牙啊,從——”說到這裡黃板牙突然停下了,可能是意識到說來說去竟被我給套住了,連忙改口,“這位兄弟,您看我都說這麼半天了,您的東西是不是……給我瞅瞅?”
這傢伙倒也精明得很,不過也好,給他看看,沒準還能從他這兒打聽點兒消息呢。我伸手到褲兜裡,摸出一枚五株錢遞給他。這是我來前帶的,因爲走得急,胡亂在那盒子裡抓了一把,也不知道抓了幾個。此外我還帶了七星寶刀和《秘藏通玄變化六陰洞微遁甲真經》,想在交流會上找個高人幫我解讀一下。
黃板牙翻來覆去地看着五株錢,又用鼻子聞又用舌頭舔,最後說,“是行貨,你有多少?”
我心說廢話,這可是爺出生入死從老董的墓裡摸出來的,還能有假?
我說,“您先看看這個值多少。”
黃板牙說,“這是漢武帝時期的東西,不過漢朝的古錢幣存世量太大,不值什麼錢,這樣,您——哎您怎麼稱呼啊?”
我說,“複姓,夏侯。”
黃板點點頭,“夏侯爺,嗨,怎麼這麼彆扭啊,我還是叫您兄弟得了,這樣夏侯兄弟,按理說呢,這錢是800塊一個,我給你出一千,有多少我要多少,咱們算交個朋友,以後您有好東西,還到我這兒來。您看成嗎?”
我一聽這也太便宜了,才800塊一個,不過轉而一想也不錯,那一盒子少說也有上百個,這麼一算,那就是八萬塊啊,要是這老小子出一千的話,那可就是十萬了。嗯,不錯,不錯不錯。只是這老小子不會蒙我吧?怎麼也覺着800塊少了點兒。
於是我搖搖頭說,“800塊是不是太少了點兒?”
黃板牙搖頭晃腦地說,“嗨,我說夏侯兄弟,您是真外行啊,像這種古幣,太多了,您想把價兒咬高點兒,那也是有價無市啊,就算我現在收了您的東西,那什麼時候能出手,能不能出手,還得兩說呢。”
我說,“您不會騙我吧?”
“您這是說哪兒的話,可着四九城您打聽打聽,還有比我金爺更仗義的人嗎?您要信不過我,咱們免談,您要信得過我,咱們成交。”
這黃板牙可真能侃,把我侃得都以爲自己是來賣東西的了。我咳了兩聲,說,“金爺,其實我不是賣東西的,我是想跟您打聽一件事情——”
“嘿,”黃板牙兩眼一瞪,“敢情你拿我打哈哈呢?我說沒你這樣兒的啊,幹什麼呢這是!”說着轉身就要走,我趕緊一把拉住他,說,“金爺您彆着急呀,這五株錢,我送給您了。”
黃板牙正一邊掙着要走一邊氣嗖嗖地嘟囔着,一聽說我五株錢送給他了,立刻轉過身來,“您說什麼?送給我?我沒聽錯吧?”
我說,“沒錯沒錯,您沒聽錯,我送給您了,真送給您了,我想跟您打聽一件事。”
黃板牙在手裡掂着五株錢,眉開眼笑,“您說吧,金爺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有什麼事兒您儘管問。”
我一看這招還真管用,便試探着說,“聽說這幾天北京有一個交流會,就是全國各地摸金倒斗的人——”
剛說到這裡黃板牙馬上狐疑地瞅了我兩眼,我湊過去,拉開襯衫的領口,露出裡面的摸金符,黃板牙看了慢慢地點點頭,說,“你算問對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