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國廷尉李斯恭迎貴使蒞臨咸陽。”李斯向韓非行禮。
韓非身材高大,稱得上七尺長人了,面容俊美,鼻正臉方,特有造型,要是往大街上一站,肯定是迷倒無數粉絲。特別是那雙眼睛,清明澈亮,目光並不逼人,給人一種細雨潤物的感覺,以周衝的看法,這雙眼睛非常非常特別,讓人在不知不覺中就給他洞徹,看透了心肺,哪怕一點塵埃,也不會遺漏。
身上既有淡淡的書卷之氣,可能是長時間著書立說自然形成的學者氣質。在這之外,還有一種與衆不同的魅力,這種魅力是每一個歷史巨匠所不可或缺的,既不同於秦王的王者霸氣,又不同了尉繚的清高之氣,是一個真正幹實務之人特有的特質。
“完美,太完美了,完美的天才!”周衝在心裡興奮不已地點評韓非這個歷史巨匠。
對於韓非之名,周衝是不知道聽過多少回,其人之才周衝讚歎過無數回,對其不幸的人生命運悲嘆的次數不知凡幾,沒想到自己居然有幸親眼得見韓非其人,周衝心裡的興奮勁真非筆墨所能形容。
正如周衝所想,韓非無論從哪個角度評論都稱得上完美,一個完美的天才。只可惜,韓非這一美好形象在周衝心裡存在了極短的時間,就給他的口吃毛病破壞得不成樣子了。
“敝使奉……”韓非按照使者禮節回禮,一句奉韓國王上之命出使秦國的話卻給他說到奉字那裡再也說不下去了。按照周衝心裡的記數,一個奉字說了差不多二十來個,還沒有說下去。
韓非口吃,這是世所周知的事情,正是因爲他口吃,說話不清楚,他才潛心著書。對於他的口吃,周衝一點也不意外,讓周衝意外的是韓非口吃到如此程度,周衝心裡大是感嘆史書誤人,史書記載韓非口吃應該寫他非常非常非常口吃纔對,而不是一個口吃能說得明白。
說話對正常人來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一溜嘴的事兒,很簡單。可對韓非來說,那是一件痛苦之極的事,他臉上的痛苦表情好象是有人在用刀剜他的心似的。
周衝在心裡一個勁地感嘆:天才是殘缺的!在一個方面是天才,在另一個方面就很殘缺,韓非就是最好的例證!
李斯幫韓非說道:“貴使是要說奉韓國王上之命。”
“正……是!”韓非使了好大的勁才把這兩個字說完,正字一下子就說了十多個。
偏偏就是這樣一個口吃到如此程度的人卻寫了一篇流傳千古的奇文《說難》,把遊說的各種情況都談到了,讓人不得不服氣。後人感嘆韓非口吃,卻想遊說秦始皇,卻遭來殺身之禍,他的說難裡面應該加上有口吃毛病的人不能遊說纔對,也是很有道理的。
頓了一下,韓非道:“老同窗,你別爲……難我。”
李斯行學禮,道:“學兄在上,小弟李斯見過學兄。學兄,這位是周衝周大人,奉大秦王上之命,前來迎接學兄。”
韓非向周衝行禮道:“韓非見……過周大……人!”就這麼幾個字,卻給他說成了幾十個字,真讓周衝難以置信。
周衝還禮道:“周衝王上之命,前來恭迎貴使。”行完外交禮儀,周衝一抱拳道:“先生大名,周衝久有耳聞,如雷貫耳,今日得到先生,周衝三生有幸!”
這話不是隨便說說,而是出於真誠,韓非哪會聽不出來,回禮道:“周先生過……獎了,一點薄名,不足掛……齒,讓周先生見……笑了。”
幾乎是一字一結巴,好不容易纔說完,周衝心裡生出一個套用秦始皇之話的想法:“讀你的書,讓人生起與你遊死而無恨的念頭。可是,與你說話,讓人生起不與韓非說話,死而無恨的想頭!”
“同窗之誼,李斯不敢忘,李斯略備薄酒,爲學兄洗塵。學兄,請!”李斯側身相邀。
韓非未語痛苦表情先上臉,李斯拉着他的手,道:“學兄不善言詞,就不要說了,小弟心裡明白。”
對於李斯這一做法,周衝打從心裡讚賞,要韓非說話,真的是太困難了,聽他說話,更累,不說最好,兩得其便。
韓非對着周衝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周衝道聲請,和韓非,李斯一同入座。
李斯在杯裡斟上酒,道:“學兄,周大人,請。”三人一飲而盡。
韓非看着李斯,道:“多年不見,斯……卿做了廷尉,威……風了。”一句恭維話,卻給他扯得老長老長,聽起來很是刺耳,要是一個不瞭解他的人,肯定會生出疑心,疑心他在諷刺人。
李斯一邊斟酒,一邊道:“學兄過獎了,小弟不過是廁中鼠,變成了倉中鼠。昔年,小弟在上蔡做奔走小吏,看見廁中老鼠見人就驚奔,而倉中的老鼠卻是吃上等糧食,無憂無慮,同爲鼠輩,其差別如此之大。小弟感嘆之餘,決心奮發有爲,纔到稷下求學於荀子,與學兄相識。求學期間,承蒙學兄照顧,小弟心存感激,這些年來一日不敢或忘。”
他這人雖是功利心極重,爲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但是還是有一樁可貴之處,就是他能直言一些別人不能直面相對的事實,鼠論一般人是不會說起,他能說出來,難能可貴。
韓非結巴着道:“斯卿已是倉……中鼠了,恭……喜!”
李斯直言不諱,道:“倉中鼠已不再是倉中鼠,他有更大的目標,他要做捕鼠的貓。”
看着李斯,韓非道:“我就是那隻要給……你捕捉的鼠!”
李斯接着道:“學兄也明白,你我之爭早在十年就存在了,你要存韓,而小弟要滅韓。當今之勢,秦強而韓弱,滅韓已成定局,只是時間早晚而已,學兄雖是高才,也難以爲力。”
周衝心如明鏡,李斯要害韓非之心已成定局,處處給韓非設陷阱,這個陷阱還是當着自己的面,要是韓非一個回答不當,他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向秦王報告說韓非爲韓而不爲秦,而自己還是他的證人,他的用心不謂不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