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接着道:“除非學兄棄韓而歸秦。”正是拋下繡球,開始勸說韓非,不過,這陷阱也更深了。
“秦王雄材大略,當……今之世,能如秦王者,已經沒有。以……秦王之雄材,要掃蕩……**,只不過是時間早晚而已。”韓非結結巴巴地道:“不過,斯卿聽過置之死地……而後生?”
韓非如此說,已經邁進了李斯給挖好的陷阱,李斯臉上閃過一絲淡淡的喜色,一現即隱,要不是周衝注意他臉色還真不會發覺。周衝心想,你高興吧,你能給韓非挖陷阱,我也又何嘗不能幫韓非填平這些陷阱呢。即使周衝填不平,還有多謀善斷的尉繚,兩人合力,還怕對付不了李斯嗎?
李斯笑道:“學兄現在已經到了死地,可你要如何才能後生呢?內史騰十萬之衆屯駐在韓境,只要王上一聲令下,韓國轉眼即滅。學兄高才,李斯自嘆不如,小弟斗膽請問學兄,你要如何才能阻止內史騰大軍滅韓?學兄縱是太公再世,恐怕也無回天之力了,依小弟之見,學兄還是做一回識時務的俊傑之士,歸於我大秦,雖不能保得韓國,可還能保得韓氏一脈的宗廟。小弟言盡於此,學兄三思。”
這話是威逼利誘全用上了,更重要的是他暗藏禍心,只要韓非不答應,他就可以正式向秦王報告說韓非不願歸降,那麼韓非的命運就不好說了。讓周衝不得不服的是,李斯這話卻是無從反駁,理由給他佔足了,即使想辯駁也是不可能。
周衝點頭道:“李大人所言極是有理,還請先生三思。以先生之才智,不會不明白當今天下大勢,不僅僅是秦強韓弱的問題,更在於天下歸一的大勢已成。王上睿智英明,一代雄主之材,早有統一天下之心,滅韓只不過是王上的第一步,等韓國滅了之後,其餘五國先後將併入大秦版圖。
“三王五帝雖稱聖賢,爭來鬥去也就中原那麼大一塊地方,而當今王上所要開創的偉業卻是西到極西之地,北到大漠,南到嶺南,東到大海之濱,疆域之大,上古之千百倍。此業一成,堪稱盤古開天地以來從未有之偉業,先生就真能袖手旁觀,無動於衷嗎?先生就不想一展抱負,施展胸中所學,造福萬民,造福萬世嗎?
“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侍,以先生之高才,在大秦必將前程似錦。先生之所以潛心著書,恕周衝直言,非爲先生口吃也,而是因爲先生心中苦悶。先生爲存韓強韓費盡心機,而韓王卻不能用,爲何不能用?因爲先生的策論太高,韓王看不懂,正所謂高低不相配是也。君明臣強,方是正道,而先生在韓國的處境卻是君低臣高,先生縱有太公之才,也只能釣之於渭水之濱,誠英雄之痛也!
“大秦王上則不然,覽先生之書,盛讚無已,曾慨然而嘆:能與先生遊,死而無憾。王上不僅僅是需要先生的帝王之術,更在於王上還是先生的知音,王上能懂先生之書,能懂先生之心。
“世間知音稀,人生在世,能得一知音,足矣!苟可以全義,古人生死已,季札掛劍,正爲此也!更何況,先生的知音還是大秦的王上,當今的雄主,志在四海的明君,若先生歸之於秦,則先生既有知音,也有可以效忠的明君,先生在韓國的苦悶:英雄無用武之地將一去不復還!
“天下歸一,必將征戰,帝王之術,君王之道,正先生所長,比之太公也不遜色,先生可以大展鴻圖。大丈夫建功立業,名垂青史,正在此時,先生就不動心嗎?
“死守存韓之心,最終卻不能存韓,身死人手,徒貽後人笑!功成名就,與太公並肩,高標千古,爲後人景仰,保全韓氏宗廟,存續韓氏血脈,孰高孰低,以先生之高才,不會不明白吧?千秋功業,後人笑柄,先生一念而決!”
同樣是遊說勸降之詞,周衝這話比起李斯的話可高明得太多了,情理義利皆全,讓人不得不歎服。更難得的是他的說話方式非常委婉,比起李斯的言簡意賅更容易讓人接受。
李斯放下酒杯,嘆道:“聽了周先生的話,李斯方纔知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周先生之語動之以情,曉之以義,小弟還請學兄三思。”
韓非什麼話也沒有說,卻是以手掩面,嗚嗚地哭了起來。
自己一席話居然讓韓非這樣的歷史巨匠大放悲聲,周衝就是做夢也想不到,不由得愣住了。李斯眼裡含着淚水,道:“學兄心中苦悶,哭吧,哭吧,把所有的苦悶都哭走,哭得一乾二淨。”
李斯雖是想害韓非,那是利益相沖突,並非就沒有情義,更何況他們還同學於荀子,有同窗之誼,當年求學時李斯是平民,在生活上自然有困難,貴族出身的韓非沒少照顧他,給他錢財花用。秦王下令逐客之時,李斯就飽嘗了苦悶的滋味,自然是心有所感,這番安慰之詞並非作僞,全是真話。
周衝一愣之後,也明白韓非爲何哭泣,象他這樣具有經天緯地才幹的奇才,做夢都在想找一個能夠賞識自己的君王,爲之效力。一條歷史規律:凡才具非凡之士,不是不想出山,只是沒有遇到明主而已!要不然,諸葛亮肯定是不會爲先主效力,姜子牙也不會爲文武出謀劃策了。
正如周衝所言,英雄無用武之地纔是韓非最大的苦悶,他在韓國出的計策不謂不高,可是韓王不僅不用不說,還貶得一文不值。偏偏就是給韓王貶得不值一錢的策論,卻爲秦王賞識,嘆爲可以死而無恨,韓非能不動情嗎?
當然,象韓非這樣大智之人,要他哭泣,千難萬難,不過再難也有動情之時,還有比遇到秦王這樣的知音更能讓人動情的嗎?韓非之哭泣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周衝試探着問道:“先生之苦悶,周衝已知。周衝斗膽,敢問先生意欲何爲?王上可是在等着先生的抉擇。”
韓非擡起頭,臉上兀自掛着淚珠,衝周衝善意一笑,開口就要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