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後,鄭國帶着手下三十餘名水師,乘着皇帝特賜的四馬青銅車,在王陵所率一千精銳飛騎護衛下隆隆東去了。王賁與馬興立即齊頭並進:王賁領決通川防,馬興領舊漕渠疏浚。
由於兩事均不涉水路勘察等新渠路開通,故王賁與馬興商議過後以戰事籌劃,採取了統籌之法:以郡縣爲本,凡受益之郡縣,以郡丞親率民力施工;王賁馬興各向每郡派出兩名水工,各率一千軍士,督導查驗兩方工程,均以一年爲限,務須完工。水事涉及民生,各郡縣不敢也不想怠慢。作爲受益者,各郡民衆更是無不踊躍赴工。
川防者,江河之堤防也。自古江河天成,本無人工堤防。夏商周三代,但有治水都是疏通入流人海,也無築堤攔水之事。自春秋開始,因周天子王權衰落導致諸侯分治,各諸侯國內便逐漸興起了在各自境內的江河修築堤防。這種堤防在當時主要起兩種作用:第一種是對於可灌農田之水流,上游築堤攔截以斷下游他國用水,如“東周欲種稻,西周不放水”的兩週爭鬥;第二種在水量豐沛的大河大江,則是築堤攔水以逼向他國爲害,或淹沒他國農田,或吞噬他國民居。兩種川防之中,尤以後者爲甚。
秦國關中水系相對自成一體,國土幾乎獨據渭水全程,故無川防戰之事。而自函谷關外開始,與黃河相關的周、韓、魏、趙、燕、齊,都曾經壅防百川,各以自利,同時爲害他國。
黃河東岸,趙魏兩國地勢高,齊國地勢低下。爲防趙魏兩國河段的洪水淹沒本國農田。齊國在距離河岸二十五里處修築了一道大堤,從此只要河水大漲,東溢遇到齊國大堤,便西捲回來,反而淹沒了地勢高的趙魏農田。
有着地利對趙魏兩國自然不滿意,會商之後兩國共同築起了一道大堤,也是築在距離河岸二十五里處,只不過方位不是正對。如此,河水但漲,便在兩條堤防間遊蕩。而汛期一過,兩條堤防之間便積起了厚厚的淤泥。長此以往,這裡漸漸隆起成爲美田。三國民衆紛紛進入堤防耕田,無洪水之時除了爭奪耕田,倒也平安無害。
民衆爲了牢固佔據耕田,便在其上蓋起了房子,聚成了村落。然而遇到大洪水時,則沖毀堤防連帶房屋一齊淹沒,死人無算。於是,三國便在原堤防處後退,再度建起更高的堤防以自救,以致堤防漸漸逼近了城郭,一旦堤防再度被沖毀,大水衝進城裡,民衆便只能住在水中排水自救了,爲此淹死者不計其數。
處下者不願讓地給洪水以出路,處高者不願下游築堤而洪水倒卷,各以堤防爲戰,致百姓長期遭殃。
戰國另一堵截洪水的惡例,是魏國丞相白圭。白圭乃戰國初期名相,然由於商旅出身,大約利害之心甚重,於是在大河修築了堤防,將洪水逼向了他國。孟子當年曾當面指斥了白圭的做法:“子過矣!禹之治水,水之道也,以四海爲壑。今子以鄰國爲壑,水逆行,謂之洚水。洚水者,洪水也!”
後來魏國走到窮途末路,企圖龜縮到城高池深的大梁城中與秦國僵持不下。
當時領兵征討魏國的正是王賁,大梁城確實城高池深,其內又存有大量的糧食,足夠魏國苟延殘喘個三五年。當時韓、趙、燕三國陸續爲秦所滅,只要剪滅魏國,天下便只剩下齊、楚兩國。楚國是塊兒硬骨頭,在啃這塊兒硬骨頭之前,秦國肯定要掃除一切後顧之憂。
當時王賁陷入兩難的困境,若是強攻最後固然能攻下來當時士卒死傷不是秦國能接受的。對於雞肋一樣的魏國,秦國並不想在它身上消耗太過多兵力。但不攻的話魏國對於秦國來說又是一個潛在的威脅。
嬴政看過王賁送回來的軍報後,也感到很頭疼,遂招來羣臣商議對策。
魏王假雖不是明君,但是在他在位期間,將魏國都城那大梁城造成了一個烏龜殼。在修築城牆挖深城池的時候,魏王假吸取趙國被滅的教訓在大梁城內囤積了大量的糧食。等秦軍攻來時,魏王假所做的一切都開始奏效。爲了防止秦國再施反間計,魏王假甚至命人將東南西北四個城門用磚石砌死。進出大梁城只能走狹窄的水道,這樣一來既不影響百姓出入,由斷絕了大軍偷襲的可能。
後來秦子戈給出了水淹的辦法,當時鄭國也在場。他不是沒想說這樣做有圍天道,但是他知道此法對大秦來說是最有利的,魏國的百姓是人民,秦軍的將士亦是人命。
待到嬴政派出的使者帶着克魏之策離開咸陽後,鄭國入宮拜見了秦王嬴政。其上書痛切雲:“秦一天下之勢已成,此戰過後務必戒絕以水爲戰之法。戰國各以川防阻隔水道,水利皆無,水害百生,有違天道,莫此爲甚!洪水不能分之,河溢不能泄之,盡堵盡截,天下萬民終將爲魚鱉哉!”
嬴政也是明白人,鄭國能在使者離開後再來找自己實在難能可貴。當時,秦王嬴政慨然拍案決斷:“秦國但一天下,定然決通戰國川防。天災不可阻,但人禍可以。寡人一統華夏後,定要人爲水害在我華夏絕跡!”
如今嬴政派王賁去決通川防,正是要履行當初的承諾。
此等工程大得人心,無論曾經敵對的民衆有過多少仇怨,民衆羣體的寬厚都在此刻淋漓盡致地呈現出來。百姓或許不曾讀過詩書,但是他們心中明白決通川防最大的獲益者正是他們自己。
等待各郡縣向治下的民衆頒佈決通川防的法令後,各郡縣民力無不欣然認同官府的這一做法。哪怕是得堤防暫時益處而尚在耕耘堤防內淤田之民戶,也都拭着淚水拋離家園,搬到了新居,拿起了鍬耒,開掘堤防。一路走來王賁看得是萬般感慨,對於自己當初開掘河水淹灌大梁之作爲有了一種深深的悔意。雖然水淹大梁城的主意不是他提出來的,但是開掘河水的命令確是他親口下的。
在王賁奉命決通川防的時候,秦子戈也帶着星圖風風火火的趕回了墨家機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