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煙花一句“心折”就如平地一聲焦雷,引起煙花閣一片譁然。
田駢等人的那間廂房。
一名手下在姬茗耳旁低語片刻,退下後,姬茗道:“黎尤死哩!”
苟道道:“昨晚其他守雍門的人呢?他們怎麼樣?”
姬茗道:“他們彷彿事先竄通過口供一樣,我們的人找過去的時候,無論怎麼威逼利誘,都一口咬定沒人出城。”
苟道臉色顯得異常凝重,道:“看來這是個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家族,在臨淄,除去田武家、田由家以外,沒人會有這樣的實力。”
田駢點頭道:“田武家有個令伯,田由家有個韋絕,據說都是當年江湖上顯赫的人物,如果照這個推算,你昨晚遇到的那人,二者必居其一。”
苟道沉吟道:“說不清楚,真的說不清楚,那人的功力實在相當可怕,令伯、韋絕再了得,卻也不見得有這番成就,天下間,能一招將我逼退的人,我還是生平首見,除非是羨門子高那個級數的高手,其他人我還未曾放在心上。”
姬茗心中一動,道:“會否是赤松?此君昨日曾在臨淄出現,還與田單大戰了一場。”
苟道顯然信心大挫,頹然道:“也許吧,他們那種人行事怪僻,不可以常理推之,此事即無不查起,就暫且作罷,我們還是先來關心關心這個魯逆流如何。此子很有一套,當他一踏進煙花閣的時候,我就感覺他是個難得的高手,且說話頭頭是道,讓人有無從辯駁的感覺,像我就插不上一句話。魯逆流若是能收爲己用,必是君上的福氣。”
田駢微笑道:“此子言行舉止間,無不充滿叛逆,就連制衡君主這種理論他都敢提出來,老夫估計,天下間除了薛公,恐怕再沒人敢用他、駕馭他。”
薛公指的就是孟嘗君田文,因他承襲了其父田嬰的封地薛城,故而得名。
姬茗詭異一笑,道:“呆會就由我去試試他的武功,怎樣?”
魏無忌的房間。
嫵媚嬌豔的蓮姬嗔道:“公子爲何來此後就一言不發呢?賤妾倒很希望你也如魯逆流、藺相如那般大發光彩哩!妾最喜歡你自信滿滿、睥睨天下的那副表情了。”
魏無忌呵呵笑道:“我來此,自然不是要展露鋒芒,以虜獲美人芳心來的。你沒見田文的手下在嗎?我還從未見過他同時派出姬茗苟道執行什麼任務,今次他必然大有動作,我們只要擦亮眼睛看戲就成。”
蓮姬顯然深得魏無忌信任和寵愛,毫不忌諱道:“唉,公子又是要韜光養晦,以便私下招攬人才,使孟嘗君對你失去戒心,對了,公子覺得魯逆流如何?”
魏無忌神光一閃而沒,道:“他就是另一個後弈,要麼用他,要麼殺他,且用他的時候,還必須不能給他弓箭,否則將會十分麻煩,有機會,我倒想和他談談。”
魏無忌轉頭對一個心腹手下道:“嚴懼,你把藥交給蓮姬,接下來就看她的了,我們則繼續看戲。”
李不凡、藺相如等人的房間。
李不凡憤然一拍几案,勉強的壓低聲音道:“這個該死的魯逆流,他也太囂張了,老子長這麼大,還從來沒人敢這麼和我說話的,司馬老師,你去替我殺了他。”
能使妄自尊大的李不凡甘心叫一聲司馬老師的,除了司馬劍震還會有誰。
只見司馬劍震智珠在握的樣子,道:“公子放心,有夷維在場,犯不着我們去招惹他,免得在胥煙花面前破壞了公子的形象。我估計齊王很快就會派人來請他進宮了。”
藺相如同意道:“司馬老師不動聲色,卻仍洞察入微,實在令藺某佩服,依我看,以魯逆流表現出來的犀利、孤傲的詞鋒,此人必然桀驁不馴、不畏權勢,到時候,一個不小心惹怒齊王,哪還能有命在。”
三人同時會心大笑,只有藺相如的笑聲中微帶一絲惋惜。
呂不韋、周最的廂房。
周最嘆道:“想不到才幾年沒巡遊天下,世間就發生了這般大的變化,人是想不服老都不成啊。”
呂不韋道:“周公子正當不惑之年,又何須如此感慨介懷,不過話說回來,今日的煙花閣確實會十分精彩、有趣,以致令人充滿期待,先不說這個什麼魯逆流、藺相如了得,等田單一來,你就知道了。”
周最苦笑道:“你剛纔也聽到了,這個魯逆流語出驚人、孑然自我、不屑權勢,我一生尋求的治國之道,在他面前似乎全無立錐之地、不值一提,老實說,我們即使明知他的那一套制衡根本不可能實現,但卻仍不得不感到心服口服,我甚至連反脣相譏的機會都找不到,鋒芒畢露,不可戰勝,不可戰勝啊!”
呂不韋同意道:“也難怪胥煙花對他垂青,不過我更感興趣的卻還不是這個,聽說魯逆流年幼的時候曾發明過一把摺扇,卻無人得見,不知道今日有沒有機會。”
周最會意道:“只有當你發現了巨大商機的時候,才能看見不韋你這精芒大盛的樣子。”
田單、魯仲連的這邊。
在屈原的一番盛讚之後,魯仲連差點兒就忍不住老淚縱橫,他小心翼翼的從懷裡拿出一把摺扇,煽情的道:“賢侄啊,這把扇子,我已替保管了十幾年,這十幾年來,我一直帶在身邊,今日,總算可以親自交還給你了。”
田單與魯仲連接觸多年,還從未見過他現在這般模樣,可以想見,他和魯逆流之間的感情,甚至還超越了父子。
田單煞有介事的接過摺扇,尚未說話,敖烈即見獵心喜,道:“據傳這把摺扇結構十分巧妙,乃是天下獨一無二的扇子,想不到鄙人竟有幸可以親眼目睹,不知鄙人能否借扇一觀?”
“前輩太見外了。”
田單將摺扇轉給敖烈,敖烈眼前一亮,彷彿見到什麼稀世寶物,仔細看過之後,嘖嘖稱奇道:“此扇以竹爲骨,以布爲面,合如戒尺,開如孔雀,且攜帶方便,實用美觀,妙極!妙極!枉我身爲墨門中人,厚顏號稱‘機關大師’,見到如此精工,也禁不住感到慚愧汗顏。”
田單道:“敖前輩過謙了,晚輩當年也不過靈感忽至而成,相信前輩看過一眼之後,必能仿製。”
敖烈有些不捨的歸還田單,欣然道:“如果魯兄弟不介意,鄙人回去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教門人研製此扇。”
此時一臉滄桑的屈原好意提醒道:“煙花已經爲你打開閨門,魯公子竟不急着去見她?”
田單又好氣又好笑,暗忖屈原年輕時必是極爲風流的人物,想不到到老了還對男女情事如此熱心,當然這也有可能是出於他對胥煙花的關心。
田單拍了拍魯仲連,長身而起,道:“屈先生,敖前輩,魯叔,逆流這就走了,後會有期。”
他這一“走”,自然不會馬上回來,至少今日不會。
“什!”
這是一把非常廉價普通的摺扇,十分樸素,然而扇子的每一處卻似乎都透入出光芒四射的智慧,令人嫉妒、欽佩。
不知爲何,當田單灑然打開摺扇的那一刻,他忽然覺得,自己似乎真成了文質彬彬、儒雅風流的魯逆流,就像當他手握將軍劍的時候,他強烈的感到自己是一往無前、所向披靡的。
這是一種不可動搖的自信。
當田單剛要跨出房門的時候,一把好聽清銳的女聲壓下了煙花閣的所有喧譁,道:“還不知道當年神童是如何解嘲孟子的哩。”
說話者顯然是用了內力,聲音忽近忽遠,卻每一字都清晰的送到衆人耳邊,且餘音不絕。
田單和敖烈對視一眼,均看出彼此的驚訝,想不到閣中除了胥煙花和姬茗之外,還藏有如此厲害的女流之輩。
“這很重要嗎?”田單倚上精美的木雕扶欄,悠然的望着一樓處清澈的淺淺流水,順着魚池通連的人工小溪蜿蜒曲折的延至煙花閣**,同時當然不忘留意說話者,不過結果和預想的一樣,失望。
“當然非常重要,萬一你之前這番話正是你當年說過的,那本姑娘豈非上當受騙了。”
聲音雖還是飄忽,但在田單刻意留心之下,已知道說話者大概在哪個範圍。
田單哈哈笑道:“胥小姐尚不怕受騙,姑娘這是着哪門子的急啊。”
“只要你沒有騙我,我就決定放下手頭一切事來追你,和你一起花前月下,事關終身幸福,自然不能不着急。”
衆人譁然,想不到天下間竟有如此主動大膽的女子。
田單捕捉細微,循聲望去,終於發現目標。他此刻才知道自己爲何看走了眼,原來說話者正女扮男裝,雜在一樓的人羣中,難怪一開始沒有注意到。
那“男子”丰神玉朗,俊美無比,一雙翦水美眸含情脈脈的望着田單,十分熱烈和自信,毫不避忌。她的明豔動人處,比之胥煙花也不遑多讓。
田單看得一陣心動,正欣賞這美女不同於胥煙花的容貌、風情的時候,魯仲連已經替田單解圍道:“一隻螞蟻拖不動一條死蜈蚣,一羣螞蟻卻可以拖動它回到巢穴。如果人人都能像純真的小孩子一樣,心誠合作,沒有爾虞我詐,治國又有什麼難的?枉你孟軻身爲一代儒宗,只知將儒家發揚光大,卻不懂得與其他流派攜手合作,一隻小螞蟻獨自在奮力的拉死蜈蚣,這難道就不可笑嗎?這就是逆流當年的原話了。”
“好!說得好!”忍不住發出讚歎的竟然是呂不韋,只聽他豪爽笑道,“以後若有機會,不韋定要找逆流兄秉燭暢談。”
對於魯仲連平淡無奇的話,其他人卻彷彿是他們自己被魯逆流狠狠嘲笑了一通,一副陷入了沉思、深深自省的樣子。
“魯逆流你聽着,本姑娘名叫白若雪,見過胥仙子之後,千萬不要忘了我,我會來找你的。”
田單心中忽然涌起一絲愧疚,皆因魯逆流從此消失之後,包括他自己在內,沒人知道魯逆流還會在什麼時候出現,如此豈不是辜負了這熱情美女的一番盛情,且讓她傷心、失望。
田單對着白若雪苦澀一笑,接着在衆人豔羨的目光中,走向胥煙花的閨房。
沒出幾步,姬茗的聲音響起道:“魯逆流你若能接下我這三劍,那麼我就直接嫁給你,給你當小妾使都成。”
語音落時,已經不由分說,展開輕盈的身法,踏着空中飄飛的絲帶,掣出佩劍直指田單而來。
田單叫苦不迭,心道再這樣下去,恐怕就只能讓魯逆流先在這裡成親了,而他“田單”則連踏足煙花閣的機會都欠奉。
峰迴路轉,衆人卻大感有趣,一副收拾心情準備看好戲的姿態。
不過最慘的還是坐在魯仲連對面的敖烈,皆因魯仲連聽到姬茗這句話的時候,正在喝酒,結果當然受不住刺激噴了出來。
田單本無心戀戰,奈何姬茗氣機一開始便鎖住了他,若是他在巔峰狀態,還有十成功力,且換作將軍劍在握,必然能一舉挫敗姬茗,現在則力有未逮。
心中一動下,田單霍然腳踩扶欄,騰空飛起。
“當!”
田單運氣之下,摺扇成一,準確無誤的迎上姬茗劍尖,緊接着田單借得姬茗之力,就那麼流星趕月般倒退着飛向胥煙花的閨房。用的正是當日白起在他家門前遁走的那一招。
這一招看似一氣呵成,平淡輕巧,而事實上,田單卻是在迎上姬茗一劍之前變化了許多虛招,且移形換影,終在胥煙花房門的正前方處迫姬茗刺出這一劍。
其中微妙之處,當然只有姬茗才明白,不過在衆人眼中,田單能僅以一把竹扇擋住姬茗凌厲的鐵劍,且同時還有餘勁施展輕功橫跨約十來丈的距離,背退着飛往胥煙花的房中,就此一手,足以達到威懾震撼的效果。
半空中,田單一開摺扇,衣帶飄揚,仿如神仙中人,說不出的意氣風發,自如灑脫。
田單發揚踔厲,哈哈笑道:“多謝這位姑娘相送,有時間我定會來娶你,哈。”
姬茗被田單一扇擋住,此時正退到無人的南面走廊,眼看着攔不住田單,不禁跺腳嗔道:“氣死我了。”
與此同時,田單退入胥煙花房中,接着“吱呀”一聲,房門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