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洛鈺的態度已經足夠強硬,所以包括齊杓在內的兩位副將,也就不再吭聲。
一頓宴席下來,所有人都默不作聲。
爲了打破這樣的僵局,洛鈺率先拿起酒杯,朝坐在高位上的齊杓舉杯,道:“將軍自是遠來之客,本應卑職擺宴款待將軍纔是,沒想到反倒讓將軍做東,卑職自罰一杯。”
她仰頭,啓脣,一杯酒已經下肚。
最開始已經鬧得很不愉快,她需要在最後給各位將領一個臺階下。
爲官的都懂得審時度勢,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忙不失的誇讚洛鈺酒量好,女中豪傑等等很是諂媚的話語。
克勤在一旁幫洛鈺斟滿酒,彎腰的瞬間,小聲叮囑:“主子,您不能再喝了。”
洛鈺……酒量很差,洛郡守病倒之前,她一直養在深閨,逢年過節纔會帶到軍營,在父親的陪同下,更是沒什麼喝酒的機會,現今,擔上郡守的擔子,不過兩月有餘,她已然在各種酒席上大醉數次,每每都是撐到酒席結束,就跑到角落裡把一晚上吃的東西全然吐出。
胃痛的毛病竟也慢慢染上。
“不礙事的。”她又拿起酒杯,二敬衆將領,“多虧各位,徵糧得以順利結束。”她猛地起身,有些站不穩。
這時候,坐在高位上的,在她敬酒都沒有吭聲的齊杓,突然走到她面前,拿過她手裡的酒杯,仰頭喝盡。
衆座譁然。
齊將軍竟然直接就着洛郡守的酒杯喝下,這樣的行爲,未免太過於親密。
“這杯,當做齊杓賠禮。”
洛鈺皺着眉看他,捕捉不到他此番舉動的深意。
他又開口:“郡守先行退下吧,我等商議一下返程路線。”
洛鈺明白了,他這是再給她解圍。
齊將軍都已經做到這份上了,她再不領情就顯得矯情了。於是,她留下一句:“卑職告退”就匆匆離開。
剛出帳門,她就一腳踏進門側因爲清掃而堆積在一起的雪堆裡,雪質鬆軟,她失了平衡,不受控制的向一旁歪斜,她及時用手駐在帳篷一邊的木樁上,才避免了全身倒在雪地的慘劇。
等全身不再顛倒,她卻覺得眼前發暈,深深淺淺的踏着步子,卻總是走進積雪裡,走不好直路。
她小小的咒罵一句,竟然又醉了。而且,一吹風,更醉了,吹一吹,理智也不剩多少了。
後面有人喚她名字,她以爲是克勤,就不再走動,等待克勤走過來將她攙扶進帳。
於是那雙寬厚修長的大掌遞過來的時候,她順勢抓住,並且下意識的往後一靠,將自己全然放心的靠在來人的胸膛上。
對她來說,克勤是最親的哥哥,是個可以全然交付的哥哥。
可是,醉態畢露她的,根本就沒有感受到身後的那個人,與克勤相比比,略顯清瘦的胸膛。
“醉了?”
她很糊不清的回答:“嗯,應該醉了。”
“大白天的,醉了?”
她一醉,就容易興奮,再開口有了些撒嬌的感覺,她說,“想醉,就醉了”哼哼唧唧的樣子。
她們還站在外面,她手腳冰冷,晃動着身體催促他趕快帶她進去。
“醉了還真是和平常不一樣。”
他不在調侃,一手架起她的胳膊,一手挽上她的腰,讓她半個身子掛在自己身上往帳中走去。
克勤當時和幾位將領寒暄幾句,浪費了時間,等他跑到這裡的時候,就看到一白一紅的身影,走向了主帳。
他慢慢止住步子,抱着劍怔在原地,他猶猶豫豫,最後還是原路返回。
罷了,大概主子是需要擁有與付正曄獨處的時間吧。
……
她只在雪裡站了一會兒,鞋襪就已經溼透。
付正曄有些無奈,她一口一口一個“克勤”叫着,顯然是認錯了人,對此他並不惱,只是頗爲好笑的看着她趴在牀上找被子的模樣。
“不脫鞋嗎?”
她搖搖頭,從趴在牀沿的動作改爲撐頭望他,“克勤,我要喝水,你去打水來吧。”
說完,也不管付正曄有沒有聽清,徑直把頭轉向了裡邊,不一會,輕酣聲音傳過來。
他走上前,蹲坐下來,慢慢的幫她脫下鞋襪,再幫她翻動身子。
她哼哼唧唧不情願,更不配合他的動作,他剛用手撐起她的頭,她的腰就塌了。他剛擡起她的腰,她的頭就歪歪蹭蹭的墊上了他的腿,並用雙手摟住了他的腰。
他緊皺眉頭,用了力氣的想要把她拽走,不經意間,扯疼了她。
她蹭的一下,眼淚就彪了出來。
付正曄拽着她手臂的力量倏然間消失,本以外像她這樣的女子早就渡河成泥,在摔打中成長,卻沒想到,還是如水一般,想哭便哭了。
他自幼囚於碧瑤行宮,見慣了幽怨愁婦因得不到父皇歡喜而終日哭哭啼啼,本以爲洛鈺是個不同的,結果……
心裡竟有些失落。
除卻每日伺候他的宮人,這還是第一個被他弄哭的姑娘,縱他睿智運籌,面對這種情況,也有些束手無策。
他不知作何而無動於衷,她哭得哽咽聲啞,最終,他那懸空在她胳膊上的手轉了方向走向了她的後背,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拍着。
宮裡的嬤嬤似乎都這樣哄着皇子公主入眠。
女孩子的骨骼真是小啊,似乎他一個手掌的長度就可以夠到肩膀的位置,他的力度在這樣的感慨下越發減少。身體怎麼這麼小,他目光從她身上巡視,從蜷縮在錦被下的腿到窩在他懷裡的頭,好像,他只要一用力嗎,就會捏壞她。
明明是這樣嬌小的人,卻使勁營造凌人的氣勢,每次她板着臉,裝作一臉不好惹的樣子訓人的時候,他都忍不住去看。
就連今早說出那樣的話,也是帶着挑逗的心理想看看她被人識破想法的反應。就當做還她那幾鞭子的痛吧。他當時忍而不發,就是想要看看她的脾氣秉性,等全然瞭解到她的脾氣的時候,又忍不住小小的氣氣她。
這樣的女人,真是教人忍不住想要欺負,欺負哭了,又有點……心疼。
彼時,她抱着他的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肩膀微微鬆動,卻沒有發出絲毫的聲音,他垂下頭去看她的狀態,一眼就看到她咬的發白隱隱約約泛出血絲的脣。
她這是,咬着牙,也不肯發出一句哭腔。
他心裡突然發顫,顫到手指竟也是抖了幾抖,他年幼時,那些婆子嬤嬤們,見他無娘疼,無父愛的,便也就沒有了主僕尊卑,他只要有一點不順她們心意,就會招來毒打,綁在藤條上的打罵。那個時候的他,好像也如她一般,咬破嘴脣,也不願發出一句哭喊。
心,突然柔軟到無以復加。
在他有限的過活的生命裡,他的身邊,無論窮兇惡極的還是菩薩心腸,都有難言之隱,但,第一次,在一個女人身上看到過往的自己。
在哭都不能盡興的時候,該是存有多慘烈的悲傷。
他用指腹輕輕的抹掉她臉上不住流淌的眼淚,將淚痕一寸一寸擦拭乾淨,他問出話,聲音說不出的柔軟,“爲什麼哭?”
她沒回應,只是又緊了緊摟着他腰身的手。
他不厭其煩,問了三遍,“爲什麼哭?”
就在他將要放棄的時候,窩在她腰腹之間的女人模模糊糊的出聲:“爹爹,做郡守太難了,女兒快要堅持不下去了。”
他怔在原地,其實心中猜出了這個原因,但等親口聽她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
整個新周,郡縣遍佈,女郡守卻寥寥無幾,女子固有先天弱勢,管理郡縣總會心有餘而力不足,更何況,貴胄本身就極爲特殊,她這般難耐,也是他預料之中。
“熬過了就好了。”他聽到自己這麼說,不知道是寬慰她的,還是自己的。
她在哭泣中入睡,睡得很沉。
……
洛鈺醒來,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樣子。
錦被只蓋到她的腰上,而她的上半身全部窩在一個人的腰腹之間,他身上的溫度和味道不間斷的傳入她的體溫,她的鼻息。
皁角味道留在他的衣衫上,他衣服料子不是很好,磨蹭的她臉不舒服。
這個時候她纔想起,光顧着齊杓的事了,付正曄的吃穿用度她還沒有吩咐人去照例分配,果然,這幾次見他,他都一身單薄麻布白衫。
不知道她醉酒後,有沒有做出什麼出格的事。
她動了動,手臂從他腰上撤開,撐着身子想要坐起來,無奈,她剛剛睡着的姿勢導致她整條小腿都痠麻起來,一動就痛的呲牙咧嘴。
“醒了?”他狹長的眼眸帶笑,眉毛舒展到最開,勾的人心癢。
洛鈺在腳麻的痛苦下,第三次感慨,這個男人,真的好看,長得完完全全符合她的審美。
他瞧出她腳麻,卻沒打算伸手伸手攙扶,洛鈺知道他這是在等她服軟,她不再與他打謎語,單手摟住他的脖子,將全身都重量壓了過去,她全然湊過去,等待腳麻的這股勁過了。
意外地,他沒有絲毫的惱怒,反倒笑容更加開懷。
“今天早上還一副與我勢不兩立的樣子,如今,就巴巴的湊過來了。”
他甚至笑出了聲。
“我幹嘛跟你置氣,你還不是我的人,自己跟自己置氣,犯不着。”她梗着脖子回懟。有很多事,睡一覺就都覺得無所謂了,她便是這樣,酒醒之後,只覺得付正曄能窺探出這麼多,比愚笨不知要更合她心意。
“看來,我早上說的話,主子都聽進去了?”
“嗯。”不聽進去,不認同又如何,他既然已經入贅,就算身份再特殊,眼光再獨到,甚至壓着她威脅她,她也沒辦法把他丟出去。
湊活着過吧。
他眼眶延長,張開手攬上了她的腰,將她的重量更往身上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