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時分,在御街朱雀門旁邊的黃尖嘴茶館,範寧在二樓一間雅室內請趙仲針喝茶,雖然封趙仲針爲王的詔書還沒有發出來,但趙仲針此時已經感覺到了肩頭的巨大壓力。
範寧淡淡道:“殿下知道官家封你爲王意味着什麼?”
趙仲針點點頭,“正是因爲知道才感覺到壓力很大,皇祖父對這次軍隊變法抱以極大的期待,如果變法失敗,可能會很讓他失望。”
範寧笑了笑道:“這其實是一次考試,你能不能成爲官家心中的中興之君,就在於你這次考試怎麼答題。”
“請使君教我!”
範寧想了想道:“我覺得你首先要學會溝通,官家其實並不在意結果如何,他是想了解過程,你第一步要做的事情,就是草擬一份答題大綱,詳細告訴官家,你打算從何着手,然後你每隔一個月寫一份詳細的報告,告訴官家,你遇到了哪些困難,你又是怎麼解決,效果怎麼樣,哪裡做得不足,準備怎麼彌補等等,越詳細越好,一年後,等你寫完十三份報告,你的地位就定了,是否變法成功其實並不重要,明白我的意思嗎?”
趙仲針想了好一會兒,還是不太理解範寧所說‘變法是否成功並不重要’的含義。
範寧見他目光有點困惑,又繼續點醒他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軍隊積弊已有百年,如果變法太猛,太急於求成,大宋不僅會傷筋動骨,甚至還會動搖國本,事實上,所有變法中,最好改和最難改的都是軍隊,說它最好變法,是因爲軍隊沒有掌握太大的權力,它們只能被動接受,而無法修改變法內容,或者無法在朝廷內部形成強烈的抵制力量,最多是不肯改變,這種情況下,只要換人就能把變法繼續推行下去。
說它最難改,是因爲風險太大,有契丹、西夏這樣的敵人在外面虎視眈眈,甚至還會發生兵變這樣的極端事件,官家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變法成功是意外之喜,變法失敗也在情理之中,官家關注的是過程,你是破釜沉舟,全面改革,還是循序漸進,尋找弱點,各個擊破,他是想了解你做事的方法、能力和變法的決心。”
趙仲針心悅誠服,欠身道:“我明白了,謝謝使君的教誨!”
“那你打算怎麼寫第一份報告?”
趙仲針想了想道:“我想寫幾個步驟,尋找到突破口,然後寫出時間上的安排,再寫一些別的東西,比如組建一個衙門,挑選一些骨幹官員之類,大綱無非就是這樣東西,使君覺得如此?”
範寧還是搖搖頭,“這個可以寫,但不是第一份要交給官家的東西。”
“那第一份應該交什麼?”
範寧微微笑道:“第一份你應該寫你這兩天做了什麼事情,比如寫現在我們的第一次碰頭,寫寫我們談了哪些內容,然後再寫我們去拜訪韓琦,想弄一些錢糧和土地,希望能得到知政堂的支持,再寫你去拜訪曹家和高家,希望能得到這些軍隊元勳世家的支持,再寫我們去錢鋪,和錢鋪商討能否給士兵單獨開戶頭的可能性,你還要寫去軍營裡走訪將領和底層士兵,瞭解他們的疾苦和需求。”
趙仲針理解了,“使君的意思,我第一份報告是寫我的前期調查和準備,對吧?”
範寧點點頭,“正是如此!只有充分的調查研究,你再寫變法計劃和大綱,纔有說服力,這纔是正確的做事情的方法。”
趙仲針有點興奮起來,“我明白了,那我們現在先去哪裡?”
範寧向街道對面指了指,笑道:“對面就是朱氏錢鋪,是我妻子的陪嫁產業,我們就去錢鋪了解一下開戶頭之事。”
.........
範寧付了茶錢,帶着趙仲針來到大街對面的朱氏錢鋪總店,劉大掌櫃聞訊迎了出來,把範寧和趙仲針請到後堂,範寧給他介紹道:“這位是樑王殿下,和我一起來了解一下錢鋪的運作。”
樑王是親王,樑郡王要差一級,但一般人也不會分得那麼清楚,就像生活中給別人介紹副局長一樣,絕對不會帶一個副字,酒滿敬人就是這個道理。
劉大掌櫃聽說是皇族王爺,連忙躬身行禮,範寧又給趙仲針笑道:“劉大掌櫃做大掌櫃三十年,是錢鋪這一行的翹楚,基本上從他這裡就能確定我們的方案能否實施起來。”
趙仲針也笑道點點頭,“今天要麻煩劉大掌櫃了。”
“哪裡!哪裡!爲東主和小王爺做事是我的榮幸,請坐下說話。”
範寧和趙仲針在後堂分賓主落座,劉大掌櫃讓人上了茶。
範寧笑道:“大掌櫃還記得上次我和你談到士兵開戶的事情嗎?”
劉大掌櫃一怔,“東主,不是真的要推行這件事吧!”
範寧笑着搖搖頭,“不會全面推行,可能會選一個試驗點,京東路的廂軍,大概兩三萬人,準備把軍俸直接發到每個人在錢鋪的戶頭上。”
劉大掌櫃想了想道:“上次我也說過,這件事的難點就在於面太廣,士兵來自天下各縣,要在各縣爲士兵開戶頭,有點不現實,我覺得一定要實施的話,有兩個方案可以考慮。”
趙仲針有了興趣,連忙道:“大掌櫃具體說一說。”
“首先讓家人取錢不太現實,錢鋪也要考慮利潤和風險,在小縣城內招募幾個人,開一個小錢鋪,一方面是沒有利潤,另一方面就是風險太大,夥計貪污或者把錢捲走,我們都控制不住,所以,我還是主張直接發給士兵,因爲士兵一般都駐紮在比較重要的大城附近,這樣錢鋪可以推廣,給每個士兵開一個戶頭,一點問題沒有,然後士兵回鄉探親,就能把錢兌換成銀子帶給家人,之前東主也說過,開戶頭是爲了防止將領剋扣軍俸,其實只要把錢發到錢鋪戶頭上,就能避免剋扣了。”
“那第二個方案呢?”範寧又問道。
“第二個方案,就是我們在各州的治所大城開一家錢鋪,然後和當地的錢鋪合作,由朝廷把軍俸給我們,然後我們分撥到各州,由各州的分店把錢轉給地方錢鋪,這樣也可以,只是這樣比較繁瑣,要很多大錢鋪一起參與才行,一家做不下來。”
範寧搖搖頭,“現在不提全軍,只說京東路廂軍的試點。”
劉大掌櫃想了想道:“廂軍都是地方軍,士兵都是本地居民,兩個方案都可以,但我個人傾向於第一個方案,比較簡單。”
趙仲針一邊飛筆記錄談話紀要,一邊接口道:“我也傾向於第一個方案,反正只有九座軍營,都在比較大的州駐軍,朱氏錢鋪可以開九家分店,簡單且有效果。”
停一下,趙仲針接着又笑道:“戶頭上的錢要不要做一些限制?主要是防止士兵自己揮霍一空,最好留一點給他們的家人。”
範寧搖頭,“這個沒有必要,限制反而會讓士兵對錢鋪產生疑慮,是否節儉是個人的品性問題,限制取錢並沒有什麼意義,他取不了錢還可以去借,最後都是一回事,我覺得還是自由取錢存錢比較好。”
劉大掌櫃沉思片刻道:“如果是由東主來推行這件事,那朱氏錢鋪是不是要回避一下?以免被人非議,說東主以權謀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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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大掌櫃確實很擔心,他知道這裡面的利益太大,每年的軍費是朝廷第一大開支,這裡面涉及俸祿、物資採購、軍品製造,軍營修建、後勤保障等等。
把俸祿拿出來給錢鋪,那麼後面的軍隊開支也會陸陸續續交給錢鋪,那將是驚人的銀錢數量,別的錢鋪一定會無比眼紅。
他知道每一家大錢鋪背後都有背景後臺,像張家的金橋錢鋪,目前是應天府第一大錢鋪,剛進入應天府的朱氏錢鋪就接下了這份大單子,金橋錢鋪肯定會跳起來。
他擔心東主會在朝廷被人攻擊。
“沒有這個必要!”
趙仲針果斷地否定了劉大掌櫃的擔憂,“我會向天子彙報,徵得天子的同意,就說選擇朱氏錢鋪合作是天子的意思,沒人敢說三道四。”
範寧也笑道:“近水樓臺先得月,讓朱氏錢鋪提前參與很正常,這個我倒不在意別人的非議,只是在京東路的推行已勢在必行,朱氏錢鋪這邊要提前準備了。”
劉大掌櫃點點頭,“我今天就開始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