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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元年十月十八。庚戌。【西元1126年11月4日】
一場突入其來的風雪,詔告着冬天終於降臨幽燕大地。寒風呼嘯,夾雜在狂風中,雪花細如鹽粒,又像白色的砂,一粒粒的,劈頭蓋臉的刮到臉上,卻是生疼生疼。此時地氣尚暖,雪花落地之後,便立刻融化。融熔的雪水滲入地面,山間的道路上便是一片泥濘。
雖然依照黃曆上的說法,今天宜動土、宜出行,不過如此風雪,人們也不會有心情出外訪友或是作工。但燕山山脈的深處,一條窄長崎嶇的山道之上,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卻冒着凜冽的風雪毫不動搖的一步步向前走着。
寬邊帽檐的鋼盔,雙肩牛皮揹包,橫綁在揹包上方的燧發火槍,都是大宋新朝最爲精銳的野戰步兵的標誌。而從士兵們罩在身上的油布雨披下。左臂上若隱若現的一隻繡金插翅飛虎,更是清楚標明瞭他們的身份。
征伐日本,平定閩贛,戰功卓著的虎翼軍第一軍團。
不過今天在燕山山道上急行軍的,卻不是軍團中戰力最強的主力營虎翼一營,而是通過預備役擴充起來的第二副營。
雖然番號靠後,又並非主力,但這支三千人的軍隊,卻仍有着超越天下其他國家,任何一支人數相當的軍隊的戰力。
就算是預備役的士兵,都多多少少參加過幾次戰鬥,又在臺灣島上的冬歇時,經受過數年的強化訓練,戰力不是舊宋軍或是故遼軍可比。就算是在風雪天,在綿長的山道上進行長達數十里奔襲行動,也沒有一聲怨言,一人掉隊。
溼潤的山道被無數只腳踩過,泥濘的地面又溼又滑。但趙瑜麾下的野戰步兵們都配發有相應的雨具。不僅僅是油布雨披,連士兵們所穿的高幫牛皮靴的木底上,都銼出了一道道用來防滑的溝壑。
皮靴趟着泥水,身邊河水潺潺。山道兩邊都是融入鉛色天幕的巍峨山峰,由融化的雪水匯成的涓涓細流從山頭上流淌到山谷間,匯入山道旁的潮裡河中。潮裡河發源自燕山北麓,一路南來,河水切割出的河谷變成了溝通燕山南北的要道。
狹長的山道,從檀州密雲深入燕山之中,沿着潮裡河水。蜿蜒向北,通向燕山山脈上最爲重要的一個關口——古北口,同時還有一個諧音的名字,虎北口。
遠在秦漢,燕山山脈中段最爲便捷的要道古北口上,便已經修造起堅固的城防要塞,不過,真正的秦漢長城還遠在北面數百里之外。古北口的關塞,卻是以燕山山脈爲主體的第二道防線。匈奴騎兵若能幸運突破北方長城,雄偉浩然的燕山山脈,堅不可摧的古北口要塞也能讓他們無功而返。
不過自秦漢後,中原王朝勢力衰減,對北方遊牧民族的防線也逐漸退到燕山山脈一線。古北口便成了抵禦北敵的兵家要地。南北朝時的北齊,雖然同樣是北方鮮卑人建立的國家,卻仍在古北口上建立要塞,並沿燕山修造了一條三千里的長城。
至隋唐、至五代,契丹人逐漸在草原上興起,到他們建立遼國,能從北方草原攻入河北大地的古北口,亦被他們牢牢控制,歸入了中京道。歷次契丹南侵。遼軍主力一部分自奉聖州的鴛鴦濼集結,通過居庸關南下,而另一部分——通常是同爲遼國國族奚族軍隊——便是從古北口進入南京道,與主力會合。
到了澶淵之盟後,遼宋兩國朝堂來往頻繁起來,宋使北上謁見遼主,也多是由此路而行。當年韓琦爲使,過古北口時,便曾留下一首‘東西層巘入嵯峨,關口才容數騎過。天意本將南北限,即今天意又如何?’的詩句。不但宋使由此往來,商人們也因爲天下平靖便從這裡來往販運,甚至在關口邊形成了一個不小的集鎮,同樣以古北爲名,號爲古北館。
不過如今女真人盤踞故遼之地,其主力一在遼東,一在大同,故遼中京道、如今的六部路便是連接東西兩方的要道。如此路被斷,大金皇帝要想與完顏宗翰聯絡上,就只有遠走更北近千里的故遼上京臨潢府方能成行。
而對於駐軍燕京的趙武來說,古北口不封上,女真騎兵就隨時可能出來偷襲,雖然他並沒有將女真騎兵放在眼裡,甚至很歡迎戰功送上門來,但一想到築城的準備卻免不了要受到耽擱,便還是分派出麾下的軍隊,去奪取燕山和太行山中的各處關卡。
虎翼一軍團便是被趙武遣來奪取古北口的,軍團長兼正營都指揮使,將主力駐紮在檀州【今密雲】。僅僅是派出了一個副營去搶奪關卡。第二副營就這麼被選上,冒着風雪,突襲古北。
霧靄沉沉的天空,遮天蔽日的山巒,暗無天光的雲翳,讓人判斷不出現下的辰光。但領軍北行的都指揮使,好像心中裝了個日晷。當隊列行進至一個略微寬敞的山谷中,又估摸着到了吃飯的時間,就下令全軍止步,休息片刻。
所謂令行禁止。都指使一聲令下,全軍三千人隨即止步。除了一衆遊騎遠在十幾裡外探路,其餘跟隨着中軍大纛行進的士兵,便紛紛在路邊找了個乾爽點的地方歇息下來,掏出放在揹包裡的乾糧,就着壺中的淡酒,一口口啃了起來。這樣用油紙包着的一份乾糧,正好是普通士兵一頓飯的用度,要行軍幾日,便可按着日期來計算攜帶量。
三千士兵按照所屬的都和指揮圍坐,看似散亂,可一旦有警,他們卻能在十息內結成穩固的防禦陣型。
張大牛靠着一株落光葉子的老槐上,他已經將一整包的魚片和幹餅。全嚼碎了硬吞了下去,隨手將油紙丟在地上。乾糧包本還夾着兩塊糖塊,被他一起丟進水壺裡,和淡味米酒溶在一起,甜甜的,很是適口。
張大牛不是正式編制的士兵。如他這樣的預備役,軍中編制都是隨着戶籍所在來擬定歸屬。當他當年參加平倭之戰後,便將家搬到臺南州。他的軍籍檔案便也一起轉到了臺南州兵曹的架閣庫中。
因此他不再是野戰三營的士兵,而是和他的幾個鄰居,一起成了虎翼軍的一員。在日本積累下來的戰功,讓他有了預備役的敢勇效士軍銜。軍銜牌上的小小的一枚錫制雲彩,便是他身爲一名排副軍官的明證。
而如今,屬於正式編制的排正因爲水土不服的關係,病倒在營地中,張大牛這個預備役臨時接任,成了三十多人的首領。
“排正!”一個年輕的小兵看着張大牛吃完飯,突然喚道。
“什麼事?”張大牛很喜歡排正這個稱呼——雖然僅是暫時——若有人這麼叫他,他總是很樂意與他們交談。
小兵憨憨笑了兩聲:“俺只想問問離古北口還有多遠!”
張大牛擡眼望向北方,風雪織就的灰色幕布將前路完全遮蔽,“俺也說不準,不過也就三十多里路,如今走了大半,日落前應該能趕到。到了夜裡,正好就能安安穩穩的洗個腳,在關寨中美美睡上一覺了。”
聽了張大牛的話,身邊士兵都笑了起來。在新兵訓練大綱中,武裝行軍也是最重要的幾門科目之一。三十多裡的山路,而且還是道路被修得很齊整的山路,就算是因風雪而有些泥濘,他們也照樣輕鬆走來。不過走了幾十裡山路,能洗個腳,吃頓熱食就算是最大的幸福。至於關卡中的守敵,沒有一人放在眼裡。
“不知古北口是什麼樣子?”
“聽說關口只能讓幾匹馬並行,應該不會太大。”
“不,關下好像有個集鎮,想來也不會小。”
“俺聽說古北口還有水關,就是這條潮裡河。水陸都有,不可能會小。”
吃完午飯,還沒聽到啓程的命令,士兵們紛紛議論起來。討論着敵軍寨防,還有各自通過不同渠道打探來的消息。
張大牛和幾個親近的卻也自閒聊着,不過不是眼前的戰事。一人問道:“排正,你家的大哥兒今年應該從士官學校畢業了罷?不知分到了哪裡?”
張大牛搖搖頭,嘆了嘆,“不知道啊……”
按時間算,他的大兒子應在六月結束了在近衛軍中一年的實習期,分配到部隊中。而他是年初便接到動員令歸隊的。軍中的郵傳只能寄回家中,軍隊中卻禁止私下聯絡。兩邊聯絡不上,卻也弄不清自己的兒子如今究竟分配到哪個部隊。
“排正你家的大哥兒是正經八百的士官,日後前途難以限量,說不定過幾年,排正你就能做個老封翁了。”
“謝你吉言。”張大牛笑了笑,“不過能看着他平平安安的娶回媳婦,俺已經心滿意足了。家裡田地足夠,衣食不缺,子孫滿堂纔是真的!”
“是啊!”一人嘆着氣附和着,“等官家一統天下,我們也可以回家享福了。”
正說間,兩人大步的從風雪中走來,聲隨人走:“張大牛!”
“有!”張排正條件反射般的跳起,定睛一看,叫他名字的卻是自家的都頭。
都頭比張大牛年輕,也是正牌子的士官出身,行動如風,號令嚴明,有着將軍的架勢:“都指命我部先行出發,奪佔口南的楊無敵廟。
都指將先鋒之職交給我們第一指揮,而指使又讓我都當了先鋒,現在我命你作爲我部先鋒,帶隊先行。此戰的成敗關鍵便在你手中,全軍將士都在看着你的排,不要辜負了他們的期待!”
“諾!”張大牛高聲答道,被全軍期待的感覺讓他熱血綠色!不過他還有幾分明智,當初受訓的教條也沒有忘個乾淨,“不過都頭,俺可不知道楊無敵廟是個什麼樣子,離這裡又有多遠。能不能找個識路的給俺帶隊!”
都頭退後一步,將身後的人讓出來。那人身材精瘦,雙目精靈,一看就是探子的模樣,他對張大牛道:“俺就是給排正來領路的。這裡是老王谷,離關口只有十二里。而楊無敵廟就在古北館外的東山坡上,再顯眼不過!”
有了嚮導,也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風雪天,關頭上的守軍肯定看不到下面的動靜。十二里的山路,也就一個時辰的事。
張大牛正準備下令全排。都頭卻突然又道,“記住,前面路上有自家的哨探,不僅有我們副二營的,還有軍團長派出來的正營遊騎。不要一看見騎兵就開槍,看清楚了再說!”
“諾!”張大牛的回答,短促有力。有遊騎在前面監視敵軍,那就更安全了。也不用擔心敵軍會突然殺出關來。
轉過頭來,對着三十多名弟兄,提氣高聲:“都聽到了罷,全軍都看着我們這個排!能不能搶到頭功,就看你們走得快不快了!全體都有,收拾行裝,全速前進!”
三十多人齊聲應和,沒有半點耽擱,丟下揹包,將槍支扛上。站起列隊,穿過前面的隊伍加速前行。而在他們身後,一個都緊隨,一個指揮也在集結。
一條長蛇蜿蜒在扭曲的山道上,啪啪的腳步聲連成一串鼓點。張大牛帶着他的排輕裝前進。迅快的速度,依然嚴整的隊列,將往年受訓時的成果徹底表現了出來。
張大牛計算着腳步,約莫走了四五里,卻見着周圍的地勢越發的開闊起來。路邊甚至能看到幾座涼亭。
‘快到了!’他心想。這時卻聽見前面的一陣急促的踏水聲,不同於步兵前進的腳步,而是戰馬在奔馳。
他一揮手,“全軍戒備!”
麾下士兵立刻排列在張大牛身前,三重隊列,火槍齊齊指着前方,刺刀也掛上了槍膛。
眼前的風雪被沉沉的撞開,一名騎兵踏着路上泥水衝到隊列的陣前。看着騎手身上披掛着一件被燻黑的胸甲,張大牛放下心來,是自家的遊騎兵!
“你們是哪一部的?!”騎手在馬上居高臨下的問着。
張大牛聽着聲音耳熟,卻是自家兒子的聲音,“大哥兒……”他不敢確定,但上前一步定睛看了一通,立馬驚叫起來:“是大哥兒罷!”
馬上的軍官聞聲扭頭,仔細看了張大牛的樣貌,連忙滾翻下馬,不顧地上的泥水,跪倒在張大牛的面前,喚道:“爹!”
“真的是大哥兒!”張大牛嘴脣哆嗦着,眼裡忍不住要流淚,看着比上次見到時又英挺了幾分的兒子,也不知該說什麼好。遠離家鄉萬里,隸屬不同部隊,父子卻還能在戰場相見,當真是難得。
但戰場之上,卻沒有父子暢敘的空間,一騎戰馬衝了過來,馬上的騎手雙眼怒瞪:“張希均,怎麼回事!?”
張家的大哥兒,大名便是張希均。張希均擦了擦眼淚,站起身指着張大牛,向自己的上司介紹道:“教導,這是俺爹!”
怒瞪着的雙眼變得柔和了一點,但立刻,又一下銳利起來,他沉聲道:“大戰在即,你父子要說話還是等打完再說!古北口寨中,有的是時間。”
張希均低頭應是,翻身跳上馬,俯下身子,低聲道,“爹,要小心!”
“放心!”
張大牛心知軍情緊急,回了一句,再也不耽擱,領着隊伍再次起步。而張希均也縱馬而去,不再回頭。
道左相逢,無暇深談,就指望勝利之後,在古北口上父子能暢敘離情。
張大牛的隊伍不斷向前,但急行軍的鬆散隊列已經漸漸縮短,改成了警戒前進。與他們擦肩而過的遊騎一起接着一起。路邊的屋舍也是越來越多。舊年的太平年景,這裡商旅往來,車馬不斷,路邊的這些屋舍,都是做着商旅們的生意。但女真人一來,一切都變了。此地的百姓非死即逃,留下的就只有一間間空曠的屋舍。
張大牛前進的步伐終於停了下來,隔着數裡,無盡的風雪也遮不住一道高聳的黑影。黑影連着兩側的山巒,將前路完全遮住。
古北口就在前方。
兩山夾持,雄關巍峨。那不是一道牆,而是數重的關寨前後集合在一起的防禦體系。連着峭壁,壓着河水,控扼燕山內外。果然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雄關要塞。
這樣的險關決不是一鼓作氣就能打下來的。張大牛的心中,已經有了一場惡戰的準備。據守雄關,也難怪關內守軍會如此託大,沒有派出遊騎,在山道中,佈下第一道防線。
嚮導這時指着右首邊半里外,一個隱隱約約、有些模糊的龐大院落,“那就是楊無敵廟!”
“那就是楊老令公的祠堂啊!”不僅是張大牛,連他麾下的士兵們也伸着脖子在望着。楊業楊無敵的名聲,流佈天下,在說書人口中更是一個傳奇,就算是江南的幼童,也能說出他的名號。
楊無敵廟是十幾進的大祠堂,殿閣屋舍也有二十多棟。又在河邊的一處高坡上,若有一軍鎮守其中,與關口成犄角之勢。要攻打古北口主關,難度就高上許多。
“不過金虜沒有在裡面駐紮軍隊,連廟祝都跑了。”
“是麼?”張大牛卻不敢大意,金虜就在五里之外,再小心也不爲過,
派了幾個眼力好的士兵,在廟門外監視。張大牛跨入殿中。灰塵遍地的楊無敵廟,顯是破敗已久。主殿內楊業的塑像,金身斑駁,露出了裡面的泥胎。殿室地面上,還有許多幹掉的馬糞。
“該死的金狗!”張大牛低聲罵着。
對於楊業這位寧死不屈的大宋名將,契丹人也是深爲敬服。這座楊無敵廟也是爲了紀念於他,並讓宋人使節來往祭拜,才由遼人立在古北口邊。不論宋人還是遼人,到此處都會恭恭敬敬的參拜一番,也只有女真人,對楊業沒有任何瞭解,卻將祠堂當成了避雨放馬的地方。
張大牛指使着手下的士兵,打掃庭院和殿室。這裡地勢優越,等大軍壓到古北口下,此處必然會成爲前敵指揮部,就近指揮全軍的戰鬥。
他接下任務時,本來以爲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大戰,卻沒想到會是如此平淡。不過想想也是,他並不是科班出身,一個預備役士官,臨時的排正,都頭又怎麼會將重要的任務交給他來做,如今卻是將他當成打前站的雜役來使喚。
張大牛怒火中燒,狠狠的攥緊了拳頭。他在軍中已久,思維方式也變得像個真正的軍人。好戰,自負,這是每一個士兵都不可避免的,他也不例外。被人小瞧了,這個面子卻定要找回來。
這是個動盪的時代,任何人都有出頭的機會,張大牛相信,今次大戰,他肯定會有證明自己的機會!
兒子就在身邊,作爲一個父親,沒有丟臉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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