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王須拔和魏刀兒面對氣勢洶洶殺來的東北道大軍,斷然決策實施戰略性撤退,各路義軍全部撤到以恆山、五臺山爲中心的太行山脈,暫避帝國東北鎮戍軍之鋒芒,轉而把主攻方向放到代、晉地區,以太原、雁門、樓煩、馬邑四郡爲攻擊目標,試圖效仿歷史上拓跋氏王朝之成功經驗,以代、晉爲根基之地,背靠大漠北虜,逐鹿中原,圖王霸大業。
王辯迅速收復了高陽城,然後率軍銜尾追殺。與此同時,伽藍指揮燕北大軍橫掃上谷郡東南區域,並急速向河間郡挺進。四月上,兩軍於河間清苑城會合。
接下來的仗應該怎麼打,王辯沒有主意,伽藍也是一籌莫展。
叛軍的意圖非常明確,在攻克高陽城繳獲大量的糧草武器之後,馬上實施戰略轉移,一則避敵之鋒芒,二則利用太行山之險峻暫獲喘息之良機,其三則有利於王須拔把各路義軍聚集到一起,迅速鞏固和發展實力,其四則必然是重新擬定攻擊策略。
考慮到河北形勢複雜,其東北部有強大的東北道鎮戍軍,而南部則有南太行、高雞泊和豆子崗三大義軍的存在,使得燕趙義軍的生存空間過於狹窄,發展環境也過於艱險,不出意外的話,王須拔和魏刀兒等賊帥肯定要把攻擊方向轉向代、晉地區,其中距離太行最近的太原和雁門首當其衝。如此推測下去,不難看到形勢的發展正向不利於帝國的方向發展,一旦大漠北虜和燕趙叛賊內外勾結、沆瀣一氣、狼狽爲奸,則南北戰爭爆發之日,也就是長城防線崩潰之刻。
代北鎮戍軍嚴重不足,又陷入腹背受敵之困境,不得不在內外兩條戰線上奮力苦戰,其結果可想而知。
伽藍嘆息之餘,感慨萬分,心情極度鬱悶。爲了此次戡亂平叛他不惜違律抗旨。不惜以全部的身家性命爲代價,然而,事如願違。戰局的發展與他的預測大相徑庭,王須拔、魏刀兒等燕趙賊帥以其出衆的智慧“戰勝”了東北道鎮戍軍的圍剿,不但達到了攻擊目的,壯大了自身。牽制住了東北道的軍隊,還始終掌控了形勢發展的主動權,由此深深影響了帝國在北疆的國防戰略,帝國的未來也因此而籠罩上了一層厚厚的陰霾。
伽藍捫心自問,假若燕北大軍沒有南下太行。沒有主動戡亂平叛,沒有把燕趙義軍逼上覆亡之絕境,王須拔、魏刀兒等燕趙賊帥會不會繼續在河北發展,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調轉身形,以全部力量進入代、晉發展,由此形成了與大漠北虜南北夾擊帝國長城防線之局面,以致帝國在長城一線陷入防禦困境?
伽藍的自責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像他那樣對帝國的未來充滿絕望。相反。上至涿郡留守薛世雄,下至東北道衛府將士,都爲戡亂之成功而歡呼雀躍。
燕趙義軍逃亡太行深山,帝國軍隊維護了北太行南北兩麓地區的穩定,確保了連通南北兩地的水陸運輸通道,並給國內叛亂勢力以沉重打擊。在振奮了國內其他區域戡亂軍隊士氣的同時,也有力地維護了皇帝和中央的威權。
皇帝和中央爲此很高興。通令嘉賞伽藍、王辯和他們的軍隊。
皇帝詔令,授予伽藍正四品武賁郎將。正四品散官正議大夫,統領燕北諸鷹揚,全權負責燕北鎮戍。這是自第三次東征結束後,皇帝和中樞在東都各政治勢力的聯手施壓下不得不“懲戒”伽藍以來,全面“解禁”伽藍的重大舉措。伽藍再次崛起,併成爲帝國衛府軍最年輕的正四品武賁郎將,帝國最年輕的邊陲鎮戍軍統帥。
王辯的職事官依舊是武賁郎將,但散官職卻升至從三品的銀青光祿大夫。散官職階高過職事官階,這在帝國並不多見,只有官職到了一定高度,難以升遷了,這才以升散官職階來代替真正的加官。說白了就是高層的官位子太少,不夠分配,考慮到你功勳夠大,不獎不行,於是就給你級別和待遇,但不給你相應的權力。
皇帝詔令王辯坐鎮河間高陽,負責繼續清剿河北北部的燕趙叛逆,在確保河北水路運輸通暢的同時,竭盡全力維護河北的穩定,以保障北疆尤其是東北疆的鎮戍所需。
夏初,伽藍率燕北大軍返回邊陲。途中他接到了裴世矩的密信。
裴世矩與伽藍一樣,對即將到來的南北大戰非常悲觀。考慮到帝國國內形勢的危機,朝堂上對立政治集團之間的激烈博弈,中央和地方愈演愈烈的摩擦,以及因連續三年東征對國力的過度損耗,還有各地風起雲涌的叛亂對農耕所造成的毀滅性破壞而導致的賦稅和糧食等重要戰略物資的銳減,可以肯定帝國無法在戰場上以絕對武力擊敗北虜,無法贏得南北戰爭的勝利。所以,爲力挽狂瀾,裴世矩已經奏請皇帝,派遣特使趕赴突厥人的牙帳拜會始畢可汗和可賀敦義成公主,在想方設法拖延北虜入侵的同時,秘密說服義成公主以取得她的幫助。若帝國能有效利用牙帳內部的矛盾從容化解掉這場危機甚至推遲南北戰場的爆發,那必將給帝國贏得寶貴的喘息時間。
伽藍現在能做的很少,也很難有什麼高明手段幫助裴世矩實施其外交策略,愛莫能助。爲此他回信裴世矩,以燕趙叛賊盤駐太行山對代、晉形成的威脅爲基礎,進一步闡述了未來形勢的惡劣性,他鄭重告誡,被動防禦必將給帝國帶來難以估量的衝擊,會加劇帝國內外危機的擴展和蔓延,以致於縮短它的爆發期,讓帝國不得不面對國祚崩潰之危,甚至不得不面對中土統一大業的全面崩潰。
有鑑於目前國內外雙重危機的嚴峻性,帝國若想迅速扭轉局面,必須實施積極的防禦策略,集結目前所能集結的全部力量,破釜沉舟,背水一戰,與入侵北虜決一雌雄。此仗若贏了,不但可以重創北虜,穩固長城防線,迅速逆轉當前危局,還可以讓帝國馬上傾盡全部力量進行國內危機的解決,同時還能最大程度地恢復和增加皇帝及中央的威權,繼而幫助皇帝和中央迅速加強對帝國軍隊及地方勢力的控制,爲鞏固改革成果和進一步推動改革奠定堅實的基礎。
此仗若敗了呢?敗了的結果,與裴世矩在密信中所透漏的消極防禦策略的後果基本上差不多,對帝國造成的打擊非常致命,對皇帝和中央威權的打擊尤爲致命。
伽藍知道歷史的軌跡,知道這一仗的結果,所以他可以做出準確的預測,但裴世矩不會做出這樣的預測,他對自己的策略還是頗有信心,他認爲憑藉帝國的實力以及自己的智慧,還是有很大的把握把這一仗對帝國所造成的衝擊控制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相反,從他思考的角度來說,他不認爲憑目前帝國的實力,可以與入侵北虜進行決戰,他認爲帝國輸不起,帝國經受不起戰爭失敗所造成的可怕衝擊。所以,伽藍必須說服裴世矩,讓裴世矩相信,帝國不但有實力與入侵北虜決戰,還能戰勝北虜。
何謂積極的防禦策略?當然是與北虜決戰,在長城以南決戰,在代北決戰,但就帝國目前的現狀來說,不論是北疆鎮戍軍還是用於戰爭的糧草武器,都不足以支持一場決戰,更不要說目前朝野上下各政治集團之間激烈的矛盾衝突了,這種政治上的紛亂直接導致帝國沒有一個統一的高度集權的統帥部。沒有這樣一個統帥部,帝國又如何指揮北疆鎮戍軍進行這場決定中土命運的大決戰?
伽藍獻計。充分利用當前帝國內外危機,先示敵以弱,營造出北虜與燕趙叛賊內外勾結完全有條件實施南北夾擊代、晉之勢,繼而誘使北虜越過長城,進入北疆腹地,然後關起門來打狗,給入侵北虜以致命打擊。
實際上這一計策本就是既有的歷史軌跡,伽藍一清二楚,但皇帝、裴世矩等帝國君臣因爲與生俱來的傲慢和自信,雖然對即將來臨的南北大戰並無必勝之信心,但也沒有悲觀到認爲這一仗將把帝國更快地推向崩潰深淵的地步。
伽藍若想說服皇帝和裴世矩,正是要利用皇帝和裴世矩等君臣這種源自骨子裡的傲慢和自信。既然你驕傲,既然你自信,那你還懼怕什麼?還有什麼必要瞻前顧後?理所當然誘敵深入,予其以重擊,而唯一所要深思熟慮的便是決戰所用的軍隊。這一仗需要多少軍隊?軍隊何時集結?什麼軍隊可以做爲主力?
伽藍再獻計。皇帝和中樞一方面虛張聲勢,做出大張旗鼓之勢徵召天下之府兵,並把代、晉鎮戍兵力嚴重不足之消息泄露於北虜,以誘騙北虜南下入侵;另一方面則暗中集結東北道鎮戍軍秘藏於燕北長城一線,待北虜越過長城殺進代北腹地後,則盡出伏兵,把北虜圍困在長城和雁門要隘之間,四面圍殺。
伽藍在信中勸諫裴世矩。第三次東征已經結束大半年了,高句麗國也重建了,半島乃至遠東局勢也日趨穩定,繼續囤重兵於遼東並無實際意義,不若乘此良機把東北道鎮戍軍的主力調到代北進行南北決戰,這也完全符合皇帝和中樞所擬定的新的國防和外交戰略的核心所在:遏制北虜,穩定中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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