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長安時至夏日,天邊泛起的魚肚白破開一縷金色,推着黑暗邊沿在城中鋪開,清晨的鳥兒飛過皇城宮殿樓宇。
文昭殿外,等待上朝的文武各自的圈子聚集說話,繞着宮檐走廊盡頭,皇帝負着手龍躍虎步走來,身旁則是族弟楊素,邊走邊說着話。
“各鎮都準備妥當了吧?”
“回陛下,邊鎮諸軍已妥當,太子坐鎮洛陽,調度有方,二皇子所率中軍也在加緊操練,隨時能支援各鎮。”
楊堅抿着脣走過的侍衛,抽開對方腰間配劍看了看,聽到族弟的話語,‘鏘’的歸劍入鞘,繼續往前走。
“這是他們份內該做之事,當不得誇讚,至於那猖狂的突厥可汗,朕這次要打痛他們!”
他目光望去前方,檐外聚集的幾個文武圈子,一掌拍在石柱,語氣蘊有怒意。
“朕當初還在周爲將時,長聽一句話‘周人東慮、恐齊與其好之深;齊人西虞,懼周交之厚。’簡直恥辱!”
呯!
又是一掌拍響,楊堅轉回身,看去族弟,“周、齊還在時,兩國都怕突厥倒向對方,都掙着與對方交好、上供,拿一國之富,餵養這羣狼,呵呵,狼怎麼喂得熟,喂得熟的,只能是狗!”
楊素垂下臉,微微躬身不敢與蘊起怒氣的兄長對視,縱然修道有成,可謂一方高人,但終究是臣子不可逾越。
“陛下,說的是,如今周、齊已不在,突厥仍將我大隋比作兩國欺凌,該是適合給他們看看,九州一統後的大隋,該是怎樣的龐然大物。”
“走!衆文武還等着朕,與你這位越國公呢!”
皇帝收斂脾氣,負手轉身朝文昭殿走去,聲音也在響起。
“越國公跟上,當是你我大戰拳腳的時候,切莫掉隊!”
後面,楊素肅然直起身,兩人雖已兩鬢斑白,卻仿如又回到一起攻伐北齊的歲月,朝大步而行的背影拱了拱手,甩開袖子,緊跟而上,招呼等待的文武一同入殿上朝。
在一側的楊素擡起頭來,天光已經放亮,照在他臉上,眼睛眯了眯,天下有明君,文武俱賢,心中盛世該是快要不遠了。
“上朝!”
宦官尖銳嘶喊的聲音裡,楊素滿懷希冀,最後一個步入大殿,停在宮檐一角的鳥兒梳理着翅膀,被尖銳刺耳的人聲驚得飛了出去。
高展的羽翅劃過這片天空,越過皇城,外面是鱗次櫛比的民居,一條條縱橫交織的長街小巷,人羣擾擾嚷嚷,婦人收拾了屋子,推開窗櫺掛去洗好的衣物,丈夫挑起擔子笑着與妻兒話別,走入長街,染坊的匠人吆喝着拉起侵染一夜的布帛在陽光裡展開,露出五顏六色;靦腆的姑娘坐在窗前,捏着娟帕害羞的偷聽媒人、父母在屋外的談話,心中未來的男人漸漸露出輪廓。
飛過天空的鳥兒越過說話巡邏的士兵,飛過高聳的城牆去往北方,延綿的山巒之外,天空漸漸陰沉,好似有雨要落下。
乾燥的地面,雜草間蟲子蠕動攀爬上葉尖兒,某一刻,靜伏的塵粒微微抖動起來,爬上草尖的蟲子上方,陰影落下,一隻馬蹄在地面印出蹄印,又飛快邁去前方地面。
噠噠噠......
戰馬奔涌,起伏的馬背上,穿着隋軍衣甲的騎士側身彎弓,嗖的一聲,箭矢離弦射出,後方有聲音發出慘叫,追擊的突厥騎兵帶起血花翻身落馬,攪着馬鐙拖行地上的一瞬,兩側還有數騎越了過去,紛紛挽弓搭箭,朝前方那隋人斥候射去。
箭矢飛落,沿着逃竄的隋軍斥候馬後沿途插去地上,過去的兩側山丘間,此時有着微不可查的細石、泥塊滑落。
山丘隱蔽地方,有着十多道眼睛望去下方追擊的突厥騎兵,有人吹染了火摺子,點上纏裹淋了火油的箭頭,火焰燃燒,挽弓的身影擡起臂膀朝着下方,猛地鬆開拇指,弓弦便是‘嘭’的發出一道顫音。
轟——
燃火的箭矢釘在逃去斥候地面,瞬間升起一道火牆,將追擊的八名突厥騎兵攔下。
“隋人有埋伏!”突厥話語在八人當中響了起來,其中一騎一勒繮繩,調轉方向,後面不知何時卻是多了一塊大巖堵住了退路。
“殺!”
剎那間,兩側山丘有聲音暴喝,十多道箭矢紛紛射去下面,八騎有人中箭落馬,抱着肩頭、手臂哀嚎,剩下三個突厥騎兵揮舞刀鋒、長矛拼命揮舞,來不及離開。
兩側山丘岩石後面,已有隋人士卒提着刀鋒長槍瘋狂衝了下來,槍頭捅刺,戰馬悲鳴揚起前蹄,將背上突厥騎兵掀下馬背,翻滾中,還未等他起身,伏擊的隋兵衝來,照頭就是一刀,砍斷他腦袋。
短暫的交鋒停息,剁下腦袋的隋兵舉着血淋淋的頭顱朝之前騎馬被追的那人喊道:
“屈校尉,還有下一撥突厥人嗎?”
四周打掃戰場,掩埋屍體、血跡的其餘士卒擡起頭望去,之前逃竄的騎士促馬緩緩回來,笑呵呵的下馬,摘下頭上的鐵盔,捶了那士卒肩膀一拳。
“想得美,突厥人又不是傻子,吃了兩次虧,肯定會反過來埋伏,見好就收,趕緊回去,還要給前線將士押送糧草。”
騎士身形高大,將一身斥候衣甲撐的緊繃,正是到了前線作戰的屈元鳳,一開始以爲自己能撈到大仗可打,然而上頭名叫達奚長儒的將軍不知是因爲他在長安的關係,還是太看重他,調去後營押送糧草。
三月至四月北面戰事已經展開,突厥沙鉢略可汗,率第二可汗、阿波可汗、達頭可汗與步離可汗等人,共率領四十萬軍隊攻略長城以南,而這邊早已佈置妥當的隋軍兵分八路展開反擊。
一時間烽火四起,可屈元鳳聽聞各處都有斬獲,唯獨自己這方還沒多少動靜,只得趁押送糧草之際,引誘偵查的突厥騎兵來殺,一來斬去敵人探查後方的‘眼睛’,二來也磨礪自身戰陣。
“不知道多久纔有機會見識更大的陣仗。”
押送糧草去往前線軍營,點清了糧草數目,屈元鳳交卸了差事尋了軍械營地,抽出腰間師父給他的長劍,坐在草地上,拿着石頭打磨。
看上劍鋒倒映的臉孔,輕輕吐了一口氣。
“師父不知在幹什麼,應該還在棲霞山守着師孃吧,改日給師父寫封家書報個平安吧,這麼多時日,該是擔心了。”
懶洋洋的曬了會兒太陽,麾下的士兵已經集結,過來通知屈元鳳該回後方輜重行營,後者摸了摸插在後背的一杆令旗,又是重重嘆口氣,沒用武之地啊。
“走吧!”
屈元鳳回到後營轅門,翻身上馬朝身後兩百名士兵揮了揮手,抽響吧鞭子奔出營地的瞬間,忽然聽到什麼,勒停戰馬,側身傾聽。
咚——
咚咚咚咚!
戰鼓的聲音從前營傳來,原本營中做着各自事情的士兵朝校場蜂擁過去,有聲音吶喊起來。
“突厥人來了!”
“是突厥可汗沙鉢略親率軍隊!”
營地混亂而有序,一道道士卒身影朝校場集結排列軍陣,原本要離開的屈元鳳一夾馬腹,帶着手下兩百人也加入了進去,看着高高的點將臺上,名叫達奚長儒的將領一身戎裝,拖着披風大步走了上去,拔出腰間佩劍高舉天空,發出怒吼!
“敵人來了,兒郎們,準備開戰!”
“殺!殺!殺!”
密密麻麻的兵將嘶聲吶喊,長槍如林砸響地面,震徹這片天空。
屈元鳳夾雜當中心潮澎湃揮舞劍鞘敲擊馬鞍,戰事終於讓他等到了,就算只有三千餘人,他未曾膽怯。
......師父,看元鳳如何給你長臉,爲我大隋抵禦強敵!
烽煙捲過大地,洶涌澎湃的嘶喊隨着天光遠去南面,思及的書生,正前方長安的途中。